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闲之时,翻读《小窗幽记》,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书,是明人读史论经之余,摘句节段编成的一本小品集。前人将其与《菜根谭》、《围炉夜话》合称为“处世三大奇书”,以为是修身养性的必读之物,读罢也觉清朗之风拂面。
遣清丽之词,让人目明。“几分春色,全凭狂花疏柳安排;一派秋容,总是红蓼白蘋妆点”,春色,在花柳中穿行,秋容,在蓼蘋里显色。闭上眼睛,也是一片明丽风光。“云水中载酒,松篁里煎茶”,那酒定然缠绕着云水之气,那茶定然氤氲着松竹的清馨。“雪后寻梅,霜前访菊,雨季护兰,风外听竹”,文人的趣味行走在雪、霜、雨、风之中,梅、菊、兰、竹也就定格在华夏文化的长廊里。
如许的丽词,如许的佳句,在《小窗幽记》里俯拾皆是。“半坞白云耕不尽,一潭明月钓无痕”,白云悠悠,来来还去不尽;明月朗朗,去去又来无迹。“细雨闲开卷,微风独弄琴”,有闲读书,读的是人间百态;不时抚琴,听的是天外之声。“春山艳冶如笑,夏山苍翠如滴,秋山明净如妆,冬山惨淡如睡”,不知是否还有其它的文字,能够如此简明生动的概括山的四季。春的花艳在笑,夏的树绿在滴;秋的山明丽一片,冬的山白雪萦梦。满目清明的文字,让人也情不自禁的概叹它的清逸、它的美丽。
造清雅之境,使人气爽。“临风弄笛,栏杆上桂影一轮;扫雪烹茶,篱落边梅花数点”,静夜的笛声,采一瓣月光;清馨的茶香,藏一帘疏梅。这样的境界,只有在古人的画意中可以悟觉。“半幅花笺入手,剪裁就腊雪春冰;一条竹杖随身,收拾尽燕云楚水”,花笺里,腊月的雪凝成银妆的天地,春天的气息却叩醒了冰封的记忆;竹杖中,燕地的云飘逸着浪漫的梦想,楚处的流水又迸发出奔腾的激情。
书读过不少,但在片言只语里能使人神清的实在不多,读《小窗幽记》,就有一种人生的新体验。“带雨有时种竹,关门无事锄花;拈笔闲删旧句,汲泉几试新茶”,有时无事,与竹花为伍,便无时有事;有闲无聊,以泉水烹茶,旧词也能翻出新意。“窗前落月,户外垂萝,石畔草根,桥头树影,可立可卧,可坐可吟”,气爽之时,窗前的残月,桥边的树影都充盈了画意;墙上的藤萝,石下的小草,也极富有诗情。“山林下著书,花鸟间得句”,美文得力于山林之气,佳句缘自于花鸟之音。复有何求?复有何求?
得清凉之味,令人心净。“伏枕处一片青山”、“操觚时千篇白雪”,想象的魅力,令人的心在尘世的纷扰中,有了一块净土栖息。青山一片,萦绕梦中,梦便充盈了生气;白雪千章,融入酒里,酒也氤氲着雅致。“闭门即是深山,读书随处净土”,门,阻隔了俚俗的喧嚣,深山的清凉沁人心脾;书,连接着天外的静默,净土的清爽也就使人流连忘返。“两岸春风轻柳絮”、“一窗夜雨瘦梨花”,春风轻扬起柳絮,那不是柳絮,而是你我放飞的理想;夜雨淋瘦了梨花,那也不是梨花,而是我你收获的人生果实。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没想到在《小窗幽记》里,竟与旧识相遇。遇事不惊,得失无意,闲,则与花开花落同在,懒,则和云卷云舒共存。这看似淡然却意味深长,它蔓延着一种别样的心绪和情怀。人生山长水长,何以达观尘世百态,流光飞舞?它实实在在给了我们一种心理的暗示。“净几明窗,一轴画,一囊琴,一只鹤,一瓯茶,一炉香,一部法帖;小园幽径,几丛花,几群鸟,几区亭,几拳石,几池水,几片闲云”,“一”与“几”,就数量而言不多,但连接的“物”又似无尽。它泛出的诗意常青,那青闪烁着清明的光亮,吟唱着乌托邦式的精神操守之曲。“昨日之非不可留,留之则根烬复萌,而尘情终累乎情趣。今日之是不可执,执之则渣滓未化,而理趣反转为欲根”,如此的文字不啻为一缕清冽的风,吹拂着人在岁月的深处徐行,且慢歌啸吟。
《小窗幽记》共十二卷,始于“醒”,终于“倩”,文字多出于古代的经史杂著,及民间的俗谚,它是汉民族文化的一股清流,流出的是千古的逸致,百世的闲情。它深厚的内蕴,让人咀嚼不尽。
行文至此,偶得一联:小窗虽小,能见天地一新;幽记不幽,可悟人间大道。也算不枉夜间的一番苦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