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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现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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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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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小说参赛作品《生命》

生命

文\谭现锁

我是被校长三句话从团部中学打发到连队小学的。那是深秋的一个上午,我正给学生上课,我和学生在暖暖的秋阳里享受老舍《济南的冬天》的融融暖意,期盼着一场雪的早日到来。这时我被叫到校长办公室。

“你把语文课给常老师交接一下。”校长说。

“好。”我说。

“你今天就到连队小学报到。接一年级的语文课。”校长说。

我说:“好。”

“你准备去吧。我们还忙,要开个会。”校长说。

我说:“好。”

到了连队小学才知道,我要接的一年级那个班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老师了。原来的老师忍受不了孤独与寂寞,到深圳打工去了。

学生看到新老师,都好奇地把小脑袋瓜子挤在办公室门口。这时,一个小个子男生大胆地走了进来:“老师,你是不是我们的新老师。他们都说,你真帅。”他忽闪着黑亮的大眼睛,扯着嗓门跟我说。

“是吗?”我忍着笑,抚摸着小男孩的头说,“那就请小朋友到教室坐好,老师今天就跟你们上课。”

学生雀跃着向教室拥去。

办公室的老师轰地都笑了:“你们班的小朋友可活跃了。刚才那个小男孩儿叫何诗,特别喜欢告状。”

适应小学生需要一个过程,一开始不太习惯,但整天跟小孩子在一起,看着他们天真无邪的脸,听他们奶声奶气地跟你说这说那,倒也感受到无比的快乐。

上了几天课,我就发现一个小男孩三天两头不来上课。问学生,学生就七嘴八舌地跟我说:“老师,胡伟生病了。”

“生什么病啊,三天两头都不来上课?”我脱口而出。

“老师,胡伟说,他快死了。”何诗扯着嗓门喊。

“别胡说,小孩子是不可以乱说死的。”我制止了他。

一下课,何诗跟到我办公室:“老师,我没有胡说,胡伟跟我说他就是快死了。你不信去问他妈妈。他们就住在我们前面一排房子。”

何诗一脸委屈。

“好了,老师知道了。何诗没有胡说。”我拍了拍何诗的小脑瓜。

下午,胡伟来上课了。这一节上生字课。通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我已基本掌握了小学生上课的程序,和学生达成了一定的默契。这一节课要学习五个生字。我把字写到黑板上,拼出音节,然后让学生来组词。我刚把“生”字写好,学生便七嘴八舌地嚷开了:“学生”“生活”“一生”“人生”……

“生宝宝。”何诗的声音高分贝地压过其它学生。引来学生一片笑声。我制止了学生:“组这个词不好,同学们还有吗?”

教室里一片安静。

“生命。”胡伟怯生生地站起来说。

“很好,你会用这个词说一句话吗?”我说。

“我要‘生命’下去。”胡伟的声音很低,但回答得很坚决。

“生命”下去!这句话虽然不通顺,但意思我懂了。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想到这么一个沉重的话题?

“老师,胡伟快要死了。”又是何诗,站起来扯着嗓门喊。

我真是气坏了,小孩子怎么这么不讲礼貌?我把何诗叫到办公室狠狠地惩罚了一顿。

放学了,胡伟轻轻地拉着我的衣角:“老师,你别罚何诗了,是我跟他说的。”

“什么?你跟他说的?小孩子怎么可以胡乱说呢。”我很惊讶。

“老师,我没乱说,是真的。”胡伟说,“但我想‘生命’下去。”

我早早把学生放走,回到宿舍胡乱吃一些饭,就急急忙忙地往胡伟家赶。虽然连队的房子都是军营式的,但胡伟家明显比其它人家的要破落。进到屋里,更让人感到凄凉。客厅里没有沙发,几只小凳摇摇晃晃,已经看不出本色。茶几上铺了块塑料布,上面胡乱地放着杂物。胡伟正趴在床边写字。我的到来,使他非常开心。他妈妈则感激得流下了眼泪。她说,为了给胡伟治病,他们把能借钱的地方都借遍了,两年了,他们再借不到一分钱,也没有一个人踏进她们家门。说着说着,胡伟妈妈伤心得嚎啕大哭。胡伟懂事地给妈妈递过一条毛巾,嗫嚅地说:“妈妈,你别伤心了,我不治了……”胡伟的话惹得妈妈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哭。

走出胡伟家,还剩下一缕夕阳,穿过胡杨树的间隙撒下无力的光。轻风过处,金黄的树叶飘然而下,像一只忽然断线的蝴蝶风筝。胡伟妈妈告诉我,胡伟的病已到晚期,可能只有半年的时间。此时,胡伟的话在我耳边萦绕,我要“生命”下去!我的泪禁不住悄然而落。

胡伟就这样隔三差五地来上课。我看他的眼光多了些怜悯。每次看到他忍痛听课的样子,我都会多了些感动。

有一天,何诗跑过来要跟我说悄悄话,对于习惯扯着嗓门讲话的何诗来说,这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我忍住笑把耳朵凑过去。但我的心很快沉重了。何诗说,胡伟问人死了,眼睛会不会“生命”下去。他回答不上来,就来问我。

我找胡伟做了一次长时间的谈话。但面对这个只有七岁的小孩,我却不知话从哪里说起。他告诉我,他知道自己将要不久人世时,他想让他的器官能够“生命”下去……

得到胡伟死去的消息的那天正下着雪。沸沸扬扬的大雪把天地装点得一片朦胧。何诗拉着我走进胡伟的家。凌乱依然。胡伟的妈妈说孩子在医院过世后就直接去捐献了眼膜和肾脏。她说,胡伟有一天回家高兴地说:“妈妈,老师说人死了,眼睛也可以‘生命’下去。”胡伟的妈妈哭了,不是悲泣,而是自豪。

回家的路上,我辗转在童话般的雪地里。雪花纸片似地轻轻地洒落在我仰起的脸上,倏然而逝。这是大地的精灵,我想有一片肯定属于胡伟——一个七岁的的孩子。忽然想起老舍《济南的冬天》里的一句话:最妙的是下点小雪啊。

而现在却大雪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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