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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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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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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架

汪汪汪,汪汪汪,呜呜呜,呜汪.......

这是世界上最确切的争吵,就和所有离奇的战争一样,战争也许是很多个体的争吵,直至每个人的自尊受到无以复加的伤害,他们用刀捅对面的陌生人,用牙咬,血从洞口钻出来,死亡的音符成串掉落着,休克后他们安静下来,伸出手向对方要水,要面包,像一只龟裂河床边上瞳孔微缩的树熊。

院子里黄色中华田园犬和黑泰迪碰见后吼叫着,没戴口罩,它们仰着脖子发出声母简单修改后的腔调,完美表达了自己含蓄的不满,抬起腿在灌木边刺点记号,那是新冠肺炎病毒蔓延了快两年的第二个秋天,病毒将零售业和服务行业折腾得够呛,病毒的国王新冠一世图丹卡门,戴着特制的六边形蛋白王冠,拿着一根磷酸根修修补补的权杖,熟读了奥德修斯的计谋,将部队隐密送进人的国度。

桃本道的家是坐六层老楼,砖混结构,上个世纪老桃做哲学教授大学给分的,老桃觉得这个房子不符合教授的档次,现在的副教授都分了快一百平的电梯房,老桃一家挤在六十平的旧楼里,楼道贴满房屋出租、收废旧家具和招小姐的广告。儿子桃本道本科没考上,读了一个专科,研究文学,没有按照老桃的意愿,报一个金融或者管理类专业,老桃寻思,研究哲学也就分到六十平的鸽子房,研究文学出来要么到别的地方当老师,要么给人对稿,要么自己写点小说,这样下去在新晋的一线大城市,出来就先被高高拔起的新式商品小区教会什么是《在人间》,每个月的工资袋让你读到《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老桃又忧又气,自己堂堂大教授,教出来个文凭软得立不起来的小说家,这个小说家还不爱读《红楼梦》,小说喜欢读《万有引力之虹》,要么就是史蒂芬金的惊悚小说,读诗歌都是叫不上名字的外国人,吃过饭关起门拿着电子书看,老桃奉行康德的做派,每天下午七点出门散步,学校老师称他是工大的新闻联播报时员,学生里说只有两个人能让秋天的太阳准时落下,一个是康德,一个是桃老师,老桃分析桃本道的实践理性,得出结论,儿子几乎没有,凭着性子做事,有点像李白,李白结局不好,有才华不懂约束自己,让高层嫌弃,送点金子打发走了。桃本道看小说入魔,写小说也没个点,常常睡到日上三竿,晚上背着灯光写,吃饭的时候想人物性格,把自己要吃的菜夹到老桃碗里,老桃看不过去,这样下去,怎么在银行、政府里谋个出路,再者把身子拖垮了,精神状态搞差,连谈对象都成问题,就常常开导桃本道。老桃觉得自己是老子,就像往常教训儿子一样训导。

“你这样不行,还是考一考银行用的证书。”

“你这样久坐会影响腰椎,到时一坐下就会疼。”

桃本道也没多想,点点头起来走了一圈,又坐回卧室去了。

“还是要读《红楼梦》,读杜甫的诗,你看的东西没太大用。”

“要精读,不能泛泛而读!”

桃本道突然发现老桃在耳边像蜜蜂找到牵牛花一样转圈,心想,我也是要当小说家的人,怎么能让门外汉指指点点,就说,知道了,文学不是哲学,没什么条条框框。

老桃一听,你这小子才写了几天小说,就听不进哲学专家的话了,事物发展都是有规律,马克思和黑格尔说得清楚,有反题,就有正题,改进后产生合题,事物就会进步发展,你现在路走弯了,就得纠正。

桃本道想,老桃这是怎么了,又嫌我没考上好大学,在这教训我,拿着手机走到另一个房子。“你要当初攀个好大学教,咱家也能多分个房间,我也就少奋斗几年。”

老桃一听不乐意了,隔着屋子说,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洪战辉带着妹妹读书,你咋不学学别人,一天就想着靠这靠那,现在整天写你的破小说,看烂书,逃避现实。

桃本道一听别人说自己写破小说,哪个大作家不是从破小说写起,眼睛一撑,声音提高了一点,他要向父亲证明,自己也是成年人,不能被随意的否定。“你是教授,我的小说你可能看不上,我卖给住在有好几个卫生间房里的人看去。”

老桃脖子一僵,“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你现在是做人都没做撑透。”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房价会降吗,轿车会像特斯拉自己开来找我吗?我可以有一点时间和选择吗?”

“你别写你的小说了,你写的他妈都是狗屎,不入流,你一辈子就是文员或者保安了。”老桃红着脸,撕下哲学教授的外衣,以一个家长和上级的圣怒想浇灭儿子的轻狂与希望。

桃本道古老的杏仁核被激活,蛇的滋滋声出现在周围,搏斗之前,分泌唾液,肾上腺素像一桶剧烈晃动过的汽水溢出来,内啡肽已经无法平复情绪和势能,理性之网收缩,如一头看见火苗的蜘蛛,躲起来,蹑手蹑脚,幻感啮齿突出来,耳朵里的纤毛补助着周围风的动向,胸脯张开,尽可能扩大体积,棕熊站立那样,他们现在不像父子,他像一只成年后即将被赶出狮群的年轻雄狮,他知道,人类契约和亲情是一回事,野性本能是另一回事,他开始大喊大叫,情绪要释放,不释放就憋着,脑袋不像膀胱会爆,会萎缩,情绪顺着每一条回路爬进前额叶的杂货铺,在那里翻箱倒柜。隔着屋子的墙壁,老桃还在责骂着,这个楼头发生地震一样,亭子里打麻将的大爷举头向上望,“姑爷回来要彩礼钱了吗?”

像疯狗叫完以后,他定神想了下,老桃不是为了他好吗,他为什么要撕心裂肺的叫,是老桃的语气激怒了他,还是求职压力或是房价,那些征婚启事,还是生活冰山下的一大块版图压下来。

老桃也有些错愕,自己在作为父亲和哲学教授开导儿子,怎么变成全盘否定和诅咒,是儿子的冥顽不灵激怒了自己吧,他想不通,嗓子干涩下意识找水,一定有一个人有错,到底是谁错了,没有错是不可能的,同一律告诉他,错就是错,不可能是对。

桃本道意识到思维的机械二分十分有害,老桃一定受了笛卡尔的影响,自己的小说似乎成了一种量子叠加状态,或成功或不成功,可以同时存在,老桃的教育或有效或无效,可以同时成立,我们无法判断什么是最优的,我们被抛在此世,孤立无援,做着混乱的工作,想获得人生这架飞行系统的熵减,在银河系的手臂上以每秒二百多公里旋转着,没有一个永恒轮回,像尼采滑稽论证的,该不该学金融,这真是一个愚蠢的选择。

争吵,是一种熵增,情绪的粒子在乱碰,谁推动的第一下,牛顿解了很久,一无所获,总有人吧,根据同一律,有就是有,不可能没有,管他呢,桃本道放下笔,试着发明一种类似积分的符号,测算情绪和意识的各种形状。mmexport98de4499a247039018035d17abb7e8c0_1636876210782.jpe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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