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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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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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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江南水乡照泥鳅

江南水乡,盛产鱼虾。河流、湖泊,各种淡水鱼类应有尽有,即使在半干半湿的农田里,也藏着许多泥鳅、黄鳝、青蛙、田鸡,这是上苍赐给江南人的美食。

阳春三月,当北方还是冰天雪地时,江南的春天早已潜入山水田园,在厚厚的泥土中萌发新的活力。当一轮暖阳点燃了漫山遍野的杜鹃,村前村后的梨花、桃花竞相争芳,田间的紫云英、油菜花招蜂引蝶的时候,泥鳅已经在泥土中开了天窗,只要田中放水,它们便会立马钻出泥土。

春耕开始,新翻的泥土散发出股股清香,冬眠过后的泥鳅和黄鳝开始活跃起来,它们借着夜幕的遮掩,从泥土里钻出,把春水当作棉被,盖在光溜溜的身上 ,然后像江南的农民一样,一边尽情地呼吸着春天的气息,一边躺在泥土上做着美滋滋的甜梦。

青蛙和田鸡耐不住春夜的寂寞,它们聚集在稻田里或躲在草丛里,放开喉咙叫着、唱着,似乎要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唱完一年的歌,读完一年的诗,把整个春夜都闹翻了天。就在这时,它们一不小心便成了我们餐桌上的美食。

照泥鳅是春天晚上最有趣的事。

在我的老家,照泥鳅主要是小孩子的事。大人们一天劳累下来,大多数人早早地进入了梦乡。当然,也有几个精力旺盛的大人跟我们一起分享着照泥鳅的乐趣。

从清明开始,刚刚有人动过犁耙,我们就开始照泥鳅了。这个时候,天气还有点凉,只有少量的泥鳅出了洞,黄鳝还在冬眠。那时,我们村只有我们十几个小伙伴在一些排水沟或秧田里照泥鳅,虽然每天收获不大,但刚出洞的泥鳅比较麻木,躺在泥面上懒洋洋的,我们用钳子一夹一个准,很少有泥鳅从我们手中逃脱。

在我们老家照泥鳅、黄鳝使用的工具是一把类似烧柴火用的铁钳,只是握柄长夹柄短,开口处有两排牙齿,有的地方是用竹篾做的,这种工具对夹黄鳝很实用,因为黄鳝身子长力气大,用这种铁钳夹起来很方便。但这种工具用来夹泥鳅难度就很大,因为泥鳅身短灵活,只有刚出洞的泥鳅因麻木笨拙才夾得住。

谷雨到了,泥鳅、黄鳝、青蛙、田鸡都出来了,还有许多小鱼成群结队沿着溪流逆水而上进入农田,这是一年之中照泥鳅的旺季。这时的泥鳅很狡猾,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往泥巴里一钻,逃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圈浑水。所以,照泥鳅的时候,我们都是侧着脚丫往前走,这样可以避免稻田里的水晃动。另外,春耕时把红花草(紫云英)埋在泥土里发酵,如果不轻点走,稻田里就会冒出一串串的水泡,这就等于给泥鳅发出了信号。

黄鳝没有泥鳅短小灵活的优势,我们用钳子夹它就像捡稻草那么方便,只不过夹黄鳝的时候要掌握用力程度,如果用力过猛,黄鳝被夹痛了就会竭力反抗,遇到大的黄鳝就会挣脱铁钳跑掉。所以,有经验的人拿钳子犹如握毛笔写字,手腕上有股阴劲,把黄鳝夹得舒舒服服的没有一点反抗就放进了鱼篓,整个过程轻松自如。

当然,有时候我们也会遇到一些狡猾的黄鳝,当你用钳子瞄准它的时候,它突然头部一缩然后拐着身子往后退,让你的铁钳落空。如果你连续几下没夹着,它就会贴着泥面拐着弯迅速游走。黄鳝在水中的姿势始终是弯曲的,这样能伸能屈便于应对各种危机。

我们夹泥鳅、黄鳝和小鱼的时候都是瞄准头部稍后的位置夹去,这样即便它发现了想逃离,也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一般情况下,黄鳝、泥鳅和小鱼发现自己有危险的时候,就会急中生智往前逃离,这样我们已经留好了时间和空间。当它们往前一冲的时候,正好铁钳夹合在它身子的前半部分,就像猎人打运动中的猎物,瞄准的是头部或头部之前,而命中的往往是在身上。夹泥鳅、黄鳝和小鱼也考虑了这种因素,所以命中率依然很高。

有的黄鳝学会了往后退,这是我们预料之外的事。不过,偶而碰到这种情况,你也不要急,只要跟着它,即使它把头扎进了泥巴里,但由于身子太长,后半截却露在外面,这时候你再用铁钳夹它也不迟。

照泥鳅也要看天气,如果天气沉闷傍晚下阵雨,这时的泥鳅、黄鳝几乎都会出来乘凉,而这时最热闹的不是泥鳅和黄鳝,是青蛙、田鸡和小鱼。

雨后的夜晚,青蛙在新翻垦的水田里集会,它们趴在露出水面的泥疙瘩上,或浮在水面漂浮的杂草中鼓动着双腮“呱呱呱”地叫个不休。田鸡也在凑热闹,拉长着嗓子“咕——,咕——”地唱着,那声音粗旷而洪亮,就像草原上的牧歌,让百里之外的牧民可以寻歌而归。照泥鳅的人循声而至,成片的青蛙就像跳水运动员一样摆一个优美的姿势突然钻入水中,片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近处一片安静,远处还是一片鼓噪,每到一处都是如此。田鸡的声音就像一个中高音歌唱家,声音特别洪亮,在空旷的田野里它的声音可以传几里路,当你沿着声音走近时,就会突然消失,在漆黑的夜晚,只有参照物才能看得到,而田鸡类似蟾蜍(癞蛤蟆)的颜色,呈土灰色,与泥巴相似,并且一旦发现有人接近,就会把身子趴下,无论在草丛里还是水田里,都很难分辨。捉青蛙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不过此时的青蛙搅了一趟浑水,很难找到它们藏在哪里,只有等到浑水慢慢变清,才能看到它们的身影。

青蛙钻进水里以后,躲在人踩过的脚印窝里缩着四条腿静静地趴着,并做出了随时冲刺的姿态。在水中捉青蛙时,首先要把手轻轻地伸入水里,手掌成弧形,手心对着青蛙的头,待距离拉近了以后,然后迅速朝着青蛙罩过去,这时青蛙正好发现了有危险想往外逃离,没想到主动钻进了你的手掌心。不过,一般像这种情况下我们不愿耗费时间捉青蛙,而是集中精力照泥鳅、黄鳝和捉小鱼。

春天鱼上水,特别是下雨之后,水从山沟里流入水田,又从水田溢出流入菜地和灌水沟,这样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无数条溪流,吸引了无数的小鱼向上游去。这些鱼来自河流、鱼塘、水库,它们成群结队,争先恐后逆水而上,在春天的夜晚构成了一道道奇特的景观。如果此时拿个鱼笼放在流水口,开口朝下,这些鱼就会乖乖地钻进鱼笼里去,那个时候也确实有人这样做。不过,夜晚照泥鳅我们只带一盏煤油灯,一把铁钳和一个鱼篓,再没有多带别的工具,所以,我们习惯用手去捉鱼。捉鱼跟捉青蛙一样,也是手心朝着鱼头,然后迅速罩去,鱼就到手了。

我们村周边的农田都很肥沃,远处的山坳里也有耕地,但那里的水冰冷。由于气候和环境关系,村里人把那里的稻田叫作冷水田,每年只种一季稻,所以没人到那里去照泥鳅,都认为那里没有泥鳅照。村周边稻田里照泥鳅的人太多,除了我们村的,还有周边其它村的人。

春天的夜晚,乡村的田野一片灯火通明,远看像银河的星星密密麻麻的,数也数不清。村里人照泥鳅就像赶集市一样,每天早早地就行动了。可是去得早又有什么用呢?天没黑泥鳅不会出来,等到天黑了稻田里又踩满了脚印,满田的浑水看也看不清。于是我们村的小伙伴一起商量好吃过晚饭先睡觉,等到凌晨两三点钟再起来去照泥鳅,没想到这样一来我们有了意外的收获。

那天,我们凌晨两点钟就起床了,大家刚刚走出家门就发现农田里还有许多灯光,看样子那些人准备彻夜不归了,于是我们一起商量,决定到远处山坳里的冷水田里去试试看。

赶到山坳里,大家就像发现了新大陆。只见稻田里的泥鳅和黄鳝又肥又多,它们几乎集中在离田埂一、两米的地方,趴在泥面上,头部朝着田埂,这简直又是一道奇观。后来我才发现,每到下半夜,田埂上的蚯蚓就会从洞里爬出来,待天亮时又钻回洞里去,泥鳅和黄鳝聚集在田埂旁就是等着吃蚯蚓。掌握了这个规律后,我们每天上半夜睡觉,下半夜就到山坳里去照泥鳅,每次的收获都很大,特别是下了雨的晚上,有时候照的泥鳅和黄鳝太多,连鱼篓都装不下,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

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规矩,照泥鳅不仅有“行规”,还有“行语”。我们进入山坳里照泥鳅,经常会碰到这样那样的问题,如果有事,必须用暗语联系。

有一次,我在老岸(田埂的阴面)下看到一条特大的黄鳝,一高兴便张开钳子猛夹下去,没想到用力过猛黄鳝被夹痛后用力反抗,挣脱钳子往我背后逃跑,要是小的也就算了,这么大的怎么能让它跑掉呢?于是我掉转油灯准备追赶过去,却发现一条银环蛇挡住了去路。金环蛇、银环蛇都是江南水乡的一种毒蛇,据说毒性很烈,要使被它咬一口,据那时的医疗条件,估计命就没有了。这种蛇晚上喜欢跟灯走,灯走蛇走,灯停蛇停,我没办法甩开它,只好向伙伴们发出求援暗语:“有绳子”。伙伴们一听,马上从四周赶过来,大家同时张开铁齿钳,同时夹住蛇的前、中、尾部,然后把它放到油灯上去烧,直到把它烧死为止。像这样的事,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不过还好,这种蛇不会主动攻击人,你没踩到它,它也不会咬人。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泥鳅、黄鳝、青蛙、田鸡等野生河鲜到处都是,只要人勤快,餐桌上每天都有,而如今要吃到这种纯天然食品,不仅价格贵,而且买不到。

我们每天从山坳里回来正好赶上天亮,把泥鳅、黄鳝、青蛙、田鸡倒在脚盆里逐一分类,然后趁着赶集提到菜市场去卖,那时泥鳅五毛九一斤,黄鳝两毛九一斤,一个晚上也可以挣到好几块钱,比一个壮劳力一天的工分钱还要多。虽然那时我们年龄小,但能够为大人分忧,为家庭挣点日常开支钱而感到自豪。

记得我读小学一年级那年,因为交不起学费差一点辍学,后来是我奶奶把她家里唯一的芦花鸡卖掉给我交了学费,我才有了上学的机会。从那时候起,我虽然年纪小,但学会了自食其力,每天除了读书,业余时间砍柴、耙松针、拔猪草、照泥鳅、摸螺丝、捡松菇,只要干得了的事都会主动去干,这样以来,给家庭减少了不少负担。

时光如梭,纯真美好的童年一去不复返了,很多往事都已经淡忘了,而照泥鳅、捡松菇,还有童年时代小伙伴一起玩耍的那一幕幕快乐的场景,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时常萦绕在梦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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