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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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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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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年味——讨米狮子

1

小时候我一直生活在城里,只有过年时才回乡下陪奶奶过节。

向来怕生的我回到乡下,就只会呆在火坑边听奶奶讲故事。

记得那天下着很大的雪,我正在院子里接着飘落的雪花,看到一个只穿着单衣的小子挑着大人的水桶从我跟前走过,后面边追边叫着哥哥的小丫头,分明是穿着他的大棉袄,像裹着打满补丁的小被子。

“他叫小平子,就住我们后面,爸死得早,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身后奶奶对我说完,又冲那小子叫,“小平子过来!”

那小子担着水桶过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呵呵的说:“大奶奶,我伯父今天杀年猪呢!”

“那有肉吃!”奶奶拿出一把糖,递向他后面的小丫头,“小桃红,来吃糖。”

小丫头望了望糖,又怯怯的望着她哥哥。

“快接着呀,大奶奶又不是外人。别家的可不许吃。”那小子说的很严肃。

“谢谢大奶奶!”——小丫头一笑,露出深深的酒窝,接过糖粒子,随后还鞠了个90度的躬。

“乖。”奶奶指着我说,“大孙子回来陪我过年,在这没朋友,你有时间可要带着他玩。”

“行呢!”那小子笑着打量着我,“那我可以带他去耍讨米狮子不?”

奶奶咬着嘴唇,像做一个很大的决定:“行,不过你得帮我看好他!”

“放心,从来没人敢欺负我兄弟。”那小子说完还朝我挤了挤眼。

奶奶又拿了一大把糖粒递过去。


2

我们乡下是山区,在春节时,各村都会临时成立自己的“舞龙队”、“舞狮队”,一队人马串村走户,以送吉利为名讨封赏。乡里人都叫这是讨米狮子。大家讨来的东西,最终队里的人会平分一半,另一半就分给村里的孤寡老人。

那些狮子猴子各种道具,都是各村里篾匠闲时做的,虽然功力各有深有浅,但大都比效简单。

我们村的篾匠这门手艺听说是传了五代,做的最好的是狮子,虽是简单,却还是逼真耐用。他做的狮子披上红布后,摔、撞、滚、砸,绝不散架,这点特别重要。要是耍到别人家,甩掉了狮子头,那可是坏了别人一年的兆头,要挨打的。还有一点就是,当两只队伍不巧路上碰上了,那可得就地比武,输了的就得鸣鼓收金,这一季都不好出门跑了。

所以我们村的狮子别村都怕,路上听到锣声都会绕道走。因为这样的宣传,讲究的人家就算远也会来找村里篾匠打箩做筐。

3

小平子让我叫他哥,我不答应。他拿起一块砖就往自己头上砸,看到砖头变成两截,吓得我“哥哥哥”连叫个不停。他说等我再长大一些,就教我这头顶开砖的本事。

我跟着小平子来到队上,老先生本来是安排我打灯的,就是一根两三米长的细竹竿上头吊着红灯笼,一路举着走。小平子说那是没出息的人干的活,给我要了一只大红公鸡,小桃红要了个贝壳。

吃完年饭,天还没黑全,大家纷纷来到祠堂前举行点睛仪式。

我们是一姓之村,村长的威望不及族长高,所以这事往往是族长来做。在一阵锣鼓声后,老族长拿着朱沙笔,先高声说唱一段,说的大概是:我们村人杰地灵,小辈英勇无比,新春天佑我族,此次耍狮盛事扬我族威,勇无惧,仁无敌,一众好男好女,出去要注意安全,不可惹事等等。

老族长唱罢依次点睛,随后锣鼓喧天,爆竹四起。数十盏红灯笼纷纷点燃,举得高高。大狮子小狮子,和各种动物纷纷拿出本事,在祠堂前好好的舞上一番。

那刻的我只觉得新奇好玩,竟然忘了身上套着个大红公鸡,傻呆呆的站在中间,睁大着眼睛看着大家的戏闹玩耍,还是贝壳里的小桃红过来教我怎么走步。

出了祠堂之后,当晚是一众人到村里各家各户去拜访送吉利。



敲锣打鼓放爆竹,耍狮舞龙举灯笼,这只是热闹,送吉利的话全靠领头的唱词先生。

我们这一族源于中清良臣陶澍,很讲诗文,枫先生是我们那一带的文化翘楚。每当狮子耍上两三分钟,他便会上前按着狮子头,大声唱上一段有韵味的吉利诗词。一般来说,这说词主人家听得开心,就会放爆竹,越满意,放的爆竹越多。所以每近年底,外村的人都会来打听这次枫先生会不会领队做唱词先生,如果会去,都会多准备些爆竹。

枫先生很高很消瘦,总是一板正经叫我过去背诗词,说实话愚笨的我很怕他。

4

从大年初一开始,我们就会去外村送吉利,直到元宵,一般一个晚上跑一个村子。狮子队的演员、乐手、放爆竹大叔、唱词先生等等加在一起大概貌十五、六人,还有很多踩着高翘跟着去各村看姑娘的青年,每次出行总有三四十人,队伍很热闹很壮观。

每到别的村之前,白天就会有人去送信。那村的领路人会将每家每户的情况说个大概,哪家旧年有红白事,新年会有什么结婚生子摆大寿的,都会写成条子给回送信人。这是方便唱词先生心里有个谱,好把吉利送得刚刚好。

到别的村庄也是先到祠堂拜天拜地,祝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再祝福全村人才辈出,人畜两旺。

枫先生的吉利送得好,只是爆竹放得多,要拿到大红包,还得看耍狮人的本事。听说解放前,要过刀山、下火海才能拿到大红包。这事我没见过,我看到最刺激的是几十来张长板凳拼成十多米高,红包就挂在最上面的旗杆上。板凳上还挂满了灯笼,十来岁的我站在下面,感觉就像站在火山脚下。听人说,前面来过五六个队伍,没人拿下来。

我们的大狮子是两人的,努力了一番上不去。一只小狮子一跃而上,在上面摆着各种动作。最后站在长凳之上露出头,小平子嘴咬着红包灿烂的笑着。

我一脸崇拜的望着他,身边的小桃红笑出深深的酒窝开心的叫着:“看,那是我哥,那是我哥,哥……”

我也跟着兴奋的叫着:“哥……”


5

越接近元宵,路是越来越远,那些年交通不方便,有的村庄要走好几个山头。我还记得一行人走在山路间,灯笼举得高高的,锣鼓敲得响响的,偶尔会丢一挂爆竹响彻山间。敲锣打鼓的人累了,男男女女又唱起了花鼓戏来。

这不光是吓吓山里的野物与山鬼,更是让别村的队伍不要与我们照面。一旦狭路相逢,那可是要动真格的。我还真碰到过一次。

那一次是我们的狮子队碰上了吴家湾的灯龙队。两只队马上就在山里的田间比了起来,这时候声名在外枫先生也没办法,不可能认输,更不可能求饶。

灯龙队的人多,把我们围在中间,我胆小,吓得不敢动,也不敢哭。

大狮子与龙头咬在了一块,几个小狮子四处乱撞着。正斗得难分难解,突然长灯龙被一只小狮子撞成了两截,一时,长灯龙变成了两截火龙,我只看到小平子站在中间哈哈大笑着说:“不学乖呀不学乖,别家听到我们的鼓声都会躲,你们还故意撞上来。不要怪我,不服气明年再来。”

我们敲锣打鼓放着爆竹,唱起山歌,送着那些人垂头丧气的离开,

6

小时候,我真的总盼着回乡过年,不为吃年猪肉,不为奶奶的压岁钱,只为能跟小平子去耍狮子送吉利。只是奶奶过逝之后,我也就很长一段时间没回去过年了。

去年底,九叔建了大房子邀我回去喝酒,席上我问起小平子。

“在坐牢!有一年耍狮子,半道碰到吴家湾的灯龙队,比武时那边动了刀子,我们的人抢过刀子砍了吴家湾好几个,还死了一个,”九叔叹了口气说,“小平子义气,死扛是他一个人打的,这不,判了好多年。”

我心头一下冰凉,许久之后才问:“那小桃红呢?”

“那年就嫁人了,不到十六岁,没扯证没摆酒……”九叔重重的叹着口气,“就嫁给死了那家人的哥哥,是个瘫子,大小桃红二十多岁。因为这样,小平子才没判死刑……”

我不知道九叔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整个人都傻了,只是不停地在喝着酒。


那天我喝得很醉,醉梦中仿佛听到锣鼓喧天爆竹声声,长长的灯笼照在唱着花鼓戏的大伙正赶往下一个村庄送吉利。走在我前面的三人回头来看我,他们是一板正经的枫先生和露齿而笑的小平子,还有笑露着深深酒窝的小桃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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