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随想

时间总是在飞，不经意间，这过年的大雁，又在人们的不知不觉间，翩然飞将过去。我仿佛也得从内心紧紧这把已松了好几天的骨头了，明天得继续精神抖擞地去开工、去码字；下午还要去核酸检测…

想想成年人过年，毕竟最不像过年。过年只属于孩童，属于回忆，属于没有成长的童心，属于关于过年的一切欢乐澎湃的文艺节目。但一想起自己小时候过年，物质虽贫乏，精神生活也不丰富多彩，但我还是感到，自己小时候的过年，其实多么像过年。

那时，一到过年，镇上就热闹起来，街上出现许多买卖人。平时冷清的街道，也跟着热闹了，好似瞬间活了一般，有了些许生气。

其中，街上出现了一项把戏，那趣味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一个小摊贩来镇上卖茴香豆。这茴香豆是绍兴特产，老百姓平时也爱吃这个闲食，它同时也可用作“咕酒坯”，绍兴人喝黄酒时，以此豆佐酒；鲁迅作品中也多次说起过茴香豆。

来镇上的这位小摊贩兜售他的茴香豆，别具一格。小摊前，竖着一块四方的木牌子，上面密密麻麻钉满了小钉子；这些小钉子，细瞧时，还是很有规律性地排列。整体看是等腰三角形，从内部看，那些小钉子又排列成了菱形。

小孩子们自然是围着他的小摊看新鲜。如果谁愿花一分钱，就可以玩一次。这位小摊贩笑眯眯地说。他往往是先收了小孩们递过来的钱，然后便将自己手里捏着的一粒光亮的小钢珠——我一看便知，那是手拉车车轱辘淘汰下来的滚珠——交给对方。这时候，小孩子可将这粒小钢珠，放木牌顶端的铁钉上面，即钉子的等腰三角形尖顶处，然而松手，这个过程必须小心翼翼，让小钢珠能自由滚落；小钢珠自由滚落到等腰三角形的底边，底边上刻着能得茴香豆的数字。譬如一粒，二粒……直到一百粒，它像一把精确的尺子，为主人量茴香豆的数目；那自然是越中间的，刻的所能得到的茴香豆数字越少，越往边上靠的，刻的数字就越多。

这样一来，小伙伴们来了极大的兴趣，你一分钱，我二分钱，大多是兴高采烈；一面是吸着的鼻涕，一面将自己的压岁钱一分一分地从衣兜里掏出来。坐在木牌后的小摊贩，笑眯眯地看着。他自然是先收下钱，才交给你一粒小钢珠。

我也玩过好几回。记忆中，一分钱也只得过一粒茴香豆；倘若手气好一点，也不过是两粒或三五粒。我也瞧别的小伙伴，他们也大都如此而已。这就便宜了那位爱动脑筋，又狡猾的小摊贩了。

这个小把戏，我一直印在脑里。后来上初中物理课，知道了物体的自由落体运动。忽然想到，那位兜售茴香豆的小摊贩也真的聪明。他未必知道“物体的自由落体运动”，他或许只知道，一粒小钢珠如不出意外，就是垂直落下的；它前面布满的小钉子，只要它稍一碰撞，便会偏离原来方向，滚向木板的边沿处。但一般而言，总是垂直或几乎垂直落下的多，偏离或远远偏离的少。当然，他没有任何作弊，小钢珠遇到小钉子发生碰撞，是完全随机的过程。

此事虽是个小把戏，但也足可以窥见其中的人生奥妙。

我就老是拿这件事情来教育儿子，要他做任何事情，不必一古脑儿地去猜测未来结果如何，胜算多大，把握多少；如果这样，则易患得患失。

世上任何事情，我想，其成功的因素，都可以想象成一个圆：圆的一半，是自己的努力，比如说，手中捏着的那粒小钢珠，如何滚动得巧妙；圆的另一半，则是外力、运气等因素，这是不被自己所左右的众多“小铁钉们”。既然不能被自己所掌控，那你去想它做什么？自己所需要做好的，就是自己的那一半，你要注意的也就是这一半了。这就是所谓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个“天”，就是众多“小铁钉”与滚过身边的小钢珠之间所发生的因素。

后来我读到《镜花缘》，李汝珍在第六回中写道：“尽人事以听天命”。意思也与上所述差不多。说天命是自然规律，可变因素太多（如众多小铁钉），小钢珠碰到小铁钉的结果太复杂，无法预测。自己只要尽心尽力去做事，能否成功，还得听其自然。

季羡林先生也说过同样意思的话。他说首先必须“尽人事”，否则馅儿饼决不会自己从天上落到你嘴里来。但又必须“听天命”。人世间，波诡云谲，因果错综。只有能做到“尽人事而听天命”，一个人才能永远保持心情的平衡。

我的这番“理论”，原来早已有大师提出过了。但我小时过年所见的那个小把戏，大抵是没有大师说起过、所做过的；因为那只是小镇过年集市上，那位聪明的小摊贩兜售茴香豆的一种实验而已。不一定是他独创，但他必然摸到了其中的规律。后来，我无论在那里，都没有再见到过类似的“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