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的心事（外一首）

父亲把最后的一茬胶丝网抛向大海

目送它连同他的烦恼和希冀一起沉入海底

父亲端在船尾五匹马达的旁边

用手在口袋角摸出一坨稀松的烟丝

在母指与食指间把丝烟揉实成三粒

然后在水烟筒的肚脐眼灸上火

与水烟筒嘴对嘴地抽着

烟火一明一灭

犹如天上闪烁的星星

可父亲没有心情去欣赏

先是咳嗽，接着是叹息

与那好像父亲肚皮里发出来的“咕噜噜”的抽烟声

组成一组交响乐

响彻整个深夜

海醒在天色破晓之前

父亲眯着眼停靠在梦乡的边缘

朝阳把晨光搅动

在海波荡漾的摇晃中

父亲用手在口袋角又摸出一坨稀松的烟丝

把昨夜抽水烟筒的动作重温一遍

然后把渔网和在海底闷了一夜的心事一一打捞

金灿灿的是黄鱼，青灰灰的是角虾

三点蚧离开水依然横行霸道，乌贼在船舱里喷墨

父亲站立在船尾

手扶着那五匹马达的把手

感觉今天五匹马达拼发出十匹的马力

海风拂面，被海水湿透的衣服已被风干

留下一块块斑驳的盐巴迹

面向岸的方向，父亲想：

大儿子的婚礼也该置办了

小儿子的学费也该缴齐了

正飘着花香的庄稼也该追肥了

拉网老渔夫

一个老老的渔夫

像一条搁浅的小船

卷曲着坐在岸边

枯瘦的肩骨高高耸起

像两根围边脱落的坤甸木

亚热带的风吹皱了你的皮肤

头发也如卷起的浪花，苍白苍白

你选择早睡早起早出早归

你选择面朝大海，一路往后退

试图退回壮年，退回青年，少年，甚至娘胎

你想起开渔节千船竞发，百舸争流的情景

有如塞外古战场万马奔腾，一往无前般宏伟壮阔

你想起鱼虾满仓的收获的季节

太阳是金色的，人们的笑容如花朵般灿烂

你的名字写在水上，如一尾鱼儿

你的名字写在白云里，像一只海鸟

可如今你已经老了

船橹早已摇不动了

脚步站在甲板上也不太稳了

你只能选择面朝大海，用一根绳子

牵着大海一步一步往后退

留下一串深浅不一却缤纷的脚印

一个人可以被毁灭

但不能被打败，包括岁月

你用守望守住了心中这片海

这海水犹如娘胎里的羊水

你记得，记得

永远的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