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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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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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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我们都拿到时代中的钥匙

小学读书,班主任每次在黑板上写粉笔字,都会露出腰间皮带扣着的那串钥匙。其中有一把钥匙很特别,由一根铁丝手工制成,钥匙头弯曲成一个字的形状。我的同桌说是“福”字,我说是“喜”字。为这个事我们争论过很多次,红过几次脸,也各自向同学求证过,但始终没有定论。

“没有钥匙就没有资格说话!”

这是同桌反驳我最有力的一句话。他的脖子挂着一把钥匙,用他母亲打毛衣剩下的红绳子着,非常醒目。钥匙弯曲成一个“2”字,对此,他向我盛赞过无数次他父亲的手艺。他父亲是村里一位小有名气的木匠。他写字的时候,习惯叼着钥匙,仿佛那根弯曲的铁丝会给他带来神奇的力量。确实,我即使有再多的不服气,也只能憋在肚子里,谁叫我没有一把那样钥匙。

我家确实没有条件配备那样的钥匙。我们家住的那间泥砖头瓦盖房之前是牛舍,专门给牛歇息的地方。我的爷爷和奶奶东拼西凑把它买了下来,把住牲口的地方改造成人的蜗居。从他们那一代到我这一代,三代人吃喝拉撒都在里面。家徒四壁,没有小偷愿意光顾那种地方。我们家没有财产去保护,对门锁也就不怎么在意。

我家大门没有楔子,门背后只有一根横门栓,末端近处凿一个窟窿,一根长铁钉穿过去,伸出门面凿下的横槽。从外面握住长铁钉,左右移动,背后的门栓也跟着移动。门就这样一开一关,绝无奥妙之处。钥匙是多余的,也是奢侈的。

据说,钥匙上的字形越复杂,门里的楔子机关也就高深莫测。像虎符一样,形状要吻合在一起才能把门打开。我们经常从“7”、“2”、“9”、“喜”、“福”字来推测谁家的门最难开,盘算谁家最有钱。我们最瞧不起“7”和“2”形状的钥匙,它们太简单,没有技术含量,这也是我敢跟同桌争辩的群众基础。而对“喜”和“福”形状的钥匙保持一种神秘感,一种敬畏感,这也是班主任一发吼,我们就鸦雀无声的原因。我自己也用铁丝做过各种形状的钥匙,可惜钥匙仅仅是钥匙,没有一扇门供它来开,英雄无用武之地。

直到上了初中,我才拥有钥匙。但不是我小学同桌脖子上挂着的那种钥匙,而是一把凤凰牌单车钥匙和一把梅花牌锁头钥匙。一把是铜黄色,一把是银白色。前者打开我前进的方向,后者守护我的个人财产。我经常用铜黄色的钥匙去鼓捣别人的单车锁,能开的话,就骑着别人的单车原地兜几圈,然后放回原处锁好。有一次,我刚放好单车,车主就来了。我差点吓破胆。或者用银白色钥匙刺探各种锁头,村里厕所门上的锁头也不放过,开了又锁上。我要的只是开锁的成就感。我嘲笑那些轻易打开的锁,它们太不堪一击。

初中读书,我半走读,中午和晚上住校,晚餐回家。我有一个木箱子,里面放着简陋的生活用具,外面锁着一把梅花牌锁头,钥匙就在我手中。同学们基本上都是这样的装备,我生平第一次获得平等之感,敢于亮出钥匙。一把钥匙一把锁,我拥有了个人的空间和秘密。有几次夜里,我搂着那只箱子睡着,手里紧紧攥着那把钥匙,眼角边流过几行热泪。

读书总是有后顾之忧,特别是下雨天。每当同学们大声朗读课文的时候,我顶多是滥竽充数,神游天外,心里想的是家里的屋顶漏不漏水,会不会淹水内涝。家里的大门没有锁,抵挡不住变化莫测的天气。镇街上几个娇气的女同学说喜欢下雨天,这样就可以撩起裙子,光着脚丫子去玩水感到特别刺耳。有一,隔壁一间年久失修的瓦盖房在暴雨中瞬间崩塌,我们全家傻了眼,兔死狐悲,在喧嚣的雨中听天由命。我不敢带同学到家里来,甚至连详细的家庭地址都不敢告诉,我怕他们看见家里那扇不用钥匙就可以打开的大门,还有背后局促与寒碜

我当时的理想就是赶紧毕业,去广东打工这是受到隔壁邻居儿子的启发他初中毕业后去了广东打工,一年后,家里换了一扇大门,换了新锁,牛头牌里面有一群食客,“咔哒”一声关上门,牢固又天衣无缝。我对人家打开生活的方式很羡慕和向往。

初中毕业后,我没有实现去广东打工的理想,原因是我年龄小,未成年,连身份证都没有。我对自己未能拿起打开新生活钥匙感到遗憾。我去了隔壁乡镇一所高中读书,骑着那辆二十六村凤凰牌单车,后座绑着那只重新粉刷上漆的木箱子,里面颠簸着茫然的青春。

高一那年,家里终于建新房子,红砖头水泥顶,大门也换掉,有了新锁新钥匙,牛头牌。我手里握着金灿灿的四五把钥匙,沉甸甸的,仿佛掌握一份厚实的家底。我也像其他同学一样,把钥匙扣在腰间皮带上,走起路来,叮作响,相当自信,倍儿有面子。

但是,这种平衡很快就被打破。第一学期临近结束,班上组织野炊活动,阿珑戴着一副墨镜,开来一辆全新的女式摩托车,建设牌。发动机“沙沙沙”的流水响声引起同学们的注意,可是大部分同学只是远观,不敢上前细看只有几个调皮的男生过去围观,聆听阿珑对车子性能的介绍。后来,我壮着胆子凑了过去,发现车钥匙屁股套着一个黑帽子,帽子刻着英文字母,神秘又高雅。与车钥匙相扣着的另外一把钥匙,屁股是一个圆饼,中间是圆柱,头部是正十字齿状像一根狼牙棒。阿珑介绍说是家里大门钥匙,防盗专用。我们大开眼界,耐心听讲,对阿珑的话深信不疑。阿珑家在山上养了一万只鸡,用一把与众不同的防盗锁守住万贯家财。阿珑的成绩在班上垫底,但是那两把钥匙的光芒让他重新受到同学们的尊重甚至崇拜

第二学期,阿珑就退学了。我们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我们不再被他的锋芒伤害;难过得是,自此以后,班上好多同学的皮带扣上又多了两把钥匙,与阿珑那两把钥匙几乎一模一样。我再也不好意思在皮带上扣家里那几把沉重又累赘的钥匙。同时,我更加坚定去广东打工的决心。或许,只有那样我才能追赶差距,甚至逆袭,早日也拥有像阿珑那样的两把钥匙。

我也开始厌弃那只木箱子。有一次周末,父亲买了一条鲢鱼回来,叫我煎,装罐子拿到学校加菜。我把煎好的鱼放到箱子里,锁上。第二天中午,我第一个冲回宿舍,拎着饭盆,跑到食堂打了满满的一碗白米饭,又跑回宿舍。在舍友没有回来之前,打开箱子,拿出罐子,挑出鱼块。一个人坐在上铺端着饭盆,干巴巴地吃着。我这样独食,不厚道,但是为了省下那几块菜钱,我只能像个小偷一样,惴惴不安地没有滋味吞咽着。第二天,我自食其果。当我再次打开箱子的时候,一股臭味散发出来,鱼坏了。我正要下床铺倒掉鱼块,舍友回来了,我把脚抽了回去。他们也闻到了臭味,问我是不是夹带私货,搞独食。我连忙否认,说吃的就是食堂的饭菜。为了消灭证据,我不断地往嘴里扒饭,鱼块全塞进去。宿友嗅着鼻子,狐疑地离开宿舍。我立即跳下床,直奔厕所,嗷嗷地往外吐,两泪涟涟。后,我再也不“加菜”,箱子搬到下铺床底给舍友当棋盘用,也不锁,那把梅花状银白钥匙变得多余。

高考那年,大学开始扩招,我意外考上南宁的一所大学,英语专业,学费昂贵,五千元整,足够买五千把大门钥匙。这完全打乱我的理想计划,也让我们全家悲喜交加,惶恐不安。奇怪的是,之前那些说好一起闯广东的同学和朋友一声招呼不打,把我撇在家里。他们好像防着我,生怕我抢了他们的生意上的钥匙。没有了伴,闯广东的激情灰暗下来。按父亲的意思,我不用上大学,在家就可以自学成才。他还承诺,两年后给我买一辆摩托车,做个菜贩子,只要勤劳勇敢,照样衣食无忧。我没想到拥有一把摩托车钥匙的愿望竟然可以这么迅速实现。我的母亲不同意。她说考上了就得送。“要送你就送,我没那个本事。”父亲承认自己的无能。我理解他一个年没有家门钥匙的人是不懂得怎么去开锁,甚至拿不起钥匙。我给家里带来了一把巨大的钥匙,有千万斤重,谁也扛不动。经过多方的斟酌和妥协,我选择复读,这是一个缓兵之计,像只鸵鸟,把头钻进翅膀里

村里长舌阿珍嫂每天到我家宣传天赋学说,认为人的智商与先天有关,后天的努力只不过隔靴搔痒,无济于事。她的大女儿早几年考上西安一所重点大学,这让她非常坚信自己的理论。她暗示我不要做无谓的挣扎,早日另寻出路为上。“老天要给你金钥匙,想挡也挡不住。它不给你,你再努力也没用。这是她惯用的收场语,接着便是拍拍屁股,大腹便便地走人。

第二年,我又考上,第一批录取。

我的母亲开始东奔西跑,为我借钱凑学费。

她基本上都是吃闭门羹,含着眼泪离去,锁眼后面有一只眼睛在看。

父亲不好再作壁上观,出主意说去信用社贷款,但是不现实,我家没有值钱的东西来抵押,家里锁藏有的只是平淡无奇的春夏秋冬。

我家的常客长舌阿珍嫂仿佛人间蒸发,村头村尾都没了她的声音踪影。家门高高地锁着,据说是害怕我们向她借钱。

好在家族中几个爷辈的亲戚感恩我曾祖父当年的帮助,慷慨解囊,外加家里两窝猪的助力,我的学费总算凑齐。我带着录取通知书,打开了大学校园这扇门。在大学里,我看见各种各样的钥匙,有形的,无形的。用那些钥匙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身后是一条条曲折悠长的来时路。

寒假回老家过年,隔壁邻居儿子和老婆生下第三胎,终于是个儿子,他母亲给周围邻居送粽子和发糕。他从广东那边打下第一桶金,现在家里创业,种淮山,听说来年有丰收的希望。

我参加了两次同学聚会。

第一次小学同学聚会。我的同桌开着面包车姗姗来迟。镇上楼盘长城花园有一名业主丢了家门钥匙,打电话请他去帮忙开门。他开一家门锁专营店,一部分业务是帮客户装锁开锁,在公安局备过案的。他号称“万能钥匙”,没有他开不的门。他在我身旁落座,我赶紧拿走车钥匙,让出位置。他注意到车钥匙上面的logo和标志。正好女儿打电话过来,我家门锁的密码,她一时记不起来。我报出一串号码。那天晚上,同桌一直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不停地向我敬酒我也回敬他他脖子上不再挂着钥匙。

第二次是高中同学聚会群主阿珑包场请客,特意安排我坐在他身边。阿珑开了家禽养殖公司,生意风生水起。老家人都叫他“鸡大王”。他走路带风,像他的保时捷车子一样。阿珑请我帮他写一本自传,开笔可观的稿费。他一手拍着我的肩头,一手握住我的手,言辞恳切,请我一定要帮他这个忙。“找到打开成功之门的钥匙不容易啊!”他感叹一声,用一杯茅台酒来慰劳自己。

年是共产党建党一百周年庆祝大会当天的早晨,住在七楼的老奶奶早就正好衣冠,戴上党徽出门。我问她去哪儿。她高兴地说听从组织的召唤,回原单位纺织厂观看直播大会。我提醒她记得带好家门钥匙。她抚摸着胸前鲜艳的党徽,喃喃自语:“带了,带了,我一直带着。”我赶紧上电梯回家,打开电视,等待大会开始。直播大会开始,青年们喊出铮铮誓言:“请党放心,强国有我”。

今年,党的二十大即将召开,共青团建团一百周年,中华大地已经消除绝对贫困,她的儿女们高举着一把把闪光的钥匙,即将开启民族崛起的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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