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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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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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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厂长卖车

王厂长打算把自家的小轿车卖掉,消息一传出就像一块巨石掉进了鱼塘,在X厂又掀起了一阵波浪。

5年前王厂长就干过这种事,不过他是把厂里的公车卖掉了。那时厂里有个小车队,5辆小车专供厂级领导使用,由于有些人太不自觉,经常用公车去接送小孩读书,或用公车外出旅游,甚至外出打麻将、喝酒也要派车接送,他觉得这是公家花钱在养腐败,所以他一上任就提出要把厂里的小车卖掉,只保留生产用车。

当时虽然遭到有些人的反对,但他还是坚持这样做了。那时他的做法让许多人可以理解。长期以来公车私用不仅给企业增加了许多负担,而且在群众中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为了整顿干部作风,他刚上任就把小车队给撤了,并要求每个干部必须廉洁勤政,这一举措让全厂职工拍手叫好。如今他要把自己的私车卖掉,这却让许多人难以琢磨。

大家都知道,王厂长是从一线干起来的,他当厂长时家里没有多少积蓄,但为了杜绝公车私用而又不影响正常的工作,他不惜代价,带头考驾照买家私车,几乎把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了。在他的带动下,厂里的其他干部也买起了私家车,这样一来,厂里不仅每月可以节约不少的汽车维修费和汽油费,而且还从汽车队精简了人员充实到一线生产岗位。

王厂长自从买了私家车他感受到比以前更方便了,不管办公事还是办私事,自己有车就是不一样。其他干部也有同样的感受,平时走门窜户、外出活动可以自由自在,再不怕别人讲闲话了。既然这样,王厂长又为何要把车卖掉呢?

王厂长卖车的消息引起了许多人的猜疑,有不少人认为王厂长肯定遇到了什么特殊情况。的确,王厂长确实遇到了特殊情况,不过讲起来似乎与车无关。

今年,厂里总是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如产量上不去,质量不过关,经济指标完不成等,王厂长每天就像坐在针毡上一样难过。

有一天下班时王厂长在路上遇见生产车间的老刘,于是把车停下来准备把老刘顺带送回家。两人闲聊了几句以后,也许是王厂长工作压力太大,他突然自言自语地说道:“今年不知怎么回事?产量上不去,质量又出问题!”老刘听了他的话却冷冰冰地说道:“这是必然的,你现在每天开着宝马上下班,吹着空调谈工作,哪里知道下面的情况呢!” 老刘的话让王厂长很是吃惊,他知道老刘话里有话,本想叫他把话说清楚,可老刘似乎有点冷漠,不像以前那么热情,于是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王厂长叫王汗铭,跟老刘是多年的朋友。他俩曾经一起当兵,一起分配在同一个单位,又一起在同一个岗位干了10年,可以说两人的交情很不一般,而且他俩在许多方面都很相似。比如性格直爽刚正不阿、爱干实事从不浮夸、真诚待人肝胆相照,正因为这样,他俩才成了知心朋友。

不过,人都会受到各种因素的支配,当一个人的地位和环境发生了变化,他的朋友圈也会发生变化。王汗铭当工人的时候,他和老刘吃住在一起,干活在一起;王汗铭当车间主任的时候,他俩还经常在一起喝酒聊天;王汗铭当副厂长的时候,老刘有时候还会到他办公室去坐坐;自从王汗铭当上了厂长,他俩几乎没有来往。这天也是凑巧在路上碰到,他俩才有机会见上一面。

不过王汗铭并不是见利忘义的人,他当车间主任的时候就把老刘提了工段长,他当厂长以后很想把老刘安排在更重要的位置上,可是除了机修车间主任的位置目前还是由别人代着,而老刘又不懂机修,其他副科职以上的编制一直腾不出来,就连办公室都严重超员,如今王汗铭手上虽然有权,但他还得考虑方方面面的关系。

俗话说,人有人路,蛇有蛇路,在办公室这些位置上的人个个都有他的来路,只要他们不惹是生非,王汗铭就不会去动他们。再说王汗铭上任以后他们都鞍前马后,人人显得积极上进,王汗铭没有理由撤掉谁把位置让给老刘来坐,他知道老刘很能干,也只能让他等机会了。

不过机会还真的来了,下个月生产技术科的科长老宋就到点了,老宋一退正好腾出了位置,王汗铭准备让老刘来接替。在车上,王汗铭正想把这事给老刘说说,可老刘冷漠的态度让他把话搁住了。

王汗铭不相信老刘对自己不好。在部队里搞实弹演习时老刘救过他的命,进厂以后,在工作上老刘又处处帮着自己,他俩的关系可以说比亲兄弟还亲,要不是老刘的鼎力相助,他很难在10年的时间里从一个普通的工人当到了车间主任,所以,他绝对相信他俩的友情。因此,老刘的话他必须认真而慎重地考虑。

“‘开着宝马上下班,吹着空调谈工作。’意思就是说我只会贪图享受,所以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王汗铭这样想着,觉得老刘说得有对有错。从生活上来讲,这几年由于拿上了年薪,日子确实比以前过得好,人有了钱,自然就会享受。就说买这部车,当时一方面是为了方便工作,同时可以在干部中起示范作用,另一方面是为了装面子。

王汗铭内心深深地知道,凭他的能力再能干也只能当到车间主任这个位置,各行各业都有它的潜规则,在官场上没有靠山是很难往上爬的,像他这样老实本分的人就更难提升了。

他之所以能够当上厂长,是因为老婆家的这层关系。在他结婚的那年岳父当上了厅级干部,两个舅子在本市也有了相应的位置,平时亲戚之间相互来往人人都显得财大气粗,只有他是那么的寒酸,连一部车子都没有。

他曾经多次跟老婆商量想买部车,因那时家里的积蓄不多,老婆一直没有同意,直到他当上了厂长把公车给卖掉了,老婆为了支持他的工作才同意买车,而且只同意买一辆便宜的旧款车。

自从买了车以后,家里的生活就发生了变化,以前一家人没事的时候手牵着手到公园里去散步,后来一家人没事的时候开着车到郊外去兜风,如今一家人没事的时候谁也找不到谁,老婆、儿子都有车,他们都开着自己的车出去玩了。

王汗铭承认,自从买了车他确实变懒了,以前他喜欢长跑锻炼身体,如今他出门就开车,连路都不愿走了。特别是近两年,他很少下车间,除了例行检查,平时有事,他都会召集基层干部到厂里开会。

不过,他对基层的管理从来没有放松过,他要求各职能科室制定了各种考核制度,已经细化到了不能再细化的程度,其他企业有的我们也有,其他企业没有的我们也有。他先后派出过许多人到全国各地的名牌企业去参观学习,把人家先进的管理方法都学过来了,按理说,他的管理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王汗铭在管理上找不到毛病,他想来想去,又把问题集中到了轿车上,但他怎么也想不通,难道我自己买车开车还有问题?不管怎么样,既然老刘这样说,肯定有他的道理,我还不如先把车卖掉,反正这款车早就淘汰了,如果今后要车用,可以再买一辆新款的,于是,他开始托人把车卖出去。

听说王厂长要卖车,机修车间代主任王富贵第一个找上门来请求卖给他,并且强调要用新车的价格买他的旧车,原因是王厂长的这款轿车早就不生产了,很有收藏价值。

王汗铭知道他是拍马屁来了,因为他在机修车间代主任代了六年,一直没给他转正,他想趁此机会来讨好自己。王富贵是前任厂长用起来的,说起他还有一段故事。

王富贵以前在机修车间当钳工的时候,每次检修最忙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而每次检修结束后,他就会全身油污地出现在检修现场。检修后,领导们都会到现场来看看检修情况,这时候,其他的员工都撤离了现场,只有全身油污的王富贵一个人拿着榔头和扳手在东敲敲、西敲敲,于是,领导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很快,王富贵当上了班长,然后又当上了工长。

六年前,机修车间主任退休了,前任厂长把王富贵临时提升为机修车间负责人,享受副主任待遇。因为机修车间没有正主任,所以王富贵就成了代主任主持工作。

王汗铭很了解王富贵的过去,他担任厂长后本想把王富贵撸下来,可王富贵多次去求他,并且找了许多本家族的的人来求情,何况自己的老婆都出面了,总得留点面子吧。再说,王富贵自从代机修车间主任以后,在工作上确实很卖力,所以王汗铭也就没有他怎么样,当然也没有给他转正。他在机修车间代主任时间达到六年之久,这在X厂还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今天他来求王汗铭买车,王汗铭自然不会同意。

第二个来找王汗铭买车的是综合办副主任秦得雨。秦得雨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的关系网到底有多大连王汗铭也说不清楚。王汗铭只知道秦得雨经常跟处、厅职干部打交道,连总公司经理都称他为兄弟。他不仅在厂内有路子,而且跟地方上的关系也很密切。

秦得雨曾经是总公司下属的一个合资企业的老总,因为企业垮掉了,他被安排在总公司采购部门担任科长,去年,他亲自采购的一批设备出了问题,才被调到X厂来的。

秦得雨在管理上可能不行,他当老总把企业搞垮了,他搞采购花高价买来了废品,但他也有自己的特长,比如喝酒、打麻将等。就说在酒桌上,只要领导喝酒到了量,他必然会挺身而出,而且酒量大得惊人,有所向无敌之勇气,所以许多领导有应酬时都喜欢带上他,虽然他酒后有点不知天高地厚。至于打麻将,他也是绝对的高手,他只要一上桌,风水就不会轮流转,他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把牌摸到手上不需要看牌就可以把牌理好,他出牌时不需要观察对方就已经算准了对方要出什么牌。

王汗铭曾经也打麻将,并且跟秦得雨打过很多次。不过,王汗铭打牌的手气实在太好,他每次跟秦得雨在一起玩都会赢,像秦得雨这样的高手遇到了他就像遇到了克星,再高的水平也发挥不出来,每次都得乖乖地输给他。

人一旦走运就档也档不住,王汗铭自从当上了厂长,什么好运都来了。就说买车,当时为了买这部车他不知道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几乎把全部的积蓄都用光了,没想到买了第一部就有第二部、第三部,并且买得很轻松。

又说买房,以前一家三口挤在一套不到30平米的瓦房内,要是家里来了客就连打屁也转不过弯,没想到刚刚当上厂长就分到了一套80多平米的处长楼,两年后房改,自己只出了5千元就成了商品房的业主,如今卖出去至少可以买60万元。后来处长楼被人骂成“畜生楼”,他丢不起这个面子,干脆把这套房子以每月1千多元出租给别人住,而自己花10多万元到市里买了一套160多平米的大户,就这样买房、买店、出租,这几年他挣了好几百万。

王汗铭不贪不捞,这几年确实很走运,就连打麻将都总是赢钱。不过,他跟秦得雨麻将打多了,慢慢地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于是想摆开他跟别人去玩,但他做不到,因为他不管躲到哪里,秦得雨都会出现在他面前,所以他干脆把麻将戒掉了。

秦得雨调到X厂的时候,由于上级领导打了招呼,王汗铭只好勉强安排个副主任给他干干。说实话,他对秦得雨比对王富贵还不放心,王富贵仅仅是个可怜巴巴的投机分子,他为了当官,每天用油污把全身摸得脏兮兮的,如今在机修车间代了6年多的主任,依然是干瘪的身躯焦瘦的脸,满身的油污永远残留在身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还真令人心痛。

而秦得雨不一样,他肥胖的头上长着一对老鼠眼,满脸的横肉里似乎藏着一把把刀,这绝对是是一个阴险狡诈的家伙,如果让他手上有了实权,他又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事来,所以,王汗铭碍于上级领导的面子只给了他个空位子。

如今,秦得雨找他买车说是给小舅子用,王汗铭心里很清楚,他哪里是来买车?他是来买位置的。他早就瞄上了生产技术科科长的位置,虽然他目前在综合办副主任的位置上很舒服,但他不安于现状,曾经几次托人来打招呼,都被王汗铭敷衍过去了。

再说,他那小舅子跟他一路货,也是个败家子。他败的是公家,只要他手上有权,就把公家的钱往自己家里搬,而他小舅子是个平民百姓,只能败自己的家,现在已经败得无家可归寄人篱下了。秦得雨不是因为怕老婆的话他早就把他赶出去了,他还舍得花钱买车给他去潇洒么?

王汗铭知道秦得雨是个危险人物,当然也不会把车卖给他。秦得雨没有买到王汗铭的车,他知道生产技术科的科长自己当不成了,于是怀恨在心。

王厂长卖车的消息从上到下迅速在全厂扩散。有人说:“听说巡视组马上要来了,王厂长这个时候卖车是不是有问题?”

有人说:“像王厂长这样本分的人都有问题,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好人了!”

也有人说:“如今大官大贪、小官小贪、无官不贪,别看有些人表面上老实,其实心里狠着呢。”

一个企业就是一个社会,什么人都有,在关键的时候就会暴露每个人的本性。对王厂长来说,绝大多数职工是信得过的,虽然近两年在管理上让人有些看不懂,但谁都不相信他在经济上有问题,包括那些不安好心的人在内。虽然如此,当巡视组进驻本市的时候,还是有人写了匿名信。

有举报必然要查,巡视组来到了X厂。厂里贴出了通知,要求全体职工积极配合巡视组的调查工作,于是,有人开始怀疑王厂长在经济上真的有问题。

这时,又有人神秘兮兮地说:“王厂长卖掉公车以后,因遭到许多干部的反对,为了不影响工作和团结,他同意给关键岗位的领导给予买车补贴,这样才有人跟着他买私家车,如今巡视组要来了,他怕这件事兜不住,所以准备把自己的车卖掉。”

这样说起来似乎合情合理,有许多人相信了他们的说法。然而,巡视组在X厂呆了几天后就撤退了,通过总公司纪委返回了三条信息:

一、王汗铭作风过硬,个人没有经济问题;

二、X厂人事管理有漏洞,在用人问题上没有严格按照程序;

三、建议X厂在企业管理上进一步加强。

四、于是,全厂职工又恢复了自信,因为他们相信王厂长没有问题果然就没有问题。

通过这一场风波,王汗铭开始有所警惕,他反复掂量巡视组返回的三条信息,觉得问题很严重,可他又找不出问题,于是及时召开干部会,要求大家展开讨论,积极落实巡视组的精神。通过一轮又一轮的讨论,结果还是跟以前开会一样,什么问题也没有。这时,王汗铭想起了老刘,特别是老刘扔给他的那句话,他决定抽空去老刘家走访一下。

周日,蓝天白云天气晴朗,老婆儿子忙着郊游去了。王汗铭到街上买了几瓶好酒和一些水果,然后开车到了老刘家。

老刘住在一套老公寓,老婆上班去了,儿子去年参加工作在外地,他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见王汗铭登门,连忙起身,叫到:“稀客!稀客!”然后又说:“来就来呗,买什么东西。”

王汗铭的到来老刘很高兴,他俩已经很久没聚在一起了,今天正好可以敞开胸怀谈天说地喝酒聊天。

老刘给王汗铭泡好一杯茶,叫王汗铭先看看电视,然后就到厨房去了。很快,老刘就烧了几个下酒的好菜,两人便端起了酒杯一边喝着一边聊起天来。

“怎么,巡视组来查你了?”老刘开始发话了。

“查吧,身正不怕影子斜。”王汗铭若无其事地说。

“你怎么想起来要卖车呢?”老刘接着又问。

“不是你惹出来的吗?你说我开着宝马上下班,吹着空调谈工作,所以我不但想卖车,而且还想把空调也卖掉呢!”王汗铭风趣地回答。

“哎!你说的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王汗铭趁机追问老刘。

“我不过是随便说说,你又何必当真!”

“这怎么能随便说呢?你看这两年厂里的情况,我都快急死了。”

老刘见王汗铭诚心诚意,作为老战友老朋友和多年的兄弟,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提醒并帮助王汗铭,于是说道:“我是说,你以前严重脱离群众,就应该像今天这样,这才叫深入基层与群众打成一片。”

“别开玩笑了,你说说,企业不景气跟我开车、吹空调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你每天不是关在车里就是关在办公室里,对下面的许多情况都不了解,你说有没有关系?”老刘趁着酒兴,把话匣子拉开了,就像以前他俩在一起喝酒一样,无拘无束、开开心心。

他先说干部作风问题。“这两年人浮于事,许多干部拿着年薪不干正事,他们要么坐在办公室吹着空调玩电脑,要么把心事放在炒股上,要么就挖空心思搞脑子,根本不管生产上的事。就说二月份炼坏这三炉钢的事,明摆着是精炼车间加料出了问题,没想到受考核的却是浇钢车间;再说今年三月份,2#炉总是欠产炼不出钢,结果把炉长给撤了,实际上这是机修车间的事,他们每次检修不到位,造成2#炉停停开开,你说说,2#炉从炉长到职工冤不冤?这说明了什么呢?”

他喝了口酒,继续说“说明了主管领导和职能科室平时不管事,出了事就找人来顶事。如今领导干部和管理人员把办公室都挤爆了,可这么多人又有几个肯管事呢?再说,他们坐在上面不干实事也就算了,可有些人不干实事还喜欢表现一下。比如在安全管理上,没出事很少有人过问,即使下面反映有安全隐患也没人来解决,而且有些人为了搞政绩工程竟敢违反党纪党风,强迫职工违章作业,然而一旦出了安全事故,他们就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如今职工最怕的就是这些,平时没人管,出了事哪个部门都插手,各种考核制度如雪花般地飞来,查这个查那个,最后查到的不是车间制度不完善,就是个人在违章,各职能部门不但没有任何责任反而都有业绩,你说,既然这样,要这些科室干什么?”

“记得我们刚刚进厂的时候,奖金向一线倾斜,办公室人员全心全意为一线服务,那时职工的干劲有多高啊!我们厂月月超产,那时如果有现在的设备和技术,那还得了!”老刘说到这里已经心花怒放了。”

接着,他又说企业的管理制度问题。“如今的考核制度真多啊!让人简直喘不过气来。我知道,你在企业管理上下了很大的功夫。你把外国的、本国的知名企业的管理制度都学过来了,可为什么用了他们的制度反而不灵呢?”

这是因为他们就是他们,我们就是我们。每个企业都有它的特点,由于历史背景、企业文化、职工群体、企业环境等差别,决定了每个企业的管理制度和方法也有所不同。当然,其他企业先进的东西我们应该好好学习,但不能因为引进了别人的东西就把自己的东西全部丢掉,往往自己的东西是更珍贵的,因为自己的管理制度和方法是本企业多少代人共同探索和运用的结果,是切合本企业实际的。

老刘越说越起劲,他似乎忘记了王汗铭的存在,他说:“如今的检查也太多了,并且一来就是大兵团作战,跑到每个班组,检查人员比班组成员还多,够吓人的。每次检查,都要逮几个职工来背诵这个背诵那个,如,《劳动纪律管理暂行规定》第几条第几款是什么?某年某月某日公司召开了第几次行政例会,公司董事长或总经理的讲话内容是什么?如今我们的管理制度汇总起来都可以装订成几本书,在加上每周的学习和宣贯,你说谁背得出?可是背不出就得扣奖金。

为了应对检查,有些班组干脆半脱产几个职工负责背资料,这样给班组带来了多大的压力,严重地影响了正常的生产工作,而且对企业没有任何好处。如果让这些检查人员经常下班组去指导工作,他们可以切合实际解决问题,这不是更好吗?

再说这几年创建学习型班组,本来是件好事,可以调动职工学技术、学业务的积极性。可如今有些车间把考试与奖金和评先直接挂钩,这下可好了,大家都去背书了,生产上的事仅仅是为了完成八小时,这还是有良心的本分人,有些人趁机利用上班时间来背书,最终,老工人考不过新工人,干活的考不过不干活的,于是职工之间的矛盾也就来了。

老刘已经喝多了,他端起酒杯把杯中的酒放开喉咙当水一样喝掉,呛了一阵,然后又接着说:“你猜张劳模怎么样?张劳模可是个任劳任怨的本分人,他一生无所求,只会工作,从不贪图私利,记得那年加工资,他主动把指标让给别人,像这样的好人都在发牢骚。那天,他在1#炉抢救一炉钢水,车间主任在一旁叽叽喳喳地指挥着,他突然来火了:‘你去把会考试的叫来,我没这个水平。’然后气呼呼地走了。后来,他还是回来了,否则这炉钢就报废了。”

王汗铭一边喝着酒,一边认真地听着老刘的讲话.

“如今领导的位子好坐,基层的班组长难当,他们既要应对上面的各种检查考核,又要组织完成生产工作任务,上级领导不顺心,他们就挨屌;班组职工有牢骚,他们又挨骂,真是夾在中间两头受气。工作没做好挨骂也应该,问题是工作做好了反而要挨罚。厂里下达经济责任制考核指标是必须的,没听说过查违章违纪也要定指标,查不到违章违纪反而要扣奖金,这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按理说,哪个班组违章违纪多,说明这个班组没管好,该罚,现在却倒过来了。”

王汗铭听着听着,他的脸一下子发红一下子发白,他的眉毛突然紧锁突然张开,此时他的心情正在翻江倒海。

老刘说着说着,突然叹了口气,然后又说:“现在的职工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的人都很现实。以前工人老大哥在社会上也觉得很有地位,在厂里人人都是主人翁。如今许多人都把自己看成是打工仔,虽然国企还是国企,但无形中职工的地位就发生了变化。由于国企改制不完善,许多制度还跟不上,在收入上造成了拿钱的不干活,干活的不拿钱;在管理上形成了‘个人主义、维我中心’,致使许多领导干部养成了官僚主义的作风,他们的决策严重脱离了实际。

正因为如此,干群关系才产生了裂痕,职工之间为了利益之争也产生了矛盾,一个企业的团队精神没了,甚至连团体意识也没有了,所以企业的管理也就越来越难了。就说厂里这个阶段开展的‘企业是我家、人人都爱它’活动,你说有谁不爱它呢?因为大家都要靠它来生存,谁也不希望企业倒闭。只不过有些人在源源不断地为这个家创造财富,有些人在源源不断地向这个家索取财富……”

他俩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从中午喝到了晚上也聊到了晚上,这是王汗铭自从当厂长以来从来没有过的。

星期一,王汗铭取消了当天的早会,他要到每个车间去看一看。

一大早他就驾车来到了办公室,然后换好工作衣准备下车间。这时,他突然看到各科室的科长、主任都来了,并且整装等在办公楼下,于是他好奇地问:“你们去哪里呀?”

“下车间。”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

王汗铭想:我没有通知他们,再说今天又不是例行检查,他们来凑什么热闹?他没有吱声,只管钻进自己的车里,其他的人也各自开着车紧跟其后。

他们来到了精炼车间,只见精炼车间从工长以上的干部都等在了厂房外。王汗铭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没吱声,只管往厂房里走去。这时,车间主任赶紧跟了上来:“先到车间办公室坐一下?”

“不用了,我是来随便走走。”王汗铭知道今天看不到什么,这一帮人他还是了解的,平时他们上班哪里有这么早,有的每天要送小孩去读书;有的早晨要陪老婆去散步或跳舞;有的通宵修‘长城’,早晨根本起不来。

他仔细观察厂房里的每个角落,见地上一尘不染,许多地方还用水冲过,厂房里的设备也擦得干干净净,各种工具摆放得整整齐齐。他再看看作业现场的职工,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都充满了血丝,他知道,一个不眠之夜刚刚过去了。

随后,他又走了几个车间,每个车间都是一样。他没有表扬也没有批评任何一个人,只是淡淡地说:“希望今后能够保持常态。”然后回办公室去了。

王汗铭是从基层干上来的,他知道下面的情况,像今天的情况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决定,从今以后他要经常到下面去看看,一定要了解下面的实际情况。

星期二,王汗铭又早早地上班了,这一次他是开着车直奔车间的。他接受了昨天的教训,在家就把工作衣穿好,并且戴了顶工人的安全帽,把车停在离厂房远一点的隐蔽处,一个人走进了厂房。

他首先看到张劳模在炉前忙着活,全身湿漉漉的,本想上前打个招呼,但一想还是算了。他环顾了一下厂房内,地上的积尘厚厚的,工具零乱地摆放,职工们在生产线上忙着,但人数有点不对。他看了一下手机,时间还早,还没有到搞卫生交接班的时候。

他看到一间休息室的门敞开着,于是直接走了进去。一股浓烈的汗味和脚臭味差一点把他熏到,几个星级职工正在埋头写着班建台账。有人见他进来,吓了一跳,赶忙叫到:“厂长好!”其他的人也赶快站了起来。

他招招手叫大家坐下,看了一下台账说:“班建台账不能编写,要如实记录。”

然后他又问道:“你们的休息室不是在隔壁吗?这里应该是你们的更衣室?”

在场的职工只是瞪大着眼睛,谁都不敢说话。这时外面进来了一名职工,说:“隔壁是我们的班建室,只有检查的时候才能进去,平时都锁着。”

王汗铭又问道:“平时你们几个人当班,怎么我在炉前只看到张劳模一个人?”

有人回答:“由于我们的工作太累,我们是轮流上岗的,两个小时一换岗,张劳模他没有文化,不会写台账,当班的时间就比别人要多。”

“那么,你们的奖金是怎么拿的?”王汗铭接着问。“奖金每个人都差不多,只是星级职工每多一颗星就多100元,再加上平时的考试比赛奖,参加活动的鼓励奖,奖金就有了差距。”

王汗铭听着听着,觉得这种分配制度很有问题,他走了几个厂房以后,开车回到了厂部,直接进了会议室。

这时,开早会的人陆陆续续地来了,等到开会时间一到,他首先在会上做了自我检讨,然后说到:“这两年之所以产量上不去,质量出问题,是由于我们在管理上、在决策上出了问题。”

大家一听,都睁大眼睛看着他,顿时会议的氛围紧张起来了,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听着,谁也不想把问题惹到自己头上。

王汗铭继续说道:“我们的职工还是以前的职工,他们通过时间的推移,在业务技术上比以前更高了,还会出这样那样的问题,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领导无能。”

这时,与会人员都松了口气,他们从王厂长的话里听出来,他不会只责备某一个人。

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几年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在座的都拿了年薪,收入都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可我们只会坐在办公室编点文件、写点制度,又有多少人会到基层去关心职工了解实情,又有多少人给基层解决过实际问题?我们只会用制度来考核这个约束那个,而我们自己干了些什么?

大家每次汇报问题时都是形势大好,可下面这么多的问题谁都没有讲,是怕了讲呢还是不愿讲呢,大家心里都清楚。我看大家思想上都有问题,官僚主义、个人主义、享乐主义会害死人的.

还有那个照搬照套、崇洋媚外,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滚蛋。”王汗铭像倒豆子一样的讲话,下面的人又开始紧张起来了。

以前每次开会都是由各科室和车间先汇报,然后他才总结和决策,今天他怎么了?他不要任何人汇报,一个人滔滔不绝,在座的都感到有点危机,甚至有点莫名其妙。

接下来大家就明白了,王汗铭提出了几件事情:

一、从下周起,每周一开早会,其他时间大家要多走基层;

二、各科室要梳理各种考核制度,包括作业文件,尽量做到简单实用;

三、下季度实行干部考评,有适当的人事变动。

从那天起,王汗铭经常早出晚归,每天坚持不定时地下基层,他看到,许多干部和他一样,在逐渐改变以往的工作作风。

7月底的一天晚上,X厂的会议室里灯火通明,两台空调的外挂主机在不停地滴着水珠,王汗铭正在召集大家审核各种考核制度和作业手册。本着简单实用的原则,他把曾经不惜代价从外面引进的许多不实用的东西删除了,新编的制度简单明了,实用易记,就连张劳模都能很快地背得出。

在管理上突出了以人为本,做到了制度化管理和人性化管理有机结合;在分配上重点突出了多劳多得,把长远的和短期的做到了有机结合,求实避虚,让制度无懈可击;在用人问题上特别注重了思想品德和专业特长,打破了‘有奶便是娘’和‘关系不能动’的传承,大胆地启用德才兼备的人才,并做到了老、中、青结合,这是企业变革多年后又重新启动的用人制度。

与此同时,他在职工学习培训、班组晋等升级等方面也进行了调整,一切工作都紧紧围绕生产经营这个中心。新的制度一出台,全厂职工的工作热情突然高涨,产量很快就拉上去了,质量有了新的攀升。

随后,干部考评开始了。在上级纪委的监督下,通过个人述职、民主评议和综合审查,各科室、车间的人员有了一定的变动。科长(主任)、科员、办事员从人数上减了一半,每个车间办公室只设主任、书记(兼工会主席)和一名安全员,不设副职;每个科室只设科职干部一人,不设副职,这样既避免了多头领导难办事,又避免了占着茅坑不拉屎,同时解决了三个和尚没水喝的问题,有效地提高了工作效率。

在干部待遇上取消了年薪制,干部按不同的级别拿不同的系数,要想收入高就必须把工作干好,只有奖金基数提高了,才能水涨船高,解决了干部收入与职工收入不相干的问题。

在这次干部考评中,有人被淘汰有人被提拔了,像机修车间的代主任王富贵,他又回到了工长的位置上;老刘这一次被提拔担任了生产技术科的科长,终于圆了王汗铭的心愿。秦得雨神通广大,因为王厂长卖车这件事他煽风点火不成功,怕王汗铭给他小鞋穿,所以在干部考评前他就通路子调离了X厂。实际上王汗铭才没这么小心眼,即使秦得雨跟自己对着干,他也会公事公办,绝不会公报私仇。

8月份,X厂再一次传出了王厂长卖车的消息,于是大家又好奇了。果然,王厂长开着一辆新款轿车来上班了,有人问起他以前的车,他说给了老刘,如今老刘当了生产技术科科长,经常要参加公司的生产例会,没有车不方便,所以就给他开了。而老刘第一次开着王汗铭的车下车间却闹出了笑话,许多人都认为是厂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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