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很热,腿干燥得像块没上漆的三合板,外面有人喝醉了吵吵嚷嚷,嘴里好像嘀咕着他的酒量不如从前了,我开始冒汗,同喝了rio鸡尾酒饮料一样耳朵潮红。
上次在公交车上喝了一易拉罐水蜜桃味的rio,司机通过顶上的后视镜不住打量我,生怕我有撬开投币箱或者掀开发动机座盖的可能,然而我清醒地坐在最后一排,吹起take me to church的曲子,曲子在绯红的靥下绕了一圈醉醺醺地从车窗缝渗出去混在鸣笛和车行声中了,父亲说碰一点酒精就脸红足以证明我是他亲生的,这种特征的遗传在经过和母亲的X染色体结合后还保持得如此完美,唯一不同的是我的程度比父亲严重,这是他始料不及的,春节家里煮黄酒,小锅一揭盖,我在卧室就红了脸,像见到心仪的姑娘,或者回答不上课堂上简单的问题,父亲则走进厨房才脸边挂上两只红红的茄子似的耳朵。母亲说这是诚实透顶的表现,她甚至担心如此诚实的程度可能要在社会上吃不少亏,后来事实证明这是纯生理的反应,是酶的作用。
汗在额头上整齐排列成玻璃上雨水的样子,挂在汗毛和毛孔上,准备倾泻而下,我旋住反锁旋钮,把玻璃窗推开,留下纱窗阻隔,准备随时跳窗,由于只有一层,窗台外是水泥地和花坛,荞麦花只有饱满的麦穗了,车矢菊收起花朵缩成一个彩色冰淇淋球,跳窗就跳吧,最多在泥土里滚一圈,塌方了蚂蚁的几条隧道,我无法给予蚁方工程补偿款,希望他们的施工蚁办有蚁身保险,这个存在亿年的古老种族,社会系统发达,应该伴随着完善的社会保障机制吧。鼹鼠的复试结构窝棚要是也遭殃了,我要报以歉意,上次夜晚混着模糊的灯光,在院子里我将一只鼹鼠当成田鼠用树枝赶了出去,它爬行得太慢,我疑怪是指年迈的田鼠,浑身黑漆漆,一定在酱油坛子里撒过欢,鼹鼠邻居一脸惆怅沿宽阔的无线八车道向院门外爬着,不时回头望望,大概希望我认出它的脸,第二天清晨我晨练时它从外面的田野返了回来,后来我觉得他借宿在田鼠或者野兔的洞里一晚,并以两根蚯蚓作为房费付讫后才得以返回,我惊呼着"天呐,竟然有一只鼹鼠!"
我尽量在有人敲门时跳窗落在水泥地上,尽管可能有螺丝或者碎石子硌到脚,我必须保持宁静,把每一本书翻开放在地板上、床上,我看到福尔摩斯探案集的页子刚好在恐怖谷一章,笠翁对韵在发花部,失乐园出现撒旦蛇身人面的插图,我匍匐在书籍后面,头上顶着红色雨衣,蚰蜓舞动着一千只手摇摇摆摆从脚后跟附近滑过,上次九月份我就与它签订协议,在我挥舞着书本威胁下,白天我在屋子里时它必须在白色瓷砖下或者地脚缝中,现在我来不及和它撕毁脆弱的协议发动战争,尤其是在没有搞清楚是不是银灰条纹窗帘拉得太多让它误以为夜晚提前来临。
之前一切不是这样的,自从患了间歇性厌语症,这是一种类似药物过敏的症状,发症时伴有恶心、头晕、幻觉、盗汗、腮红,唯一见效的药物是保持宁静,我咨询过父母,他们也摸不到头脑,总之这一定不是遗传性的,连家族中隐形因子的可能也排除了,“人可是社会性的,语言是基本的前提啊!”母亲在电话那头疑惑地说到。“是不是被人传染了,一定是被哪本书传染了,这本书要么是作者患过病的作者所著,要么是通过使用过他的读者的指头或呼吸沾染上的!”父亲叫到。并没有,我的书籍可能携带的病比这种病要严重得多,就像癌症之于流感,艾滋之于咽炎,可现在就像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一般,我匍匐在上了锁的宿舍里,走廊上轻微的跫音和吵闹声都搅得我心神不宁,突然的敲门声和呼唤声更让心脏提到嗓子眼上,至少今天,不能再有人问我问题了,并要我给予肯定或否定的回答,亦或是向我抛出他经验得来的命题,例如他觉得成年人都是被性欲俘虏的这类命题,并要我有意无意做出肯否的判断,不再有人喋喋不休,不再有人愤世嫉俗地议论。
我摸着手腕自我诊断着,血管联通着时间,血小板载着思绪回到那时,自从她来到办公室,我报以微笑和必要信息的交流,然后试图暂停对话,可暂停总是被打断,有时是非礼貌的打断,一些言语声音无端钻进我的思绪和宁静,我报以微笑,并给予及时的回答,出于对年长者的尊敬,我保持着良好的耐心,直到我发现回答伴随着是一种激励,她开始欢快地展现自己语言上的天赋,她让我知道她的几个孩子的性格,他们所在年纪的班主任,她老公旅游不带她的愤愤之感,对另一名女职员列数种种缺点,还有她看着自明的表格向我提问,就好像进行一个循环论证一样,她抛出了答案,只想听到我关于肯定和否定的回答,而且我多数以肯定回答,这让我对她的问题失去了兴趣和重视,她似乎在把提问作为打破暂停的钥匙,其原因只是不想获得宁静,就像男生在心仪的女生面前用源源不断的话题避免可能产生的无聊尴尬。
后来我发现,她似乎害怕我孤寂,因为我表现出了蛛丝马迹,可恰恰相反,我是在享受宁静。她极端害怕,所以在和她上班的日日夜夜里,我想起中国“三个女人一台戏”的俗语,我苦笑着自己不具备上台演出剧目的天赋,却被强制安放在舞台聚光灯下拿着没有台词的台本,还不能让观众发现:“天呐,那个戏子不会演戏!”究其原因是她无法提供给我一个有趣的剧情,或者扔给我一个糟糕透顶的肥皂剧本,我甚至自责自己没有发现生活美的眼睛,像她这样一个较我多吃二十年饭的个体,应该是我汲取生活元素的泉水,可她竟成了深渊。
自此我得了间歇性厌语症,潮红的双耳,发怵的盗汗让我不得不时常待在宿舍里养病。大概是极少听到内心的言语,生活中多数言语都是敷衍装点过的劣质品,还有对他人的抱怨,对时世的愤恨,对周遭的责难,少有宁静的言语,宁静的状态。
现在,雨下起来了,人们回屋了,我的症状改善了许多,我把一些熟米饭撒到花坛中,犒劳一下整夏蝈蝈优美的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