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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文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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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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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游思

一、肺

因为这是关乎生命的,所以首先就想到了它。

检索近些年发生的如非典型性肺炎、中东呼吸综合征、新型冠状病毒引起的肺炎等疫情发现,当病毒来袭,人体首先受到攻击的便是肺。肺乃人体五脏六腑之一,主气、主行水,朝百脉,主治节。这里所说的百脉,主要是指人体全身的血脉,百脉均汇总流经于肺,并通过肺的呼吸进行交换,简言之,肺治理和调节全身气、血、津液及脏腑的生理功能。中医把肺脏称为五脏六腑之华盖,是因为肺脏像伞盖一样覆盖着其他脏腑,各种病邪通过呼吸道进入人体,往往首先侵袭肺脏,故其又被称之为娇脏。如此说来,肺脏不仅是人体极为重要的一个脏器,而且它还是庇佑其他脏器的第一道屏障,既是枢纽,又是大门,又因为最先受到攻击,所以发生病变的几率极高。

在人的一切生活活动中,并不见有意或无意侵害自身器官的行为,倒是对于肺,我们显得很轻慢,视其为草芥,认为它是最经得住考验的东西,每日不断故意用烟草熏烤,似乎只有用这种行为,方能检验出肺是我们最忠诚的朋友。

谁也不愿去想象,也不能去想象,再忠诚的朋友,天长日久受着我们的蹂躏,它可能会变成最先背叛的那一个。

桌子上有一包未抽完的香烟,在它的外壳上,赫然印着出品公司的名称,“中”字头的。

打火机扔不扔掉不重要,因为我们是有主观意识的生物。税收和生命的重量,也不用称,一望便知。

二、名片

的士和公交是一座城市行走的名片。

我们生于斯长于斯,对自己所在的城市知根知底。外地人则不然,他们下了飞机或是火车,首先接触到的通常是的士或公交,这是异域递给他们的第一张名片。山美,气清,食精,都比不上名片上的第一处风景带给他们的留念长久。

春日绚烂,我骑着单车经过城市主干道一处三叉路口时,远见驶过来一辆的士。或许是偏见使然,我这个人向来最怕的士,因为它们的行事原则是时间就是效益,速度就是生命。于是我减速让行,的士也减速,最后几乎停下来,直待我走过路口,它才缓缓驶过去。我在路边停下来,向司机挥手致意,同时把记忆里的某些画面一幅幅撕掉。我印象中的的士不是车,是一条鱼,大鲨鱼,可以见缝插针左冲右突;马路不是路,是停车场,的士可以在风驰电掣中突然将速度降为零,然后车头一偏,车尾一摆,就那样斜插在路中间,令后面的车避之不及。还好不是所有人都学会了骂人,这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至于公交车,英文名为“霸士”,自然不可以在车流中输给机动车同类。

所幸我及时收束住了自己发挥最坏恶意性揣测的肆无忌惮。一个不能代表一类,一颗老鼠屎不见得就能搅坏一锅汤,这跟我们看见一个好人就武断地认为所有人都是好人是一个道理。

十八年前第一次去深圳,很多小事深深震撼着我。比如买东西时给店主递钱,店主必双手接过,再以双手递回找零,躬身致谢。即便你千挑万选最终也没相中任何东西,讪笑着很尴尬地离开时,店主也必然将你送至门口,微笑着说一声“欢迎下次光临”。那时,深圳的街头车水马龙,钱多,人却不傻。

旅游,不单单是登山临水,还会看人,人和文,唇齿相依。

三、蒿子饭

给母亲打电话时,听声音像是在吃饭。我问她吃的什么,她说蒿子饭。我说你从哪里找来的蒿子?她说在路边采的,一手把而已。我问味道怎么样?母亲略带遗憾地说,蒿子倒还嫩,只可惜没有买到玉米面,用大米蒸的,也没有鲊猪肠,不过味道还可以,我都吃了两碗了。我说毕竟是野菜,少吃一点,免得闹胃病。

上中学之前,几乎每年春上都能吃上几顿蒿子饭。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路边的蒿子和野韭菜疯长。经过一个冬天的沉寂,桌上的饭菜日渐枯索。为了改善伙食,母亲吩咐我们兄妹几人出去采蒿子,出门前一再叮嘱,要采饭蒿子,不要采艾蒿。饭蒿长得矮,叶大,表面有一层浅浅的白绒;艾蒿根茎长,有刺鼻的气味。

母亲将我们采回来的蒿子洗净,切碎,和玉米面、鲊辣椒面、鲊猪肠拌在一起,然后盛进粗大的木甑子蒸制。如果舍得,还可以挖一点尚未彻底长大的新洋芋蒸在一起,这样的饭吃以来很软和。不到一个小时,木甑口已是热气喧天,我们纷纷拿出碗筷,守在灶头,等待母亲发出掀甑盖子的命令。蒿子清甜,猪肠香辣,土豆软糯,细密的油珠裹住黄澄澄的玉米面,嘿,不吃个三五碗、甑底子朝天,你是绝不会罢手的。

腌野韭菜配蒿子饭,天下无二。蒸饭的空隙,母亲将野韭菜、大蒜、辣椒切了,用盐简单地一拌,便做成一门下饭的好菜。很庆幸那时没有酱油、醋等,否则会夺取这些野菜的原味。

为了不耽误母亲吃饭,我说今天就说到这吧。母亲说,你们今年肯定吃不上我做的蒿子饭了,明年吧,明年回来给你们蒸。我说,好,但不能用米蒸,要用玉米面。

四、刨青

还是关于母亲的,也跟吃有关。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一直很要强,这种要强表现为家里的日子一定要比别人家过得好,自家的孩子一定要比别人家的听话,吃的穿的用的样样都不能缺,最让她引以为傲的是别人家收的粮食吃得差不多了,我们家的才刚刚开始,而且她绝不允许屋梁上最后一块肉在新杀的年猪肉挂上之前消失。她的要强还表现在当邻家的妇女拿着碗和升子来我家借肉或米面时,母亲总是很慷慨地借与她们,她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向邻人宣示她的能干和家庭的富足。

只是这种要强,从某种程度上苦了我们,我们必须严格遵守家庭规矩,还要拼命压制一些欲望。

那时父亲在异地工作,兄姊外出求学,家里只有母亲、我和小妹留守。我那时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坐在门墩上,痴痴地望着村口,希望父亲快点现身,只要父亲一回来,母亲就会做好吃的。春天里,新洋芋还没有长大,但邻居家早已等不及了,提前挖了一些回来。晚饭时间,炕洋芋的香气穿墙破壁,无情地碾压着我们的饭桌,我的心里如火烧火燎。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对母亲说,别人家都在刨青吃洋芋了,我们也挖一点来吃吧。母亲坚决不同意,她说不是舍不得,是洋芋还没有长大就挖来吃,真是一件丢人的事。我们向来对父母是言听计从的,自然不敢反驳母亲的这套理论,所谓有辱门楣的事,搞不得。

后来又过了几天,母亲见我神情落寞,终于松口,说等天擦黑的时候,你去挖一点新洋芋吧。敕令既下,哪管夜黑风高,我操起比我短不了多少的锄头奔向自家的田地,一顿乱刨,那漂亮的小鸡蛋般的洋芋欢快地跳进我的背篓。

那天晚上的炕洋芋真好吃,像是从王母娘娘的宴席上走下来的。

五、月亮走

“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提花篓。一提提到衙门口,衙前一树好石榴。石榴树下一碗油,三个大姐在梳头。大姐梳的盘盘鬏,二姐梳的蝴蝶头,只有三姐不会梳,梳个狮子滚锈球......”

儿时的月亮很大很圆,照得四野里一片白。高耸的屋角、柴草堆和大树在月光下投下鬼魅的影子,可是我们不怕。我们唱着这首关于月亮的歌,在月光里跑动,在暗影里躲猫猫。伙伴群里还真有一些善藏的高手,我们怎么也找不到他们藏身的地方,心里想着他们会不会是被鬼捉去了。

月还未上中天,父母呼唤我们回家睡觉的声音此起彼伏。月光穿过亮瓦,照得屋里像白昼一样,我躺在床上,睡不着,心里依然惦念着那个还没有找到的小伙伴。想着想着,思维突然转到一个纠缠了我很久的问题:妈妈为什么不让我们用手指月亮?试一试吧,一个声音不断怂恿着我。我伸出手,对着亮瓦指了一下,然后迅速躲进被子里,这还不够,我又用手把两只耳朵死死捂住。

夜很静,我听不见自己的心跳。楼梯上隐隐传来一些声响,我想一定是月亮来了。事已至此,也只能卧以待毙,不过我已作了最坏的打算,只要不要我的命,掉耳朵就掉耳朵吧,谁让我不听父母的话呢?过了一会儿,猫在床头轻叫一声。我长舒一口气,但仍然不敢大意,我不能动,不能让月亮发现我的行踪。

那一夜我竟然在恐惧中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发现耳朵还在。后来我想,耳朵还在,恐怕是我并没有直接用手指月亮,中间隔着一层亮瓦呢,所以还是不指的好,给它提一下花篓吧!

一次,和儿子在月光下散步,我开玩笑说你不要用手指月亮,不然它会趁你睡着的时候割掉你的耳朵的。儿子大笑,抬手指一指空中的皓月,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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