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东头的祠堂里曾经住着一个孤寡老人,外号叫“鳌头镖”。这老头平时喜欢握着一根蛇形拐杖在村里转悠,有大人给他打招呼,他只是点点头,很少说话。不过,他喜欢跟村里的小孩一起玩耍,当玩得不开心的时候,就用拐杖往地上一跺,然后开口骂道:“你们这些兔崽子敢玩我,要不是老子给你们守住这些田地,你们早就讨饭去了”。每当这个时候,他都要举起拐杖朝村南的禾水河方向一指,然后在空中划个弧形。
禾水河是我家乡的母亲河,自西向东流入赣江。正因为有了这条河,我的家乡才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物产丰富,成了一个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我们村坐落在禾水河的北岸,与南岸的刘家村隔河相望。禾水河滋润了两岸的土地,给两岸的百姓带来了许多实惠,同时也引来了不少纷争。由于河水的长年侵蚀,在北岸的回水湾形成了一块肥沃的绿洲。不知从那个朝代起,刘家村和谭家村为了争夺这块绿洲,经常大动干戈,使沿河两岸人心惶惶,鸡飞狗跳,无安宁之日。 “鳌头镖”就是在这种历史背景下成了谭家村赫赫有名的人物。
据说,“鳌头镖”是外姓人氏,解放前不知从何方也不知何故逃难到了我们村,因为他武功高强,所以成了我们谭家村镇山护水的保镖。
“鳌头镖”长得头大粗眉、身材魁梧,两只铜锣般的眼睛总是寒光发亮,给人一种肃然起敬而又有所畏惧的感觉。
据说,解放前“鳌头镖”为捍卫谭家村的“江山”,他每天骑着一匹白马,双手各持一把大刀,威风凛冽的巡逻在这块绿洲之上,成了这块绿洲神圣的捍卫者。以前,刘家村经常有人过河骚扰,或毁掉绿洲上的庄稼,或打伤村民,自从“鳌头镖”来到了这里,经过几次摆阵,他们领教了“鳌头镖”的厉害,后来,只要“鳌头镖”一出现,他们就会逃之夭夭。
“鳌头镖”虽然武艺高强,但从不轻易伤人,他仅仅是为了守住这块土地。有一次,刘家村几百村民越河闹事,他策马向前,闷声不响,几个回合打趴了一大片人,却没有一人伤及性命。用他的话来说,这是在教训教训这般糊涂蛋。因为这些人是受了别人的鼓惑,本身就是受害者。
又有一次,刘家村一财主带着民团跨河入侵,“鳌头镖”一见,突然大吼一声,两只铜锣般的眼睛冒出了熊熊的火焰,他双手提刀,骑着白马直奔财主,然后手起刀落,把财主握抢的手给砍了下来,其他的人一见,吓得丢了魂似的纷纷逃回到了河的对岸。这一次,他留了财主一条命,本想让财主悔过自新,没想到事与愿违,那财主回去后更加频繁地鼓动别人来闹事,他后悔自己不该手下留情,留下祸根殃及村民。
有人听说,“鳌头镖”来谭家村之前就是因为杀了个财主,被官方通缉,才隐姓埋名来到谭家村的。可听说最终是听说,“鳌头镖”从来就不愿谈自己的身世。
因为留下了祸根,谭家村的日子依然不太平,自那以后,“鳌头镖”每天风餐露宿,瞪大眼睛注视着对岸的一举一动。每逢有战事,他必立马横刀独挡河边,如此气势,在禾水河边磅礴了几十年。直到解放以后,沿河两岸的刘家和谭村成了友好邻邦,他才默默的退出了这个历史舞台。
从此,谭家村的绿洲上少了一位身骑白马、手握大刀的看守者,而多了几份和谐,几声欢歌笑语。从此,禾水河畔又流传了“鳌头镖”新的传奇故事。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谭家村的绿洲上栽满了桑叶树,谭家村成了全县的蚕桑示范基地。南岸的刘家村也不甘落后,先后派了许多人来学习养蚕种桑技术,为了帮助刘家村,谭家村也先后派出了专家到刘家村去指导养蚕。于是,禾水河两岸桑绿蚕白,成了赣西有名的蚕桑集散地。
至于这块绿洲的守卫者——“鳌头镖”,谭家村的人当然没有忘记他。人民公社时期,生产队给他分了住房,他不住,要住祠堂,也就依了他。给他分了自留地,他不会种,只好生产队派人给他种。平时生产队杀猪、捕鱼,都要给他送上门去。他的食量很大,所以在分配粮食的时候,总要给他多分点。
“鳌头镖”不懂农事,但他水性很好,他不管春夏秋冬,每天一早一晚都要到禾水河里去拔水草给生产队喂猪。他潜在水中就像水中的鱼,可以通过呼吸水来换气,在我们村里潜水比赛谁也比不过他。他每次拔猪草都是睁大着眼睛,把水里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有时候碰到大鱼,相互对视,他那寒光的眼睛就像一把利剑,让那些鱼不得不服服帖帖成了他的俘虏。所以,他每次拔猪草回来,都会随带一些鱼虾、河蚌、螺丝回家,然后叫(请)别人帮他弄好,他倒在锅里放点盐一煮,然后就开始享受美酒,河鲜的滋味。
因为他守土有功,且无土地财产,所以在划分阶级成分的时候,他是贫农,雇农不好听,因为没有哪个地主老财雇用过他。因为他守土有功,并且手上也有功,不管村里哪个当老大,谁也不会忽视他,所以,酒还是有喝的。
就说“鳌头镖”的力气那可不得了,要说打架,10几个青壮年近不了他的身,要说举重,他可以把门口那块上千斤的巨石轻松地举过头顶,要说挑担,他可闹过许多笑话。
收割季节,他喜欢到农田里去帮忙打谷子。有一次,他看到别人挑一担稻谷很吃力,他便主动抢掉人家的担子,可是挑一担感觉太轻,于是又抢掉另一人的担子,他一人同时挑两担。后来,他觉得这样挑担不过瘾,于是找来一根长木头,前3筐后3筐,他一个人同时挑3担。又后来,他觉得这样挑担太麻烦,特别是走田埂路,拐起弯来不方便,于是每次打谷子把禾桶装满以后,他干脆连禾桶带谷子一起扛回生产队。他的举动,把社员们都看呆了。谭家村的人谁都知道他会武功,但谁也没料到他有如此的神功?自那以后,每次生产队遇到别人干不动的重体力活,就有他的份了。
“鳌头镖”岁数大了,他再也不去干农活了。他每天跟着村里的小孩玩捉迷藏、跳房子、打纸包,有时候还跟着小孩去偷生产队的梨子吃。当然,对他来说,这不是偷,而是摘,难道吃公家的东西还要偷吗?
有一次,他在摘犁的时候,由于果子挂得太高,他不愿爬树,干脆把树干拗断,这下惹大祸了,这群小孩都受到了处罚,只有他却没有一点事。自那以后,小孩子有许多活动都要躲着他,怕他再给自己带来麻烦。
我自从读中学就离开了家乡,后来参加了工作,离家乡更远了,所以关于“鳌头镖”后面的传奇故事就没有了。
许多年以后,我回到家乡,听说“鳌头镖”早就过世了。我想,他身体这么棒,至少也可以活个百来岁,怎么会这么早就走了呢?
有人告诉我,他不是病死老死的,是有一次生产队干鱼塘,给他送去了一筐鱼,他一锅子全煮了吃,不小心被鱼骨头卡死了。
唉!这位曾经不可一世、威震一方的叱咤人物,就这样地里去了,也实在太可怜了!望着“鳌头镖”生前留下的、现已长满了锈斑的两把大刀和那根积满了灰尘的蛇形拐杖,我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