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梅庵忆语》清谈
冒辟疆诗名早就,有明末“四公子”之誉,《影梅庵忆语》是他念怀爱妾董小宛,记述伉俪间“艳事柔情”之作。冒辟疆本是诗家,董小宛去世后,他曾以多首诗吊之,可诗受其体量限制,难以尽遣胸中之事之情,于是,有了他被后人称之为开“忆语体”先河之作的《影梅庵忆语》。
冒辟疆笔下的董小宛,显然是诗化了的,她“却管弦,洗铅华”,“慧心隐行”;她“侍左右,服劳承旨”,“有加无已”;特别是阖家逃难时,她识大体,顾大局,明大义,贤惠至极。
冒辟疆素有才子情怀,当年应试金陵,耳闻秦淮佳丽董小宛“才色为一时之冠”,便逸兴遄飞,前去寻花。秦淮河畔画舫联袂,花灯高张,罗帷从风,却不见董小宛踪影。原来董小宛厌其浮华,已携家人遁迹于吴门半塘。冒辟疆应试不第,浪游吴门,多次问柳又始终不遇。就在冒辟疆行将归舟,怀一丝侥幸,“重往”半塘探访,董小宛之母为其诚所动,才扶持着“薄醉未醒”的董小宛出来于曲栏花下一见。“面晕浅春,缬眼流视,香姿玉色,神韵天然,懒慢不交一语”,才子就是才子,笔下的董小宛姿色天然绝伦,可其神态暴露出的却是心不在焉。冒辟疆虽心生爱意,兴致却顿减,只得“惜其倦,遂别归”。当其时,董小宛年仅十六,冒辟疆则二十有九。
其实,在秦淮佳丽中,冒辟疆最钟情的是陈圆圆,就是多年以后,他还逢人说项,“慧心纨质,澹秀天然,生平所觏,则独有圆圆耳”,并有艳诗“秋水波回春月姿,淡然远岫学双眉。轻微妙气轻嘘吸,谷里幽兰许独知”歌之咏之。
《影梅庵忆语》中述录,陈圆圆曾有意嫁于冒辟疆,以为其“终身可托”,冒辟疆也信誓旦旦,以秋为期。其时,冒辟疆正全力以赴,代父陈情改任,历经秋冬,“奔驰万状”,直至来年仲春,其父改任才有了眉目。冒辟疆匆匆赶赴吴门践约,可陈圆圆已在十日之前,被豪门“以势逼去”。冒辟疆怅惘至极,只得“以急严亲患难,负一女子无憾也”自我宽慰。在冒辟疆的心里,“严亲”与“女子”之间,他决然选择了前者。
同在一日,冒辟疆携友夜游虎疁,以遣失落之意,舟过小桥,见一小楼立于水边。当得知董小宛暂栖于此,冒辟疆不禁“狂喜”。自与董小宛一别,已积三年,虽然友人告之,董小宛亦为势家所惊,重病多日,加之其母离世,闭户不出,也不见客。可冒辟疆还是执意叩访,也就是这一“访”,访出了别一桩青衿才子、红粉佳人的故事。
冒辟疆自报家门,告之当年“曲栏醉晤”之一缘。董小宛立时泪眼婆娑,母亲生前曾多次提及冒辟疆,以为“奇秀”,言下多有无以结缘之叹。多日来,董小宛“寝食俱废,沉沉若梦,惊魂不安”,眼见冒辟疆翩然而至,不觉“神怡气生”,于是“具酒食,饮榻前”,把酒话凄凉。
这一细节,颇多明人小说意味,却也折射出明末时代之一斑:权贵国戚,强势采买佳丽;秦淮丽人,惊魂不知所安。于是择良木而栖,就成可她们最佳的归宿。
明人张岱言,董小宛有“戏名”。是夜,董小宛是否软语一曲,回肠荡气,不得而知,但就是在这一夜,董小宛做出了她人生中最为重要的选择。
翌日,冒辟疆遣人于襄阳,告之家君改任之喜讯,便归心似箭。在友人与仆人的一再提醒下,他才前去告别董小宛。可见当时冒辟疆并无心栽柳,多有逢场作戏之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他所乘之舟一泊岸,董小宛早已“妆成”,径直“疾趋登舟”,一句“随路祖送”,令冒辟疆“却不得却,阻不忍阻”。二人由浒关至梁溪,经毗陵,过阳羡,越澄江,抵北固。船行二十七天,冒辟疆二十七次辞别,董小宛却“坚以身从”,并面对江流发誓:“此身如江流东下,断不复返吴门!”
冒辟疆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立时“变色”,断然“拒绝”。他的“拒绝”倒不全是薄情,而是自有一番苦衷。科考在即,冒辟疆自然还得一搏,虽然在生员岁试、科试中,他屡屡名列前茅,可几度乡试,都名落孙山。如今,而立已过,功名未就,最是心中大痛。如此,一腔的才子风情当然得退而让位。又期年在外,奔波四方,虽说家君改任已无大碍,但家中事务多有委弃,也亟待料理。更为棘手的还是,董小宛因其父在外到处借债,而今债台高筑,债主盈门;董小宛除去乐籍,从良嫁人,都得大量真金白银周旋。冒然应允,不合时宜。冒辟疆坚持董小宛仍回吴门,许诺季夏科试结束,与她共赴金陵乡试,待乡试结束,就可以从从容容商谈婚嫁之事。“仓卒不臧,反偾其事”,冒辟疆言之凿凿,可见这番严辞,早在他心里盘桓数日。董小宛万般不愿,却无可奈何,“始掩面痛哭,失声而别”;而冒辟疆“虽怜姬,然得轻身归,如释重负”。两相比照,云泥之别自见。
《影梅庵忆语》述记当时情形:“山中游人数千,尾余两人,指为神仙。绕山而行,凡我两人所止,则龙舟争赴,回环数匝不去。”冒辟疆心中之石落地,便担风袖月,自醉于“江山人物”“映照一时”的得意,哪里还去顾及身边佳人内心深处的隐忍和痛楚?
海陵科试结束,冒辟疆回到家中,才从妻子口中得知,董小宛曾让其父到如皋探访,自己则“茹素不出,惟翘首听金陵偕行之约”。其诗《绿窗偶成》可见心迹一斑:“病眼看花愁思深,幽窗独坐弄瑶琴。黄鹂亦是知人意,柳外时时送好音。”董小宛拨弄瑶琴的好音,只能引来善解人意的黄鹂应和,而冒辟疆已只身前往金陵备考,只打算“俟场后报姬”。
董小宛闻讯,不顾一切,携妪雇舟,从吴门直奔金陵。路遇强盗,躲在芦苇丛中,“炊烟遂断三日”,其惨状不可言表。好不容易与冒辟疆相会于秦淮边上的桃叶寓所,此时的董小宛“声色俱凄”,虽然赢得冒辟疆诸多同社名流“高姬之识,悯姬之诚”,纷纷以诗歌之,以画咏之,盛赞其“坚之”,可董小宛内心的委屈,能与何人诉说?
红袖添香,冒辟疆踌躇满志走进考场,又扬眉吐气走出考场,他仿佛感到“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得意春风,已向自己吹来,届时可以风光无限,携丽人同归,成就一段佳话。
恰时,家君不赴所改之任,从楚地自请休致,告老还乡,行舟已至江岸。冒辟疆顾不得董小宛的去留,便尾随着家君之舟抵达銮江,并于銮江等候发榜。
董小宛发舟追赶,不料在燕子矶遭遇大风,险些不测。她在《与冒辟疆》一诗中感叹“此生难期与君逢”,可还是立志:“拼得一命酬知己。”
可事与愿违,冒辟疆未能金榜题名,仅中副榜,落第的沮丧让他一时心灰意冷,身边的董小宛也就成了沉重的负担。加之,董小宛吴门诸事,不知该花费多少银两铺路,冒辟疆深感“非一手足力所能了”,便顿生知难而退之意。
尽管董小宛一路梨花带雨相随,可冒辟疆丝毫不为所动,舟行如皋城外,冒辟疆便“冷面铁心”与董小宛“诀别”,仅用“后事可为也”敷衍了之,早已不顾董小宛重返吴门后,可能会遇到的种种难堪和羞辱。
嗣后,冒辟疆也曾有过一“为”,在润州,冒辟疆与盟兄刘刺史和一陈姓大将军饮酒舟中,酒过三巡,仆人传信,说董小宛自归吴后,别时单衣不脱,天冷亦不加衣,坐等冒辟疆迎娶,否则甘愿冻死。佳人如此自虐,让陈、刘二人大动恻隐之心。陈大将军立时借出数百两银子,刘刺史则献出数斤人参,并自告奋勇,前往吴门斡旋。刘刺史以为凭自己的身份,英雄救美,小菜一碟。不料,官威逼人,“众哗决裂”,刘刺史灰头土脸,溜之夭夭。冒辟疆也无可奈何,只身回归故里。
董小宛“孤身维谷,难以收拾”,最后还是风流教主、文坛领袖钱谦益出手,上下打点,了断了董小宛的所有债务,恢复了董小宛的自由之身。钱谦益雇舟将董小宛送到了如皋,并修书一封,细说详情后,自然还有一番“恭贺”的客套。
一段才子佳人的姻缘,一折悲欢离合的大戏,就连冒辟疆也自云:“则万斛心血所灌注而成也。”这“万斛”的心血里,有董小宛的一往情深,矢志不移;有钱谦益的倾囊而出,鼎力相助;有冒辟疆妻子的蕙心纨质,大度宽容;甚而也有诸多举子,推波助澜的成美之意;陈、刘二人,半途而废的仗义而行。而冒辟疆只是坐享其成,他的心血似乎仅仅倾注在“忆语”的笔墨中。
虽说历经千辛,如愿以偿,可董小宛还只能暂栖于“別室”,冒辟疆唯恐家君不快,不敢告之,好在妻子替他出面,将“別室”整理一新,所用之物,应有尽有。“主母之贤”,让董小宛倍觉温馨。正是有了这样的一份温馨,董小宛居別室四月,“耽寂享恬”,不仅女红妍巧,刺绣工鲜,还擅长剪采织字,缕金回文,成为冒辟疆眼中前无古人的“针神”“针绝”。“骤出万顷火云,得憩清凉界”,冒辟疆在为董小宛感到欣慰之余,也多有风流自赏之喜。
四个月的闭门修行,董小宛被“主母”接进不知深深深几许的冒宅,昔日秦淮旧院,才情四溢的歌姬,脱胎换骨,俨然成了无所不能的贤妾。
董小宛“达理”。侍奉婆母、主母,用心尽力;关照稚子学业,费尽心思;掌管家人支出,不私铢两;“上下内外大小,无忤无间”。《影梅庵忆语》述有这样的细节:寒冬酷暑之时,董小宛“必拱立座隅,强之坐饮食,旋坐旋饮食,旋起执役,拱立如初。”冒辟疆将其视为“惠”,赞不绝口,可连续的几个“旋”字,暴露出董小宛的低眉婉顺、谨小慎微,董小宛的如履薄冰、收敛节制,自然也就暴露了她卑微的妾的身份。
董小宛“知书”。冒辟疆汇编四唐诗,若“广搜遗失,成一代大观”,董小宛则日夜佐其“稽查抄写,细心商订”,时有颖悟慧解;冒辟疆读“东汉”诸传,抚几而叹,董小宛“一一求解”,亦有“不平之色”,“持平之议”;冒辟疆客居异乡,向诸友借书读之,遇有奇闻异事,便让董小宛手录,董小宛看到涉及闺阁之事,另录一帙,回来后遍搜诸书,辑成《奁艳》。
董小宛“通墨”。她先仿钟繇笔意,后改学《曹娥碑》,“日写数千字,不讹不落”,还时常替冒辟疆代笔,书小楷扇面呈送亲友;她对“古今绘事,别有殊好”,于几上常砚墨图写,“小丛寒树,笔墨楚楚”,偶得长卷,则展玩不已。
董小宛“懂茶”,与冒辟疆同好“界片”,“文火细烟,小鼎长泉”,一番细工慢活之后,“花前月下,静试对饮”,人世间所有的隐痛和忧伤,一时飞逝。董小宛“识香”,“静坐香阁,细品名香”,说“横隔沉”之奇妙,言“蓬莱香”之甜艳,话“黄熟香”之品类,以及“生黄香”、“女儿香”,恍惚之间“如在蕊珠众香深处”。董小宛“解花”,梅花的冷韵幽香,菊花的婀娜多彩,以及春兰之韵、秋兰之态,都是她生命的言语。
董小宛更擅长“美食”。冒辟疆嗜甜食,董小宛便“酿饴为露”,并用各种花汁融进露中,入口满齿留香;桃子酿成的膏,如大红琥珀,西瓜酿成的膏,可比金丝内糖。冒辟疆喜风薰之味,董小宛制豆豉,“香气酣色殊味”;做红乳腐,肉酥味醇;腌制菜品,黄者如蜡,碧者似苔;火肉有松柏之味,风鱼有麂鹿之香,醉蛤如桃花,酥雉如饼饵……只要冒辟疆喜欢,董小宛“即加访求,而又以慧巧变化为之”,一个“即”字,言尽董小宛的良苦用心。难怪冒辟疆也由衷地叹喟:“余一生清福,九年占尽,九年折尽矣!”
董小宛精心经营,将琐碎的日常生活过得烂漫而温馨,她努力地迎合冒辟疆的喜好,小心地融合冒氏大家,而正是这样的“迎合”和“融合”,使她不自觉地迷失了自己。
唯一例外的是壬午菊月,銮江友人于江口梅花厅摆设酒筵歌席,董小宛面对长江白浪簇拥而来,心底的“豪情逸致”也随之奔涌而出,一改既往的“温谨”,“轰饮巨叵罗,觞政明肃,一时在座诸妓,颓唐溃逸”。如此真性情的全然释放,冒辟疆也“仅见”一次。
时局大变,天下大乱。
冒氏大家有过两次逃难遇险的经历。一次是阖家计划奔江阴避乱,当其时,大顺军入驻京师,崇祯皇帝缢死煤山,消息传至如皋城,地痞流氓,乘势而起,扬言焚劫,随后又有兴平兵将至之传言,“同里绅衿大户,一时鸟兽骇散”。面对“群横日劫”,冒辟疆估量“势难独立”,便花重金雇10条船,又雇200人护船,携近百人渡江。可船队刚行数里,江口已有“大盗数百人,踞六舟为犄角,守隘以俟”。幸亏潮落,强人无法逼近,才赢得天赐良机脱身;又几番周折,几度凶险后,终无功而返,而“行囊大半散矣,姬之珍爱尽失焉”。劫后,董小宛对冒辟疆所言极耐人寻味,“当大难时,首急老母,次急荆人、儿子、幼弟为是。彼即颠连不及,死深箐中无憾也”,冒辟疆叹其深明大义,可这“大义”的背后,早已是一把幸酸一把泪了。
一次是流寓盐官。本以为盐官是“乐郊”之地,兵火不及,不料,阖家脚跟落地不久,清兵随之而来,一时城内人心惶惶,混乱不堪。冒辟疆原想闭门不出,以躲兵患,可城中“日杀数十百人,夜半鬼声啾啸”,于是,决定举室而走,他想到“孤身累重”,打算将董小宛托付给当地好友,以免“临难舍子”,并嘱咐董小宛“此后如复相见,当结平生欢,否则听子自裁,毋以我为念”。董小宛深知大难当头,冒辟疆不易,她也知道权衡轻重,自己在冒辟疆心中的地位,她不愿意非常时期,冒辟疆有所分心。她没流一滴眼泪,只是说:“我随君友去,苟可自全,誓当匍匐以俟君回;脱有不测,前与君纵观大海,狂澜万顷是吾葬身处也。”一个羸弱女子如此,当令多少须眉汗颜!
好在冒辟疆双亲不忍,携之同走。此后,一百余日,阖家辗转于深林小路,茅舍渔舟,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其苦不堪言状。又不料,却在秦溪遭遇清兵:“仆婢杀掠者几二十口,生平所蓄玩物及衣具,靡孑遗矣。”幸亏友人及时送一小舟,阖家八口骨肉,才失魂落魄,在惊恐万状中,狼狈不堪地逃入海宁城。
暂栖于旧寓,冒辟疆不幸染上风寒,随之又是痢疟缠身,自冬到春,凡一百五十日,昏沉不醒,气如游丝。董小宛则精心照料:“卷一破席,横陈榻旁,寒则拥抱,热则披拂,痛则抚摩”;细心伺候:“汤药手口交进,下至粪秽,皆接于目鼻,细察色味,以为忧喜”;不时,还苦心安慰:“君所为,慷慨多风义”,“鬼神赞叹畏避之身也”,“冥漠有知,定加默祐”;并痴心许诺:“异日幸生还,当与君弊屣万有,逍遥物外。”此一番心血,可以惊天地泣鬼神。
婆母、主母见其“五月如一日”,“星靥如蜡,肉骨如柴”,不由动容,怜之感之,希望能替代一宿两宿,可董小宛坚决不肯:“竭我心力,以殉夫子。夫子生而余死犹生也,脱夫子不测,余留此身于兵燹间,将安寄托?”董小宛熟读唐诗,自然知悉白乐天的《燕子楼诗序》,刘梦得的《泰娘歌》,杜牧之的《张好好诗》,诗中的眄眄、泰娘、好好,都曾是雅多风态,名传一时的歌女,为妾虽被一时宠爱,然而一旦主人不在,华落色衰,便流离失所,以泪洗面。兵荒马乱,生命不若草芥一枚,“将安寄托”?董小宛面对苍天之问,也问出了她深埋于心的压抑和伤怀。
冒辟疆用重墨述录了在他病重期间,董小宛的无微不至,呕心沥血,以及后来得“奇疾”,董小宛“坐药炉边,密伺余于枕边足畔六十昼夜”,再后“疽发于背”,董小宛“复如是百日”等等情形。五年内病危三次,冒辟疆都死里逃生,他也深悉:“微姬力,恐未必能坚以不死也。”然则对于董小宛的死,冒辟疆却惜墨如金,语焉不详,只是在文中零散地记录了几笔。一是“永诀时惟虑以伊死增余病,又虑余病无伊以相待也”;一是死之前“必欲求见老母,始瞑目”;一是“临终时,自顶至踵,不用一金珠纨绮,独留跳脱不去手,以余勒书故”。其反差之大,让人不尽猜测。也许是在《亡妾董小宛哀辞》的韵文中,冒辟疆对董小宛久病之状、病逝之象已详细记述,便不忍回望,不堪回首,点到作罢了。
诗化的董小宛化为一缕青烟而去,可她“低到尘埃里”,开出的异样花儿,却定格在了冒辟疆的《影梅庵忆语》里,这朵花儿美丽而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