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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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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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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盲

 1985年的春天,我刚从东里小学调到龙源小学任教,正好就赶上了全县开展扫盲教育。因为我是语文老师,自然也就逃脱不了扫盲的任务。

龙源村座落在秋山脚下,这里本来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可惜这里路没好路,人没文化,所以还是贫穷落后。

这次扫盲教育是县委监督、乡镇落实、村委安排、村民小组配合。扫盲结束后由县扫盲办公室和县教育局分批验收,目标是片片通过,人人合格,不留死角。

经过几个月的宣传鼓动和摸底排查,龙源村是这次扫盲教育的重点对象。这个村不倒100户人家却有100多个文盲,这下引起了乡领导的高度重视,能不能通过扫盲验收是各级领导最关心的问题。

龙源村民小组属于杨溪村委管辖,村委书记姓陈,是我班上一个学生的家长。他是一个杀猪的屠夫,每天起早贪黑杀猪卖肉,自从接到了扫盲的任务,他连续好几天没时间杀猪了。他先跑了乡,乡领导的话像铁板一样,“这次扫盲必须完成,必须100%过关。”然后他又跑了我们学校,校长的话也是铁板一样,“人员必须组织到位,出勤率必须100%,我们只负责教学。”

在这次扫盲教育中压力最大的是这位陈书记,又要管人人考试合格,又要管人人按时参加上课,并且来不得半点虚的,这绝对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情。

经过乡、村委、学校三方磋商,龙源村100多名扫盲学员利用每天晚上上课,每天晚上7:30点到9:30点共2个小时。由村委,村民小组安排干部执勤,负责人员考勤。100多人分为2个班,分别由我负责一班,王老师负责二班的教学。

开班的那一天,学校举行了隆重的仪式,乡政府、村委和中心小学领导班子全部到齐。大约晚上7点半,从我们学校四周的田埂上稀稀拉拉的来了许多人,他们有的穿着拖鞋、有的带着满身的泥巴、有的嘴里还在嚼着未吃完的饭菜向学校走来。我一看,“完了!这样的学生我怎么教呢?”正当我心里嘀咕的时候,中心小学的罗校长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把我拉到一边,轻轻的叮嘱我说:“要有信心!”我只好点点头。

那年,我才二十出头,而这批学生中,大的有四十多岁,小的只有十岁,在我的班上母女同学、父子同窗的都有好几个,至于夫妻同桌的就更不觉得稀奇了。

扫盲班的学员由于年龄悬殊太大,给教学带来了很大的难度。刚开始,我每天教的课程年龄小的都能够及时掌握,甚至比全日制的学生接受得更快。而年龄大的就麻烦了,刚刚学会马上就忘记了,特别是那些男的,有的人高马大,胡子渣渣,我根本不敢训他们,万一他们发起威来我可抵挡不住,于是我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一次村委陈书记跑来听课,对我的教学很是赞扬,但在表扬的同时却委婉地点破了我的缺点,也就是说我对那些成绩差的没采取措施,让我很尴尬。按理说,我们曾经有过协定,我只管教书,他们读不进不是我的事,大不了没过关再补课就是。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我作为一名老师,如果拿学生没办法,这本身就是一种失职。

从那天起,我对学生一视同仁,于是我每天教完课程就点名叫他们到黑板上来听写,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点到谁,谁就得上。他们没有给我为难,还算听话,就是有些人总是听写不出。

几天之后,开始有人向我请假,有的说家里有事,有的说要外出打工,我没有答应,因为考勤的事归村委负责,我没有批假的权利。后来我一想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些请假的人都是成绩不好的,难道他们有什么事瞒着我?于是我主动找了他们,经过耐心地交谈和沟通,我才知道,是因为我叫他们上黑板听写不出,丢了面子,所以害怕,于是干脆请假想不来上课。我本想把这个信息反馈给陈书记,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为了稳定学员队伍,我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并且在教学方法上也有了改进。我采用以好带差,以小帮老结对子的方法,仅仅一个星期,他们的学习热情就高涨起来了。为了解决单一枯燥的学习生活,我每个星期还给他们上两节音乐课,那时最流行的是台湾校园歌曲,没想到他们非常感兴趣,这样不但没有影响识字,反而加快了教学进程。

有一天,陈书记匆匆忙忙进了我的办公室,他说私下跟我商量一件事,要我无论如何都要同意。原来,二班的王老师因为是民办老师,他不会讲普通话,平时上课讲当地土话,并且枯燥无味,他班上的学生早就不满意。如今,一班的学生进步很快,而且还有了课余生活,所以二班的学生也强烈要求谭老师给他们上课。

了解情况后,我不敢随便表态。陈书记马上说给我发双份补贴,他以为我看在钱的份上就会答应。我只好把我的顾虑给他明说了。

“其一,我一个人教两个班我不能分身;其二,如果我接管了二班,就怕王老师有想法,到时同事之间会产生误会;其三、这件事必须得到学校领导同意。”

陈书记一听马上释放了全身的压力,他抢着说道“后两个问题不是问题,王老师是自己请求不愿教的,你们校长还给他做了工作也没用。请你帮忙也征求了校长的同意,校长看到你工作太多不好意思出面。现在关键的是两个班怎么安排上课?”

既然这样我就也只好同意了,至于怎么上课我再想办法。

如果把两个班拼在一起上大课,人多不要紧,关键是这两个班的起跑线不一样,除非从头教起,这肯定不行。如果一个班上一天课来,这样又完不成进度,会影响验收,也不行。如果两个班一前一后上课,关键是怎么保证上课时间?对,就这样定了。

我把我的计划给校长和陈书记做了汇报:上课时间不变,班不变。我每天晚上7:30到一班上课,二班开始预习;8:00到二班上课,一班开始复习,这样每天两个轮回,虽然自己比较辛苦,但不会影响教学质量和进度。我的计划他俩完全赞同。

就这样,我开始采取全日制教学的模式,每个班都配备了班干部,并挑选接受能力最强,懂拼音的学生担任学习委员。每天上课前,我把当天要学的内容写在二班的黑板上,由学习委员组织预习,而我自己到一班去上课。一班上好了课,由学习委员负责组织复习和听写,我又到二班去上课,就这样,每天轮来轮去也就习惯了。

学习靠的是自觉,而自觉靠的是兴趣,二班的同学本来就对我上课很感兴趣,所以成绩很快就拉上去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师生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融洽,有许多学员隔三差五地往我办公室里跑,他们不仅把我当老师,还把我当成了兄弟,有话再也不会绕着弯子说了。在他们的建议下,我又增加了一些教学内容,识字班不再只是识字了,他们还学会了拼音,可以自己查字典识别汉字,了解字义。同时还学会了算数和唱歌。只要学员有兴趣,我就尽力多教一点。

有一天,我拿着教案去上课,远远地听到教室里歌声嘹亮,当我刚刚跨进教室门,歌声嘎然停止,只听班长叫了一声“起立!”,全班的人站得整整齐齐地,我当时就感觉到自己的付出已经开始有了成果。

自那以后,我发现他们在许多方面发生了变化。比如穿着,以前有人穿着拖鞋,带着满身的泥土来学校,如今他们穿得干净,着装也比较整齐;又如讲话,以前有人满口脏话,现在他们学会了文明用语,讲起话来客客气气。不仅如此,他们在学习上还能够相互帮助,生活上也能够互相关心。看着他们的变化,我打心眼里都很高兴。

暑假到了,按理说扫盲教育也该暂时告一段落,没想到学员的学习劲头正足,村委书记没办法,硬是把我挽留下来。可是学校放假了,厨师回家了,我没饭吃。为了解决我吃饭的问题,陈书记还得考虑一下怎么办。这事被学生们知道了,没的考虑,村里派饭,就像以前的干部下乡,一家一家吃得去,唯一不同的是,我不要付生活费,比干部的待遇要高一点。

下半年开学了,我被调到了中心小学任教,此时,扫盲教育的全部课程都结束了,我没有留下任何负担,轻轻松松地走上了新的岗位。

据说,这次扫盲教育验收,龙源村轻轻松松地过了关,并且还受到了上面的通报表扬。我想,村委陈书记也应该脸上有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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