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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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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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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踢橐其人

1.

武周天授年间,某年三月初三日。我们小镇上来了一位陌生人。

据我们镇上人说,他是这样一副打扮:

他头戴一顶绍兴人特有的乌毡帽,帽沿上卷,帽子下边,露出披散着的头发,头发乌黑乌黑,长长的,足有一尺多,。他身上披一件大袍子,袍子的背面,绣着一个硕大的字:学。从袍子正面望去,他的整件袍子左右两幅上,各依两个大纽襻,平日他只在胸口用那两个硕大的纽襻互扣住,以免走路时,大袍子滑落。他身子的右边腰上佩挂着一把宝剑,左侧腰间系着一只葫芦。他两腿穿着长统黑绒袜子,双脚著一双木屐,屐的厚度惊人,达四指宽。

他是这副模样,走在我们小镇青石板路上。小镇上的人远远就听到他的脚步声,“踢橐——踢橐——”,木屐清脆的声音敲击着小镇的青石板路面。好几户居民都从窗台子里面伸出脑袋,好奇地向他行注目礼。

小镇上没有谁曾见过此人,包括见多识广,辈分最长的船头脑八十公公。八一公公是我们镇上了不起的人物;年轻时撑夜航船,从萧山到小镇再到上虞,走水路,时间多,自然听到的事情,看到的世面,也比小镇上任何一人都多了。不过,现在他不干了,他自己说,老了,撑不动船了。这活计就由他儿子阿发顶了班。

现在本镇撑夜航船做船头脑的是阿发叔,他算是小镇上的消息灵通人士。

阿发叔此刻正手端着一大碗菜泡饭,热气腾腾地吃着。有人走过他家门口,便纷纷与他打招呼:“阿发叔,吃着哪。”他立在家门口边吃早饭边孵太阳,手里横捏着一双筷子比划着,与人说话。他对这人说,自己是昨晚撑夜航船顺道回家来的。对方却无端取笑起来,说:“是呀,你也饿死了吧。离开婶子,快半个月了吧,嘻嘻……”。阿发却并没有闲心与这位仁兄说荤段子;他说自己昨晚回家时,这位陌生人,就是早上“踢橐——踢橐——”穿着木屐走在街上的那位,是坐自己撑的夜航船到小镇的。

不一会功夫,小镇上的人也都知道了,这位陌生人是昨日夜里同阿发头脑一起,乘夜航船来到河埠头,又一同下船,再步行十里小路,来到本镇。

此时,太阳刚刚钻出云层那厚厚的被窝,羞答答地站在山尖,用自己金色的光芒,一支又一支地射向小镇。这时间,镇上大多数人都见到了这位陌生人。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也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这木屐所发出的声音,时间一长,渐渐就成了他的代名词,人们都叫他“踢橐”。据他自己说,他姓李。后来,大家都叫他李踢橐。

李踢橐说,他是洛阳人。也就是说他是从大地方来的。他看上去,年方二十五六,身高约有九尺余,身子魁梧得像一扇门板。他时常带着他的葫芦,去镇上打酱油。他走路时,袍子飘飘, 盈盈若舞,宛若一堵墙在移动。加上他“踢橐——踢橐——”走路的木屐声,这使小镇上的人渐渐有些兴趣。这人究竟是谁?人们悄悄议论:“这声音,也怪好听的。“又有人补充道,“像敲的笃板一样好听”一阵笑声过后,小镇上清闲着的大姑娘与小媳妇们,不知为何自己倒先脸红起来。

小镇原来是过着一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近乎原始的生活。平淡无奇,自给自足倒也是小镇的一大遗风。忽然,打老远跑来一个李踢踏,偏又气度非凡,风度翩翩,操着小镇上的人们很难听得懂,也从未听到过的大帝都洛阳口音,一时间,小镇上的人们产生了十分的好奇心。比如说,我们小镇上的人说“好的”,他就只说一个字:“中。”这就很酷了。“到底人家是从大帝都洛阳来的。”八十公公称赞道。

至于他从大帝都为何只身一人跑到我们偏于江南一隅的小镇上来,可谁也搞不懂,这当然也包括我们小镇上见过世面的撑船头脑阿发叔。

2.

李踢橐就住在小镇茶亭口铁匠铺。

那天,李踢橐手拿着一只葫芦,“踢橐——踢橐——”地走到小镇茶亭口时,便站住了脚,他四下一望,径直来到不远处的铁匠铺。他对铁匠铺掌柜陶店王说,自己想学打铁手艺。陶店王怔了一下,觉得自己名声在外,很有些兴奋。他抬眼打量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位高个子外地人,犹犹豫豫地对他说道:“你是李踢橐吧。“一面问着时,他还在仔细琢磨:“瞧眼前此人,身板不错,浑身有力,应该是一块打铁的料。” 陶店王也就很爽快同意了。从此,李踢橐就在陶店王的铁匠铺里学打铁。

李踢橐打铁非常用功,也肯卖力气,渐渐受到掌柜陶店王的喜爱。不过,时间一长,陶店王发现李踢橐并非真正来学打铁,他似乎还是想搞懂一点什么。总之,他不像其他学徒,倒像是学者什么的,难怪他穿的袍子后面,绣着一个学字。他晚上总是在算啊写啊画啊。陶店王识字不多,他眯眼瞧着他写的一串串符号,什么也搞不懂。

李踢橐自来到小镇后,也渐渐感到小镇上的古朴,这里的生活与大帝都洛阳城毕竟是有天壤之别。比如,他时常抱怨这里信息闭塞,交流困难。而小镇上的人们自给自足惯了,从他们的角度看,觉得这样的生活并无什么不妥,“很好呀。“他们对他说。

“要是在洛阳,交流这种事,简直就不是一个事情。”他这样说道,但并没有抱怨小镇生活上的枯燥乏味的意思。然而,不管是掌柜陶店王,还是我们小镇上的人,都不太理解他的话。他们大多认为:“要交流点啥呢?"或者说道:“信息闭塞?什么叫信息哩?信息又当不了饭吃。”总之,议论很多。

八一公公没事总是到茶亭口陶店王打铁铺闲坐,顺便聊天,灵市面。有一天,他来时,正在打铁的李踢橐趁打铁间隙,向他打听一件事。李踢橐是想了解离这里最近的有买牛的地方。八一公公不明白,一个外地人,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学打铁,买牛做啥呢。倒是一旁擦脸的陶店王,心直口快,脱口而出:“在十二量吧。”

李踢橐不明白陶店王说的“十二量”是指什么,这回倒是八一公公看出来了,紧紧补了一句,解释道:“十二量啊,那是一个小村子,在镇下面,呃,牛最多。贱胎。”李踢橐一下就明白了。

李踢橐当即表示,要到十二量村去买牛。陶店王很不解,问他:“做啥用呢?”他笑而不答。

次日一早,陶店王刚起床后,洗完脸后,正在吃早饭。李踢橐已生好了炉子。他说要请假,要到十二量去。陶店王一听,未免有些懵头懵脑。丢下饭碗,遂问:“今日是谷雨,你要去十二量?——你买牛为何?“。

“买牛派用场。“

“派用场?“陶店王仍心中狐疑,反问道。

“嗯嗯。“李踢橐说。

陶店王笑骂道:“你嗯个屁,出恭个娘煞。今日是谷雨,十二量人忙,没空哩。”

李踢橐决意去了十二量。这是一个离我们小镇很远的小村子,这个小村子位于半山区,翠竹环绕,松杉参天,还有清爽甘甜的山泉水,总之,风景秀丽,民风古雅,村人也多以养牛为生。

那天,时值谷雨节气。白天,十二量村里的姑娘们吃完早饭,嘻嘻哈哈相约一起,到房前屋后,田里溪边,去捞虾,摸小鱼儿。一到黄昏,姑娘就到看顺眼的小伙子家里去偷菜,且不偷别的东西,专偷莲花菜。这个村子每户每家都有一个菜园子,每户每家只要有适龄的小伙子,都必须在菜园子种上莲花菜,等好姑娘来偷菜。

如果谁家的莲花菜被姑娘偷得越多,说明这户人家越有面子,小伙子越受姑娘青睐。而往往这户人家的女主人一大早就要起床,开门后,就急匆匆地去望一眼自家的菜园子。一见菜园子里的莲花菜被偷得所剩无几了,便心头一热,高喊起来,说自家辛苦种下的莲花菜昨夜被人偷得精光了。此时,她们往往还要添加一句:这可是他们家一年的心血啊!

外村人不知就里。其实,这是一桩喜事。

这说明她家小子有姑娘看中啦。这种骂人的方法,用现在的说法,即“凡而赛骂人体”。可见,“凡而赛文体”最早就始于这个村子。

再说昨日晚上,那些姑娘三五成群聚集一起,在晒谷场唱歌跳舞,而小伙子们则三五一伙、四五一群地在一边忙碌,他们为她们准备炊事。姑娘们唱渴了,跳累了,就会到边上休息一会儿,吃吃点心,喝喝饮料,并以此与心仪的小伙子多交流。有些姑娘借这个为名,一晚多次,去边上休息,与看中了的小伙子搭讪,喝了还想再喝,吃了还想再吃,男女双方此时自可眉目传情,表情达意。不过,这种情况运用起来十分难,要掌握好火候,得恰到好处。假如对方小伙子并不看中她,这就是她自作多情了,那她这样一来,就会使对方生厌生烦。

这个村子这样的风俗,据说自上古流传到今,已有上千年了。姑娘与小伙子们在乡野村舍,诗情画意中,唱着情歌,吃着小吃而自由恋爱,这多浪漫呀。对于这样的风俗习惯,古色苍然,我们小镇上的年轻人是相当羡慕的。

那天已临近晏昼,李踢橐手拿着一只葫芦,“踢橐——踢橐——”地漫步于村间,他在一眼山泉前,往葫芦里灌了一些山泉水后,又在近旁,选了一块大石坐下,就着这山泉水,吃起干粮来,权当晏饭。正好有一位大婶路过,她一眼认出此人是外村人,便好客地邀请他去她家里吃晏饭。

李踢橐道了谢,说不必了。他即向她打听,说自己是来买牛的。对方一听,高兴极了,说自己家正有牛要出卖,而且价格公道便宜。

买牛时,李踢橐才知道,这位大婶家的菜园子里的莲花菜昨夜被人偷得精光。李踢橐看她家反而如此高兴,便不解地问:“报官了么?”

“啊呀,报啥呀,大兄弟。”大婶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这就不懂了吧。” 说话的是一位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姑娘。大婶忙向他介绍说,“这是我闺女。她就是死活不去偷菜。” 李踢橐连忙向她施礼,对方咯咯地笑了起来。

披着落日余晖,一大早赶去十二量买牛的李踢橐已买好了十二头牛回到小镇。

时序虽是谷雨,但我们小镇太阳落山后还是显得阴冷。掌灯时分,陶铁匠正烘着炭盆闲谈,见他两手空空而回,并没有一头牛牵回,不免又生好奇,遂问:“牛呢?——先吃饭吧。“

李踢橐说:“运气不错,路遇热心大婶,到她家买了十二头老牛回来。牛已屠宰好。”

陶店王疑惑起来:“没见你背回一张牛皮。” 李踢橐答道:“明日送到。”。

翌日上午,镇口茶亭铁匠铺门口有点热闹。李踢橐昨日买的十二头牛已全部送到。居民们感到好奇,纷纷围拢过来,问这问那。李踢橐总是答非所问。最后,李踢橐说:“等明天,大家请都过来,到这里来吃牛肉啊。人人有份,——我只取牛皮。”

但凡闲人和热心人多的地方,消息就传得快。我们小镇也莫不如此。第二天,小镇居民一大早就过来了,连镇上辈分最长的老船头脑八十公公拖着两条不听使唤的腿,颤巍巍赶来。人群中有的只是来探听一下虚实,瞧瞧李踢橐说的是真是假。他们发现茶亭口铁匠铺门前已烟熏火燎,那口正煮着牛肉的大锅周围,蒸汽氤氲,香气弥漫,他们认为便是真的了。又过了一会儿,小镇上空到处飘香,那是一种五香牛肉的香味,诱得人人刚刚吃完早饭,就立即肚子直叫,纷纷喊饿,似乎陶铁匠的打铁店也要暂且改为五香牛肉馆了。

此外,镇上居民还发现。茶亭口铁匠铺后面大茶楼的二楼角檐上,悬着一挂条幅,远远都能看到;这条幅如酒旗猎猎。上书:每人一块,童叟无欺。这景象看上去颇有些诗意了,仿佛有点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的意思。所不同的是,这并不卖酒,而是来吃五香牛肉,且是免费吃。小镇居民发现这是当真的事,不是他李踢橐吹牛胡说,便个个兴高采烈起来。这是人人有份的好事,大家都这么认为。心急的人就开始主动排起队来。不一会,那排队领牛肉的场面就迅速壮观起来,像蛇一样,蜿蜒曲折竟有三里长。

大人孩子吃得满嘴流油。有居民将吃完牛肉的油腻手,还不肯浪费,先用舌头舔手掌上的油,然后再将这样的手掌往自己头发上抹。一瞬时居民头上发出五香牛肉的香味。镇上的猫,以为他们头顶上盘着的高高发髻下,肯定都藏着一大块刚出锅的五香牛肉,否则不可能这么香气袭人。猫们不停地朝着他们叫。总之,居民们个个头发发光,远远看去,每颗脑袋都锃光瓦亮,真是好看哪。

而不远处,李踢橐则在忙于加工自己那十二张老牛皮,仿佛吃牛肉的热闹与他无关。他用一只偌大的七石缸,先是往内放着热水,再不断往缸内投进石灰,又添加进去一些老碱、芒硝等材料。另一旁还置着一口大锅,底下用大块的木柴烧着。他是在给那张老牛皮脱脂除毛。

我们镇上已领了牛肉的人,蹲在不远的一旁,吃着五香牛肉,耐心地看他操作。老年一些的人,还在评介他的操作步骤,总觉得与他们本地人的操作习惯有所不同。他们一直看到李踢橐将加工好的十二张牛皮,一 一晾挂在木棒上之后,才心满意足,渐渐散去。

3.

太阳已落山好长一会儿了。小镇上吃饭最迟的人家阿发叔家也都收拾了碗筷,阿发的老婆茶姑甚至出来闩门,准备睡觉了。这天晚上,她瞧见有一位姑娘来到茶亭口铁匠铺前,兜兜转转,似乎在找什么人。不过姑娘没说,茶姑也没问。但后来,茶姑看不下去了,遂问了姑娘。

据姑娘自己说,她想要在陶店王铁匠铺旁边租一间小铺面屋。热心肠的茶姑一听,便立即高声喊陶店王。这时,陶店王恰好在铺子后屋忙事,忽然听到店门口邻居茶姑在喊自己,便从内屋踱了出来。

他见是茶姑旁边站在一位姑娘。陶店王问她:“啥事?“,自己又不断地吸着手掌内不断把玩着的一把紫砂小茶壶,里面茶水也滋滋地响个不停。那小茶壶外面的包浆也被陶店王打铁的大手摩挲得幽然而富有光泽,仿佛是偌大的一颗黑珍珠,有了些许的灵气。

当他得知眼前这位姑娘想租他家屋时,不免又问道:“做啥用呢?”那姑娘脸一阵红一阵白,仿佛有难言之隐。陶店王仿佛不忍释手自己大手掌里的那把紫砂小茶壶。不过他终于弄明白,原来那姑娘想来这里开一爿豆腐店。陶店王道:”哎哟,姑娘,这又不是什么剥招的事,堂堂正正,开爿豆腐店,何惧难为情呢!“陶店王思忖道:“自己的房屋空着也是空着,何不出租给了眼前这位姑娘,再说也是店多拢市。”于是爽快同意这位怕羞姑娘的租房要求。

姑娘的豆腐小店很快开了业。

原来那姑娘便是施大姑娘。她爹磨得一手好豆腐,又用十二量的甘甜泉水做豆腐,不能说是绝世无双,也是远近很是闻名。她爹常半夜起床磨豆子做豆腐了。天亮吋,五版豆腐已做好,便差施大姑娘的兄弟挑到镇上她的豆腐小店来买。

姑娘的豆腐小店自开张以来,老是顾客盈门。小镇上的人,特别是愣头青们看她长得好看,纷纷来豆腐店灵市面。然而,这位姑娘只说自己是从十二量来的,其它也问不出什么来。人群中有人问她:“那末,你叫啥呢?我们叫你女店王,总不太好听,叫起来像是一个老头。嘻嘻……哈哈……”大家你推我,我搡你,挤眉弄眼起来。

这档口,陶店王会及时出现在整豆腐店门口。他侧着脑袋,两眼虎视眈眈,盯着这些来打哈哈的愣头青,使这群小子不敢太放肆。那姑娘微笑着,大方地对他们说:“我姓施。”一边忙着招待来买豆腐的顾客。

镇上有人说,那施大姑娘的漂亮就像上回吃过的五香牛肉,肥而不腻;又有人说,走过她的身边,我还能嗅到豆香味呢。大家又嘻嘻哈哈起来,还有人兴高采烈地说,那莫非是你嗅到了她灵魂的香气哟。

姑娘的豆腐店在我们小镇西面,而她又姓施。久而久之,我们小镇上的人为图方便,便约定俗成,称她为“豆腐西施“;而她卖的豆腐,便自然而然地称其为“西施豆腐“。

一天下午,陶店王铁匠铺已忙完了一日的活计,铺子内静悄悄的。李踢橐正在铺内掏鼓着一张已晾干好了的老牛皮。他又在牛皮上,用烧红了的铁针,一个字,一个字地刺字。看他的样子,神态自若,又慢条斯理。

过了一会儿,他将这张老牛皮挂在门口的木柱子上。牛头部位的皮直接挂在上面的钩子,四条牛腿皮则分别向两个方向绑定,余下尾巴则自然拖挂着。

这是什么意思?小镇上的人终于慢慢无师自通了。因为,我们小镇有一个传统,家家都重视识文断字学文化。往往是没事就上街来,一边逛街,一边看店里的招牌,居民都爱读字,有的发展成了爱好,并也慢慢成了小镇风俗习惯。他们走到陶铁匠铺门口柱子上挂着的老牛皮上写有字,顿感十分新鲜,便驻足店前,非常认真地读上面的字。

在此过程中,倘若有人感觉颇合吾意,也就是说,想点赞,便会在牛尾巴上挂一条小鱼。这些小鱼都是我们镇上小溪流里摸来的;倘若有不同想法或有人表示反对,就会在牛尾巴上挂一只蛤蟆。我后来在研究中,始终疑心这一现象就是现代微信的滥觞。

这当然成为一个有趣的事情了。比如,有一回,店外柱子上新挂起了一张老牛皮,上面写着如下几句。

当时,打铁铺里打铁正忙。他们便这样唱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杭唷……“陶铁匠轮起小锤子,唱道。

打铁砧子对面的李踢橐,轮起大锤子,接着唱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杭唷……“

陶铁匠又边轮锤子,唱:“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杭唷,杭唷,杭唷……呵……“

李踢橐也边轮锤子,继续唱:“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杭唷,杭唷,杭唷……呵……“

俩铁匠唱得火花飞溅,汗珠满额。这唱词非常工整,写得也优美。这说明我们小镇素来是一个有文化的地方,就是连打铁匠也非常熟悉《诗经》。

但是,也有个别研究者听了我的话之后,要与我商榷。

他撇撇嘴,认为:“那个时候,诗经,也就是相当于现在的流行歌曲,人人都会哼的。”我听了,也只好撇撇嘴。说这话的是我们镇上的学者牛博士。

我认识牛博士时,他已在镇上茶楼里打工了。他是学文化史的,但毕业后,一时找不到称心的工作,只好来到茶楼里打工。据他考证,武周时期,我们镇上也有一位叫牛博士的人。此人原本在洛阳帝都学馆做学问。据学者牛博士说,那位武周时期的牛博士当时写了一篇什么论文,惊世骇俗,竟写了整整一马车竹筒。论文的题目据说是:《勾三股四未必弦五》。此文一出,在洛阳引起了轩然大波。要明白“勾三股四弦五”,早在西周初年就由一位叫商高的聪明人提出了,并且官方已将它记入了西汉学术经典《周髀算经》,这怎么可以随便推翻了呢?

况且,最可恨的是学馆长就是“勾股弦”这方面的专家姚玉之,他刚刚还出了一部专著,也是整整一马车竹筒,就是写“勾三股四弦五”的。所以武周时期牛博士这种大逆不道的论点,激怒了学馆长。他狠狠骂道:“荒谬,简直是荒谬透顶。”

后来,上面派人来调查了;最后来,有消息说,学馆长姚玉之也转了岗;但也有人说,姚玉之升了官,去外地做节度使了。

上述之事,我也不知是真是假,我没法考证。我只听我们镇上学者牛博士说的。这位牛博士为茶客端壶洒茶时,用的是八尺细长嘴的紫铜茶壶,他在茶堂里,看上去像一位将军,非常严肃认真。

此外,牛博士总是一副邋邋遢遢的样子,生得又尖嘴猴腮。他满身油腻腻的,头发又黄又细还少。最要命的,他常常要在学术问题上,与我顶牛。牛博士常常上午在我们镇上的茶亭口摆地摊卖青菜,下午回到茶楼做茶博士,据说深夜时可能在做学问。因为他有一个习惯,假如研究上有所突破了,他会在茶楼窗口,大喊三声。镇上的居民常听他在三五更时叫喊三声。

牛博士大喊三声后,大家都会从梦中惊醒,便纷纷说:“这贱胎,又琢磨出什么了。”便又继续翻了个身睡去。

然而,后来如下发展的情节,可让我的这位学者牛博士无语了。比如,陶铁匠和李踢橐,边轮着大锤子,边唱诗经,唱完诗经后,余兴未消,往往会与店铺外面围观看他们打铁唱诗的那一群人一道,到镇上游行唱诗,而且场面颇为壮观。

我们小镇上,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情景:夕阳西下,小镇上的人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沿着长长的青石板路,踏歌而行。夕阳将唱诗游行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们这样唱道:

蒹葭苍苍呀,咚咚(拍手)……依呀依呀嗳,

白露为霜呀,咚咚(拍手)……依呀依呀嗳……哎呀呀,

哎呀呀,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哎呀呀……咚咚(拍手)……

队伍中有八十公公、阿发叔(人们会奇怪,他怎么会在人群中,他今天不撑夜航船了么)、阿发的老婆茶姑、豆腐西施和施大婶(豆腐西施她妈妈,特地从十二量过来的),还有陶铁匠和李踢橐以及武周牛博士等等,场面很是热闹。

还有一回,铁匠铺外柱子上又新挂起了一张老牛皮,上面写道:

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大家一瞧,笑笑,又点点头头。他们席地而坐,相互间议论开来:“淫者,乐之过也,而失其正者也;伤者,哀之过也,而害于和者也。不错不错。”于是,牛尾巴上挂满了许多小鱼儿。这说明我们小镇上的人不但能载歌载舞唱诗经,还能读《论语》明道理。这样一来,我这位学者牛博士朋友才止住了他的嘴,也就是说,他没有再撇撇嘴了。

但不久之后,我们镇上却发生了一件事情,这就闯下了大祸。

4.

门外飘来一阵笑声,陶铁匠打开门,原来是茶姑,就是八十公公的儿媳妇。她微笑着说,自己来找傻大姐的。

陶铁匠有一闺女,大家称她为傻大姐。但她明明长得花容月貌, 皎若秋月,人又聪明伶俐,却偏偏名字前,冠了一个“傻“字,她却还乐意接受。这说明我们小镇上的人,确实比较幽默,似乎有越傻越聪明的意思。

背后有人点评说,这傻大姐实为太过精明了,算盘打得贼精。早些年倒还有媒婆踏破门槛来为她做媒,只因她长得楚楚动人,而她却横竖瞧不起对方;近些年来做媒的人倒很是稀少了。

但今晚陶铁匠见茶姑敲门,笑吟吟地上门来了,便猜度茶姑肯定是来为女儿做媒的。这么一想,陶铁匠他一百个开心,也跟着呵呵地笑了起来。

陶铁匠客客气气迎茶姑进了门,一脸堆笑。他又是沏茶,又是问候。他拉开了一把竹椅子来请她坐。如此一来,反弄得那茶姑很不好意思起来。

一个人如果显得特别客气又爽朗,往往到了其私心暴露无遗的时候。陶铁匠当初爽快收留李踢橐,其实他也就藏有一个私心。他当初瞧李踢橐是一表人才,看他年龄,又是与自己的女儿相仿,便立即欢喜起他来。他想日后或许自己的闺女能瞧上这位外地人。

这天晚上,茶姑其实是为自己的儿子愣头青小驼背阿五来做媒的。这小驼背阿五也并非真的是驼背,他恰恰长得身材魁梧。他常随他父亲阿发出门去撑夜航船,故肌肉发达,因有的水路段要拉纤,他的肩背部肌肉更是厚实一些。有人便取笑他说:“你变成驼背了。”这也说明我们小镇上的人确实过于幽默风趣。从这点来说,连老是喜欢与我抬杠的学者朋友牛博士也这么认为。

那傻大姐一听是这回事,便抿嘴一笑,一口回绝了茶姑。她说道:“咋?隔壁的豆腐西施?呃,她呀,早有人啦!”坐在她对面竹椅子上的茶姑,听了傻大姐说出这番话,自觉尴尬。她想,这绝非是傻大姐在推脱之辞。

镇西茶亭口,时常有一位陌生男子出现。他不是本镇人,大家一瞧就知道。他是何人呢?倒是武周牛博士一眼认了出来,他就是洛阳学馆长姚玉之,现在本府地任节度使。小镇上的人也常借故来豆腐店,有意无意打量这位正喝豆浆的节度使,都觉得他神采奕奕,气宇不凡。这位是节度使,平时也常有事无事来豆腐店附近转转,有时踱进豆腐店,坐下喝碗豆浆。他笑呵呵地夸赞西施豆腐店的豆浆真的非常香,是百吃不厌的好东西。

他话虽这么说,大家也是心知肚明。原来是这位世度使黑中盯上了他,喜欢上了西施豆腐,倒不关紧要,而他恰恰喜欢上了豆腐西施。这一切逃不过比邻而居的傻大姐眼睛。

那日,傻大姐瞧见节度使行为颇有些诡秘,便瞧出了破绽。她认为那节度使行为诡异,必藏有内心秘密,是有意而为之,绝非来喝点豆汁那么简单。然而,豆腐西施还是照常卖她的西施豆腐,对谁都是客客气气。她内心里早已知道这位陌生人的秘密。她长这么大,身旁总有小伙子总会没头没脑地使出这种愣行为,她只感到正常,她常遇到这种事情,她想,这不是在十二量,在外村。要是自己村里,小伙子们是大大方方的。她的意思是通过偷自己种的莲花菜,来表达喜爱之情的。

但是,后来,豆腐西施发现,自己的情况并不如当初所认为的那么简单,这也与傻大姐所见的情况,也相差悬殊。总之,情况有变了。关于这方面的事情,还得从头细讲。

自李踢橐在铁匠铺门口挂了牛皮微信之后,引起了小镇上人们的热议和兴趣。再说,李踢橐常常在牛皮上写一些古诗古词和警句,人们很喜欢来读读。这种情况是李踢橐挂在铁匠铺门口的牛皮微信,好理解,人们也喜欢读,牛尾巴上挂小鱼的特别多。那时光,在我们小镇,小鱼非常多,这说明我们小镇,除了素来有幽默的传统外,生态环境也很好,也不必说水质了,连空气都是甜的。所以小鱼很多。往牛尾巴上挂小鱼,只是随手往小溪一捞的事。比方说,八十公公坐在门口久了,他也颤巍巍地到门口小河捞小鱼,边捞边夸赞李踢橐的牛皮微信写得好。说自己要到铁匠铺门口牛尾巴上挂小鱼,以示点赞。

后来小镇上的人对牛皮微信却颇有一些微词。我至今研究认为,写在看牛皮上的话,或许已超过了当时小镇上人们的文化水准,概括地说,理解力不够了。所有,渐渐地在牛尾巴上挂蛤蟆的多了起来。也就是说,人们纷纷表示反对了。

李踢橐想:“既然如此,那就暂停罢。” 有一段时间,那张挂着的老牛皮上老是空的,上面没写一句话。即便如此,下面挂蛤蟆的仍较多。也就是说,人们仍然表示反对。

通常情况是李踢橐的牛皮微信没有更新,干脆一张空的老牛皮挂着。但奇怪的是,牛尾巴下面来挂蛤蟆的仍非常之多。李踢橐又想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停了吧。”

于是,李踢橐又开始写牛皮微信。

然而,点赞的少,反对的多。这一情况的出现,这正中了隔壁豆腐西施的下怀。据说,为此,她高兴极了。她常常私下取走牛尾巴上挂着的蛤蟆。但她自己认为,这主要是为了减少李踢橐的尴尬。

豆腐西施私拿了牛尾巴上挂着的蛤蟆,悄悄养在豆腐店后门口天井里,养上三天后,就按照十二量的做法,熬制蛤蟆油。她将这些蛤蟆油抹在身子上,特别是脸上之后,情况就会发生改变。也就是说,她的肌肤,会越来越白,越来越细腻。她还特地送给茶姑和傻大姐不少蛤蟆油。她们用了之后,也都一个劲地夸赞:“好用,好用。”但豆腐西施赠送她们蛤蟆油时,并不明说这是蛤蟆油。她只是说,是“咱村的护肤品”。

一段时间过去了,我们小镇上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变得白里透红,红中透白,肌肤相当温润腻滑。以至于周边爱美的许多女子都跑到我们小镇来打听“咱村护肤品”的偏方了。

豆腐西施经常将铁匠铺门口老牛皮下面挂着的蛤蟆悄然拿去,熬制蛤蟆油抺脸。豆腐西施的皮肤变得相当水嫩了。有时候,镇上牛博士一瞧见她,会伸出手去摸,还情不自禁地叹道:“咋怎么水灵呢!”。

在外人看来,当然未免有点流氓味道。但大家都认为,牛博士的行为不能算是流氓行为。这说明我们小镇人非常宽宏大量。我也知道,这种行为,不能算作是一种好习惯,至少从外边人看来如此。换句话说,我有时也难免会有这种习惯产生,所以我尽量克服这个毛病。平时走在街上时,倘若遇到像豆腐西施这样皮肤水嫩的姑娘时,就常将双手迅速抄入裤袋子里。

但奇怪的是豆腐西施偏偏喜欢对方这个样子。有一天李踢橐上午打完铁后,傍晚时分,他坐在将熄未熄的炉子上,看书或写论文。这让路过铁匠铺的人看起来,样子到底有些古怪,也未免稍有不雅。

但李踢橐认为,他这样既暖和,又省了炭火,何乐而不为呢?那天,豆腐西施吃完晚饭,走出门口时,瞧见李踢橐坐在炉子上,知道又在看书用功了。她便走了过去。

据我们小镇上的人说,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便瞧见,李踢橐放下书本,伸手摸了摸豆腐西施的脸颊,还情不自禁地叹道:“啊呀,咋怎么水灵呢!”。但镇上的人都认为,这不能算是正宗的流氓行为。况且,豆腐西施喜欢李踢橐这个样子对她。

5.

久未更新的牛皮微信终于更新了。原来,那天也就是李踢橐放下书本,伸手摸了豆腐西施的脸颊的那个傍晚,李踢橐正在写论文,并且随后又构思了一篇牛皮微信。

现在镇上的人终于明白,李踢橐是我们武周朝大学者,难怪他穿的袍子后面,刺绣着一个硕大的“学”字。他从大帝都洛阳城来到小镇,是为了完成他的一个研究课题,据说非常重要,即制剑术。众所周知,我们小镇是越王勾践曾是垒灶打铁的地方,传说陶铁匠能制一把寒光闪闪宝剑的秘诀,于是乎,他从洛阳赶到这里。他想研究出一把能削铁如泥的宝剑来,然而重回洛阳大学馆,到那里去修改论文。本来思路很顺,但是,他伸手摸了豆腐西施的脸颊后,思路就乱了。以至于,豆腐西施已回到她的小店去了,他还坐在打铁炉子上发愣。但也许恰恰就在这个时刻,他思考良久之后,终于灵光乍现。我的意思是说,他的关于能制一把削铁如泥宝剑的研究课题已接近完成。从这个意义上说,李踢橐得感谢豆腐西施那天傍晚来串门。

李踢橐的牛皮微信,现在终于更新。人们纷纷驻足观看。李踢橐写的题目是:《论武则天她娘的优美与崇高》。大家一看这题目,都说看不懂;还有人一瞧题目,就吓死过去,好不容易醒来了,再一看题目,又吓得昏死过去。于是,大家卡了这人的人中后,终于醒了,这人便缓缓地说道:“这,这……怎么可以骂人呢?而且,而且……是骂上面的呀。怕有杀身之祸呢!“

但旁边也有胆子较大的人。他当场为李踢橐辩解说:”哎呀,这不是骂人,这是说,武则天她妈的优美与崇高。“此话一出口,又有人站出来,辩解说:“改成《武则天她妈的优美与崇高》,这还不是在骂人么?不妥,不妥也。“

最后,大家秉烛夜谈之后,一致的看法是不如改成《论武则天她母亲大人的优美与崇高》。但是这篇长篇牛皮微信,却没有人来挂小鱼,甚至来挂蛤蟆的也没有。

阿发叔已从夜航船里听说,李踢橐他的那个微信,就是说,武则天她妈的,那个,已一传十,十传百,一直传到大帝都洛阳城了。

已时值寒冬腊月。 一位中年瘦汉子,正把插在叉上的一大块肥肉,放在炭火上烤,肉滴下了油,在炭火上滋滋作响。这人正是牛博士。

牛博士脑袋油亮,发顶寸发不生,乌黑的头发沿着他的脑袋边一圈,正竞争激烈。牛博士用墨,在自己光秃秃的顶上,画了几缕头发,远远望去,倒还是挺像黑发。

世上都说有鬼怪,其实,世上并没有鬼;凡在捣鬼的,均是所谓的人。但镇上陶铁匠,八十公公包括他儿子阿发,他们都认为,我们小镇民风纯朴,应该不会有人将这一点点芝麻事情传扬出去的,所以,他们说,阿发叔从夜航船里听到的,不十分正确。

然而,李踢橐他的那个牛皮微信确实由人通风报信给上面了。后来,大家终于知道,上报的那个人,居然是我们小镇上的牛博士。当年,他因为写了一篇《勾三股四未必弦五》的文章后,得罪了学馆长姚玉芝,被撵出洛阳学馆。现在姚玉芝已升了官,恰是管我们这片地方的节度使。他有心想重新拜结此人,修复关系,以便得到他的照应。

现在牛博士坐在炭火旁,边烤肉边吃老酒,心里且在盘算自己的这一告发,会给他带来那些好处。

事情终于发生。那天,豆腐店门口来吃豆浆买豆腐的人突然增多,镇上的人却不认识这么多陌生脸孔。豆腐西施发现,那节度使也在其中,他是每天必到的,现在他正静悄悄坐在一角,喝豆浆。

其实,那天茶姑来请傻大姐做媒时,傻大姐说,豆腐西施已有人了,这个人她是指这一位风度翩翩的陌生人,也就是节度使。但这一回,傻大姐觉得,她居然也看走眼了。傻大姐望着越来越多,来买豆腐的人,预感要出大事了。

那天,豆腐西施的西施豆腐,终于卖完了……

很快上面派来了黑衣人,来我们小镇调查,但镇上的人,该说说,该笑笑,却对李踢橐及其他的牛皮微信,都守口如瓶。他们说,不认识字。至于他到哪去了,他们也都摇摇头,说不知道。

有人听了黑衣人有盘问,答道:“呃,他呀,一个外地人,就是走路时,穿着木屐,“踢橐——踢橐——”的那个?阖个镇上的人,都知道他的。”

黑衣人忙点头,称:“是呀,是呀。就是他。”

“呃,不知道了。”对方摇摇头,一脸茫然地答道。

其实,我们小镇上的人,确实不知道李踢橐的行踪。他们大概知道的是,那天早上,镇上陌生黑衣人无缘无故增多时,预感到李踢橐闯祸了。傻大姐火速通知了李踢橐。

从此,我们小镇上谁也没见过李踢橐,他的“踢橐——踢橐——”的木屐声,从此,也在我们小镇的青石板上,销声匿迹了。后来,小镇上的人忽然发现,豆腐西施的西施豆腐店不知何事,也关了门,豆腐西施也不知踪影。

有人说,当夜,茶姑送来许多干粮给李踢橐,李踢橐开始不好意思收,但后来,还是陶店王骂了他“出恭,贱胎”之后,李踢橐才收下干粮,并随身带了与豆腐西施一道,双双出逃。他们是由陶铁匠和八十公公打掩护的。那天,老哥俩据说先是对骂,后来竟无缘无故地打起架来。看得人很多,都是我们小镇上的人。但他们也是如雾里看花。他们说:“咋的?干吗呀。这老哥俩平时好得像兄弟呢!”

这时,李踢橐与豆腐西施同坐了一辆带蓬的手拉车,出了镇口。车子由八十公公孙子驼背阿五拉的,拉到了河埠头时,他们下车,又坐上了阿发叔的夜航船,逃出了我们小镇。而许多小镇上的人还不知道这些,纷纷驻足观看哥俩吵架。事后,有好些人脖子痛得不行,都说是看吵架的缘故。看来看别人吵架,也要付出一点代价。

我们小镇上的人更不知道的,这一切均由傻大姐一手安排,目的是要避开时时出现的牛博士那双鹰眼。为避人耳目,李踢橐出逃时人再穿他的那双木屐,所以“踢橐——踢橐——”的声音也是没有的。

李踢橐与豆腐西施逃出小镇后,谁也不知他们的踪影。有人说,李踢橐学到了越王剑制法后,又抱得美人归,这是人生的大赢家。他俩的故事后来成了江湖上一段美好的传说。

后来,也有人说,李踢橐与豆腐西施逃出小镇后,结了夫妻,没有再去洛阳,而是到了一个山青水秀的东南之地,安静幸福地生活着。豆腐西施还给李踢橐生了一大堆孩子,而且,一个比一个漂亮,聪慧,帅气。

但据坊间传言,李踢橐出逃我们小镇后,不再穿木屐。他上岸之后,据说是换了一双朝靴,与豆腐西施一起向北方走去。后来,牛博士信誓旦旦地对我说,李踢橐就是唐朝李世民的后代,他后来去洛阳城做了大官。关于这事,就真假难辨了。

至于他们有没有再开一爿铁匠铺或一家豆腐店,我就不得而知了。而我所知道的是,牛博士向节度使告发之后,并没有等来他要的好处。他自己也口舌生疮了很长时间,多亏了十二量施大妈给他送来了草药,治好了牛博士的舌疮。但治好牛博士的舌疮后,小镇上的人发觉,牛博士说话含含糊糊,没有比先前伶牙俐齿了。后来,小镇上的人闲聊时,提起当年的那桩事情,大多怪施大妈多事,怪施大妈太慈悲了。

时至今日,我们小镇至今仍有人传说李踢橐的故事。近日,我回到我们小镇,与学者牛博士一起,去看了他办的镇史馆。在陈列馆中,我居然看到了李踢橐当年穿过的木屐。牛博士以及镇上的一些老人,信誓旦旦地称,它是当年李踢橐穿过的木屐,但我疑心是假的。这一回,牛博士倒并没有与我抬杠。

后来,牛博士在镇史陈列馆,添加了如下的文字:人不在江湖,江湖却仍有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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