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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现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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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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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柯牙的眼睛

记不清多少次到柯柯牙了,反正到阿克苏,只要时间允许,我就会沿着柯柯牙公路走上一趟。刚开始是游玩,因为那时的阿克苏没有游玩的地方,就一个多浪公园,城外是戈壁荒滩,没有可以游玩的地方,柯柯牙算一个。后来就成了一种情结,一种记挂,一种相思,一种景仰。就这样持续二十多年之久。直到有一天,那是一个盛夏的正午,我把车停在柯柯牙引水干渠边上的树阴下小憩,这些新疆杨已经粗大得足以一个人合抱,我还从来没有这样仰视过这些杨树,像一把把利剑直插天宇。我不禁感叹,这就是阿克苏人的勇气啊!敢与天斗,与地斗,在绝望之处找生机。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刻在树干上,随着杨树的长大,这双眼睛也变得硕大无比。在这双眼睛下面,刻着的一行字:xxx,我爱你。名字已羞答答被岁月风蚀模糊,但爱字却随着岁月的流转,愈加清晰。我好像忽然明白,这一次又一次地走这条路,是不是就是为了寻找这双眼睛——柯柯牙的眼睛!

认识阿克苏是从认识“卡坡”开始的。爷爷曾经来过阿克苏,在爷爷的嘴里,说的最多的就是“卡坡”,我一直以为是一个地名,但到阿克苏以后,才知道这只是一个“坡”,坡下繁荣,坡上荒凉。曾经问过很多人,为什么叫“卡坡”,也都一无所知。此去经年,才偶尔看到关于“卡坡”来历,据说四百年以前塔克拉玛干发生地震,地壳的断裂在这里出现了一块凸起、一块平坦的状态,河流耕地都在平坦的下方土地,坡上则一片黄土,沟壑纵横,寸草不长,人们把高出的那块土地叫做“卡坡”,延绵数十公里,落差几十米。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我走在卡坡上,就是阿克苏“麻扎”卡坡上面的那条路,当时还没修柏油路,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尘土中,那些尘土深的能埋过脚踝,更主要的是不知道前面一脚下去到底是虚土还是实路,我走过去荡起一片扬尘,不过那时的阿克苏好像都司空见惯了,毕竟一年365天,就有100多天是沙尘天气。阿克苏人最不能原谅的一个习惯就是出门不关窗,即使出门时风平浪静,天空睛好,但说不准下一刻就会灰尘漫卷,遮天蔽日。我正趟着尘土走,忽然一脚踏了个空,竟然露出了棺材里的森森白骨……

据有关资料显示,当年沙漠离阿克苏市城区只有6公里,且以每年5米的速度向阿克苏步步逼近。

柯柯牙就位于阿克苏到温宿的“卡坡”上。是阿克苏沙尘天气的策源地。

我又一次站在柯柯牙原始地貌前。这是一条洪沟,宽约数十米,深十多米。据说当时的柯柯牙有这样的洪沟有37条,平掉了36条,留下一条让人们来回忆。这些洪沟不知是四百年前大地震留下的裂缝痕迹,还是洪水的经年侵蚀而致,它是大自然跟人类搭建的一个大擂台,虎视眈眈着人们。据说清朝温宿王在柯柯牙开荒种树,修建夏宫,失败了;民国时期地方官员垦荒造林,还挖了几眼坎儿井,但由于风沙肆虐,都失败了。这些洪沟是柯柯牙魔鬼般的哮叫,也是人类在大自然面前无可奈何的泪痕……

我曾独自一人走进这条洪沟,从下往十多米高的绝壁上看,只能看到天的一边,世界完全被隔离,喧嚣在这里沉寂了,走在绝壁下,就像行走漆黑的茫茫岁月时空。恐怖感油然而生。偶而听到的乌鸦的叫声却感到分外的亲切。坐下来,我听到了当年阿克苏人开垦柯柯牙的轰隆隆的机车声,但推土机留下的却是硬生生的白痕,于是这片亘古荒原便响起了炸药的隆隆声……

我参加工作的时间是1992年,那时的柯柯牙绿化工程已初见规模,一条柏油路通往柯柯牙深处,到引水干渠前嘎然而止。一棵硕大的榆树前是一头血红色的开拓牛的雕塑,那牛四趾奋力弓起,牛头低首颔胸,两眼灼灼放光。这棵榆树不知道是不是柯柯牙的唯一“遗老”,但这样的老树是难得一见的。我和同学一行骑车到柯柯牙秋游,正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年纪, 正是秋阳艳好。我们骑车在柏油路上飞驰,两边的新疆杨在秋风中哗啦啦欢唱。我们觉得有挥洒不完的精力和热情。干渠的水清冽冽地流,秋风在清爽爽地吹,这是人间最好的时光。第二年,我们就体会到了这静好时光的来之不易。

第二年,我参加了柯柯牙的植树。是在一片怨叹声中去的。每个单位都有任务,这是必须完成的义务劳动。那天天空灰濛濛的,同事们坐上老解放,戴上口罩、帽子,围上围巾,扎起裤腿。我暗笑他们的“作”,他们则笑我生瓜蛋子没见过世面。一到植树现场,我就知道了我的“生”,植树现场尘土飞扬,我立刻便被呛得直咳。人们是在“年年种树年年荒,年年种树老地方”的埋怨声中开始劳动的。是的,柯柯牙全民植树,是政府定下来的,也是老百姓举双手赞成的。但遇到的困难是人们无法想象的。中午的时候在野外度过,水早已喝完,干咽着馍馍,半天的时间,脸已干涩。等回到家里,人已经累得散了架,人整个被涂上一层泥,只能看到眼睛还在眨,眼珠还在玩,眼泪还在流。一年年的植树,是每个阿克苏市民的一次次涅槃,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这一年年的积累,竟然成为阿克苏的财富,“柯柯牙精神”也成为阿克苏人足可传世的传家宝。

深秋,我骑车带女儿游柯柯牙。天气很好,阳光照着金黄的树叶纷纷飘落。十五年前,我们一群刚参加工作的大中专学生也是骑车在深秋季节来游柯柯牙还历历在目,那时队伍浩大,人声鼎沸,只是道路两边树木稀落,“无尽落木潇潇下”。而现在,只我一人用骑车的方式带着女儿故地重游,有些形只影单,而树木早已高大参天,茂密成林,落叶轰轰烈烈,翩翩起舞。

不断有车从身边开过,他们以照相机快门的速度向目的地进发,路边的风景只是他们记忆中的一闪。而我们,上了立交桥就挪不动了脚步,迫不及待拿出数码相机。远望,林海如潮,无边无际;近观,层林尽染,枝叶如梦。处处不舍,却又无从下手。这真让我为难,生怕辜负了这一秋胜景。干脆把数码相机交给女儿,让她用儿童的视角来拍。确实张张精美。这是人们创造的鬼斧神工的奇迹,哪里还需要选角度,谋布局啊,只需随手轻轻一按,那角度就很精到,那布局就很合理。我这是“居兰室不知其香”了。

我是想带女儿看一看柯柯牙,让女儿亲身感受一下这个建立在戈壁上的“世界500胜景”,同时再找回一些流失的时光。说句实话,好像也只有到柯柯牙,才能感受到时节的变迁,也只有到柯柯牙,才能找回当年的那份激情。

路的两边早已果园遍布,农家乐也星罗棋布。阿克苏的冰糖心苹果已成为继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库尔勒的香梨之后的又一张新疆名片。而冰糖心苹果,就是柯柯牙的杰作。

我们在铺满金黄落叶的新疆杨林带坐下休息,一座塔形的建筑呈现在我们眼前。这“塔”高有丈余,“塔”上布满了小洞,像极了一双双眼睛。时间尚早,偶尔有麻雀回来,然后又急匆匆地飞走了。

对于麻雀,我是有一份独特的感情的。

被贯以“家”字的鸟有两个:一个是燕子,被称作“家燕”;另一个是麻雀,被称作“家雀”、“老家子”、“老家贼”。而待遇却截然不同。燕子在冬天来临之际,去南方享受温暖的阳光和湿润的空气,春回大地时,它们又飞回老巢,人们对燕子的到来是惊喜交加,敞开大门把燕子迎进家里。而麻雀坚守着严冬的冰霜和凛冽的寒风,家再穷,日子再苦,都不离不弃,却常常不受主人的待见,它们蹦嘣跳跳着在院子里撒欢,想讨个主人的欢心,却总是被无情地驱赶,从来不当作家里的一份子。

在鸟类中,麻雀是最苦命的。你看它线般纤细的腿支撑着鸡蛋般大的暗灰色身体,让人一下子联想到鲁迅先生笔下“凸颧骨,薄嘴唇,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两手搭在髀间,没有系裙,张着两脚,正象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的豆腐西施杨二嫂。只有眼睛是黑亮的,目光十分锐利。它时刻提防着人,即使一大群麻雀谈论得再热烈,只要人一接近,它们就会立即飞走。它一刻不停地转动的脑袋,机警多疑地提防的眼神,成为麻雀的定格。它对自己的生活质量要求也不高,檐下、墙洞、椽缝、土台、草窝,都是它们的家,馍渣剩饭,都成了它们与鸡狗争抢的食物。麻雀就这样没有理想,没有报负,没有追求地活着,活得像一个养了七八个孩子的村野农妇。当然,麻雀的苦命还不仅于此。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后期,麻雀作为“四害”之一被灭绝。在这场除“四害”的“人民战争”中,全国城乡居民,在规定的日期和时间内,掏窝、捕打以及敲锣、打鼓、放鞭炮,轰赶得它们既无处藏身,又得不到喘息的机会,麻雀在人们的喊打声中吓破了胆,在极度的身心疲惫中,麻雀根本没有落脚之地,飞着飞着便直接从空中落下来摔死。——麻雀遭到了灭顶之灾。虽然五年后平反昭雪,但麻雀的灾难却是万劫不复的,有些地方麻雀几近绝迹。以至于2000年这个老百姓称作“家雀”的麻雀被《国家保护野生动物名录》列为国家保护动物。

其实即便麻雀不被“围剿”,它们的命运又会好到哪儿去呢?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钢筋水泥的楼房厅院,早已把麻雀拒之门外,寒冷的冬天,麻雀像树瘤一般蜷缩在枝头,等待太阳出来,好暖和一下身子,寻水觅食。可能就在哪个北风凛冽的夜晚,麻雀永远地成为树瘤,直到冷风把它吹落,硬邦邦地摔在地上。

在阿克苏,麻雀却过上了“领工资”,住“别墅”,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这个“塔”就是麻雀的“别墅”。

说到今天阿克苏麻雀的幸福生活,还得从一个叫巴图尔·达尼提的林管站技术员说起。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阿克苏棉田虫灾泛滥,打农药也无法控制,于是动员全员捉虫子,任务一人每天50只。巴图尔·达尼提每天一手拿着小铲子,一手拿着塑料瓶去地里捉虫子,累得腰酸背痛,有时也完不成任务。有一天,巴图尔·达尼提捉虫子喘气的空儿,在棉田飞来飞去的麻雀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发现,这些麻雀乐此不疲地在棉田飞,是在捉虫子吃。“何不让麻雀来治虫?”于是,巴图尔·达尼提开始研究起野生麻雀来,他发现,每年3月15日至10月30日,每对麻雀第一次繁育的幼鸟到秋天可繁育两次,第二次繁育的幼鸟到秋天可繁育1次,这样算下来,一对麻雀一年内可将其后代数量扩大到80至120只。他观察发现,哺喂期的母鸟主要以捕捉春尺蠖、棉铃虫等害虫喂养幼鸟,一只麻雀一天可以吃75只以上的虫子。700只麻雀就可以防治500亩虫害。这些发现让巴图尔·达尼提惊喜不已。但是随着农村防震房工程的启动,农民的土坯房都换成了砖房,麻雀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冬季又缺少食物,有的麻雀在寒冷的冬季被冻死饿死。于是,巴图尔·达尼提开始尝试给麻雀建鸟巢。经过几年的试验,麻雀治虫效果显著,就在全区推广。巴图尔·达尼提的鸟巢取得了国家专利,也成为阿克苏一景。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阴。

在阿克苏,麻雀被当作治虫专家进了编,转了正,纳入“公务员”管理;住着“别墅”,白天下地捉虫,晚上回家养息,有工作,有事业;还有人类投放的食物,有“养老保障”。每天生活在绿树红花的环境之中,与人类和谐共处。

我还时常行驶在柯柯牙的公路上,现在的公路已经变成双向车道,是通往飞机场的必经之地。当年的引水干渠也不再是分界线,这边绿树成阴,那边寸草不生。柯柯牙的经济林带跨过干渠,已经延伸到天山脚下,在人与自然的斗争中,阿克苏人终于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柯柯牙已成为阿克苏的摇钱树,也成为与“塞罕坝”齐名的享誉全国绿化奇迹,绿水青山在这里已成为金山银山。但我每次走过柯柯牙,总有一种敬畏,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提醒我别忘记柯柯牙的过往。

我知道,这是柯柯牙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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