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情抑或是嘲笑

有这样一个故事，很多人看了必定会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大家觉得这个人非常倒霉。对一个倒霉蛋的嘲笑，似乎是我们身边一部分人的一种癖好，比如，有个成语，就叫“幸灾乐祸”。这个故事，我是不信的，历史上不会真有其人，大概是人们茶余饭后编的，仅充作一个古代笑话而已，也不妨将其看作古代的一个微型小说来消遣。

故事如下：

初从文，三年不中；改习武，校场发一矢，中鼓吏，逐之出；又从商，一遇骗，二遇盗，三遇匪；遂躬耕，一岁大旱，一岁大涝，一岁飞蝗；乃学医，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遂至地府，久候阎王升堂，不耐，问之，鬼卒曰：王阅足下卷宗，狂笑，休克于后堂，未醒……

其实，类似这样的故事，我也曾听到过，故并不新鲜。这个故事，甚至连阎王爷听了都要笑死了。然而，它有这么好笑么？

故事讲述了一个人（可能是一位年轻人）的一生。这人最开始是一个读书人，但他三年考不中，就气馁了。后来，改行转而习武。习武时不慎发生了事故。有一天，他在大校场练射箭时，一不小心，将校场上的一名击鼓手给射死了，最后他被学校开除。于是，他又去学商。经商时，他又是被骗，又是遇盗，又遭遇土匪的抢劫，一句话，非常倒霉，他干脆只好去种地了。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种庄稼也种不好，重重困难，大旱，水灾，蝗灾，接踵而至。灾难好像跟他缘似的，他总是不能消停。然此人非常有毅力，他又改行去学医。这一回，他似乎有点学有所成了，学到了一些医药知识。这么一来，他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愿望，他竟想开方子去治病。问题就出在这一环节上，他是一个非常冒进的人。还好，他自己给自己开药吃，倒是没有去祸害别人。于是乎，他自己服了自己开的药。结果一服下，自己便“卒”了。

大家都会自然而然地取笑他。笑他什么呢？不外乎两个意思。一个意思是，他是一个好学上进的青年，他的那种不认输不向命运低头的精神全倒是让人敬佩，这种精神确实可称之为锲而不舍了，但要让人发笑的是他却是一个运气十分不佳的人；第二个意思，是他是又一个浅尝辄止的人，很可能连续的失败和打击，造就了他这种冒进、冲动、马虎的性格。“你基础还没学扎实，咋就想着开药方了？” 人们或许会这样埋怨此人，“真不知天高地厚！”于是，就嘲笑起来。

我小时候，老人们看到一小孩子跌倒了，她们往往会责骂那个小孩子：“还不学会走路，咋就想着跑了呢？”现在想来，这责骂毫无道理。世上那有一个孩子，是先扎扎实实地练好了走，然后，再扎扎实实地练跑的？其实，走与跑是一回事，走是跑的前奏，必经之路，是跑的初级阶段，是跑的慢速度；跑是走的升华，是走的结果，是走的快速度。只有在走中跑，跑中走，才会让孩子真正走好路的。所以，我读这个故事，就笑不起来，总为故事中的那个人可惜。怎么就卒了呢？

然而，故事还没完。他卒后，来到阴曹地府报到，左等右等，不见阎王爷来。他等得不耐烦，跑去问小鬼。小鬼说道：“你的经历实在是太好笑啦，我们大王看了你的卷宗后，大笑得休克过去，到现在还没有醒来呢。”

“编，你继续编。”我想，阎王爷蹲在阴间，威风凛凛，阅“鬼”无数，什么样的“鬼”生遭际，“鬼”生经历没见过。阎王爷竟会笑得休克了过去？阎王爷的笑点，未免太低了。到此，我全明白了，肯定是编写这个故事的阳间俗人自己笑得花枝乱颤，“轻骨头”了，才请出一个子虚乌有的阎王爷来哄骗哄骗人，倘若如此，那真是有点不厚道了。

深思之，故事一点不可笑。杨绛说过，惟有身处卑微的人，最有机缘看到世态人情的真相。大凡经历过生活苦难的人，大概是笑不出来的，善良的人们只会在这个故事中读到心酸。

后来，我查了资料，说是历史上确有其人。那个人名叫杨一笑，那段文字就出自《杨一笑传》，说杨一笑原名叫刘泽恩，号凌虚子，又号一瓢道人。他平时出行像济公活佛一样，经常蓬头垢面，且是怡然自得，常常行于市井之间。其人高逸不凡，狷狂放达，学识博杂，行事怪僻，每多奇谈异论也。时人传其瞬时可通天贯地，且知过去未来。更有传说，他是神仙转世，曾拜师与吕洞宾和观音菩萨。

这应该说是人们的想象而已。我想，历史上原本便是没有此人的，而人类历史上诸如此类的人生经历，在芸芸众生中，确乎很多。

我们这个民族向来是有崇尚英雄豪杰的传统，然而，对那些历经了多灾多难而仍不屈的平常之人，虽然他们最后失败了，但也应该记着他们，甚至崇敬他们。倘或一味地取笑、嘲笑起他们来，或可沦为我们民族的悲哀。

余华在《活着》中写道，“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重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所以，我们切不可去嘲笑一名弱者或一个失败的人。

是同情抑或是嘲笑，或可衡量我们素质的一杆标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