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自空空道人揽入红尘五百年后,九洲由海棠化为雄雉,寰宇本为扶桑树上婆罗枝下一青皮琉璃匏瓜,每有䰢䰢啃食,便需娲氏炼就补天之石以填,䰢为宇外之灵,吞天饫地,在此不话。这最末了一块因缘未用,倒成了无材无术之料,每日听神仙讲些红尘烟柳之事,凡心胎动,亦想受享受享那名利场、富贵乡,一日趁娲氏上扶桑宝殿参谒画卯,央求仙人携入海清河宴之邦、钟鸣鼎食之家,在那里并几个姐妹拾词摘句,嬉戏顽耍,人间流光易过,通灵宝玉一日睡去,梦见娲氏乘金乌玉兔之辇来见,面如桃花而略有愠色,“你这痴劳什子,我放你在那候补以备经天纬地之事,你竟饮愁灌忧,哀气连天,遁入花花凡尘,现与我驾云舵雾而去,补乾天救苍生。”
这乾天之上望见朝代终销,三纲毁弃,一夫择一妇终老,这回去最好,毋用处在潇湘妹、蘅芜君、娇袭人之间,施那纵横捭阖之术、权衡利弊之学,妹妹就是妹妹,姐姐实是姐姐,少不了热闹,多不了事端,如是甚妙。一日长安城书生甄宝玉举子临考,现曰高考,踏槐之月夜里梦到行至天涯,望见一五色美石温润如玉,镶于银河之上,忽尔烁烁,似有甚意,故对石道:“石兄何故在此?”石头笑道:“可怜可怜,书生青春尚好,止盘算于仕途经济,绸缪于柴米油盐,我在此对月当歌,追逐大火,枕星云,浴天河,与仙女飞觞比斝,同猎户扑射蹴鞠,你若有意,我可让其位供你舒服几日。”
甄宝玉艳羡,岂非李太白、苏子瞻未曾体尝,欣然相许,故跃入天涯抱住宝石,宝石一个葫芦滚,换由书生背负青天,一刻不得动弹。
“遮么重腾!教人好辛酸纳也么哥。”石头笑道:“我且去找我潇湘妹,苦你几日也。”
长安府尹贾正经,于秦岭北麓修吐月阁,不日即殁,遗腹子怀胎二十月未临盆,一日夏水涨汨,烟斜雾横,街坊车毂簇簇,叫卖哄哄,地陷西北,地光渺渺,有龙吟谷中,其声铎铎,正经孀妻一觉醒来,有男孩年方约摸二八躺于塌上,额上滴水弄醒,眼如新月,齿如樱顆,把一大块玉石吐将出来,随后开口唤:“妈妈。”王雪陌脸上新荔道:“你这没来由的小子好不害臊,谁是你妈妈。”“我今天一到人间,开眼所见若非我母,还能是孰?”雪陌大惊,寻了件璎珞绣麒麟窄肚褂,挑件东山月出绣蔷薇小披风,又一冰丝锦锻蓝收脚裤,让他蹬一双凫燕银边千底靴,诚是天上无事仙,真个地上太岁爷。
“看你生含彩玉,就叫贾宝玉好了。”
“这个名字争生稔熟。”
雪陌使莺莺跟上公子往秦岭寻老爷所建遗院,贾宝玉在长安城南树榆木大旗,上写:林潇湘见此往秦岭南吐月阁,兄笔。
莺莺望着出奇,问宝玉林潇湘是谁,宝玉说潇湘妹是我上世表妹,姻缘未了,故来寻她。莺莺说,你这呆哥好不讲礼,都是男追女避,你倒让妹妹寻你,这山崇水复迟迟路远,你潇湘妹一个人遇上强人何如,又一哥哥路上护送又何如。
宝玉唉呀一下,在旗上补写,长辈好生相送,不得哥哥送。
莺莺嗤地一声,白袖护齿,搭了车与宝玉一路迤逦而去。
行至山下,问一猕猴,“先生,吐月阁怎么走?”猕猴说东转三弯,西转三弯,遇一合抱大榕树,绕树三匝,便可看见。
宝玉做辑,猕猴爪爪耳回礼,一路行得夜色初起,晓月昏罩,宿鸟呓语,虎豹磨牙,过榕树一面旋即开阔,红墙高起,花灯如龙,两坐威震天怒目金刚坐下狮,琉璃檐下金色檀木匾吐月阁三字溢彩溜金,众小仆出门迎来,“宝爷快些进来,家人们恭候良久。”
宝玉随众人穿过碧潭遊廊,踱进垂花门,在雁房绕了一圈,芭蕉后躲藏了一阵,才甩开重人,众人见宝玉自在如归,就各忙各的去了。
在正房里同莺莺打闹了一会,花蕊撒了满地,满天星倒插在百珠珊瑚帘上,门童叫到,有人敲门找宝爷,这四更天气谁寻上门来,非是神仙,定是妖怪。
宝玉翻身撞开门童,门童扶了扶招风帽,提着灯跟去,只见门外站着一女子,煌如仙妃,两双将晴未晴积雨眸,一对夏始春余生花目,杏髻卷千身之病,雪簪挂一川之愁,心如湖镜明照水,襟有香龛能住佛。
“这个妹妹我见过。”
“你可又在哪见过,为甚么把我名字写旗上。”
“潇湘妹,我是你宝哥。”
“宝哥?我有张哥、李哥、赵哥,不曾有宝哥。”
“你还给花写过诗,埋过小冢,记得否?”
“给花埋冢?那怕是黛玉,你这痴子书念多糊突了叭。”
“你就是我潇湘妹,快些进来,晚上风头冷,你身子弱受不得。”
“我下午刚在城南复诊,医生说我几本无碍,回家前看见你的大黑旗子,好生逡寻,谁家把宅子修在深山老林里,连个庠序学区、诊所医院都没有。”
“我家有大夫,念书有先生。”
先生穿着布大褂在后边点点头。
林潇湘走进去,这复道盘虬交错,雕梁勾心抱角,岂是城里豆腐块高楼可比,院内湖中山峦如螺,石桥交架,车轿行于其上,楼阁层叠退后,绿瓦飞甍,若非红楼荣府歹不可比,故问到:
“宝兄,你蘅芜妹在的话,我看我还是改日再来,恐扰了你们兴致。”
“不在不在,蘅芜君回姨妈那后少有来访,止节日寄送点山珍,书信问候,这海棠湾后刚好有座空宅权可作潇湘馆,茂林翠竹,莺啼鸟啭,不比旧的逊半些。”
“那蘅芜君来,岂不同你挤正房,我看还是叫蘅芜馆的好。”
“叫不得,叫不得,蘅芜君来我便让门童伙夫与我挤挤,耳房留与她用便可。”
“那你还是愿意同她住的近,同我隔溪相望了?”林潇湘低了头,两靥冷色上来,凉过月光,眸子里秋水荡漾。
宝玉一下心切。
“潇湘妹一直是心尖尖的疼,你可以问这院子的老梧桐,还是那盆蜗牛秋海棠,它们说假半个字,我就背个蜗牛壳住下。”
“你背蜗牛壳住下,可是要爬将出去,抽机会找你蘅芜妹?”
“不敢不敢,我背蜗牛壳,潇湘妹坐上边。”
林潇湘眼睛雨收云过,拉着宝玉在游廊里跑起来,撞到了端菜的莺莺,莺莺暗忖,好个宝哥,半天又收一妹妹,不出半年收个一师半军可出征女儿国了。
蘅芜君来访吐月阁前一天,宝玉就是这样忘情,和潇湘妹比赛咏秋,一比错过了两个饭点,佣人们手忙脚乱追着他俩吃饭,他俩猴儿一般地山上躲水里藏,直到又有人敲门,宝玉唉呀一声,他可没挂别的旗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