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的雨,洗亮了月。月高悬在中空,清丽极了,也雅致极了。沐浴在如水的月光里,感受那丝丝的清凉,突然想起了很早就记住的一句话:“文章是案头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这一隽语,出自清代张潮的一本叫着《幽梦影》的书。“幽梦一帘花影深,清风明月露天真”,该是怎样的一种闲情雅趣?于是,便从书橱里翻出《幽梦影》,追随着张潮,在幽静中寻梦追影。
《幽梦影》当属书中的小品,200多句的语录,如同梦幻中的幽影轻盈地舞动。“花不可以无蝶,山不可以无泉,石不可以无苔,水不可以无藻,乔木不可以无藤萝”,蝶让花有了风情,泉让山有了灵性,石因苔有了意趣,水因藻有了内涵,乔木也因藤萝而平添了幽深。大千世界,物与物彼此呵护,相互扶持,你我滋润,才有了言语也无法说尽的魅力。
这样的魅力自然得用心去体味,用了心,“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花,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就能看出另种风情;用了心,“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风声,水际听欸乃声”,就能听出别样意味。
张潮实在是状物言情的高手,这样的情该是缘自他所拥有的一颗闲适之心吧,“人莫乐于闲,非无所事事之谓也。闲则能读书,闲则能游名山,闲则能交益友,闲则能饮酒,闲则能著书。天下之乐,孰大于是?”在他看来,天下的大乐就在于一个“闲”字,这种“闲”,绝不是“无所事事”,而是积极的思考生活,享受生活。于是那些看似极为寻常的事,都充盈着无限的乐趣。其实,这样的生活悟觉,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早已成了一种特殊的符号深深地印在历代士大夫的心上。白居易的“偷闲何处共寻书”,欧阳修的“无穷兴味闲中得”,苏东坡的“相逢有味是偷闲”,无不因“闲”而显现出一种归真的意味,一种率性而为无拘无束的自在。
因为“闲”,心胸为之而豁达;因为“闲”,自然界的花花草草也有了别样的风情,“梅令人高,兰令人幽,菊令人野,莲令人淡,春海棠令人艳,牡丹令人豪,蕉与竹令人韵,秋海棠令人媚,松令人逸,桐令人清,柳令人感”;也因为“闲”,“春风如酒,夏风如茗,秋风如烟,冬风如姜芥”,四季的不同情态,便酣畅淋漓地从心头掠过。
这样的“闲”情,滋养出来的是“雅”趣:“赏花宜对佳人,醉月宜对韵人,映雪宜对高人。”花中观赏佳人是雅,月下与韵人同醉是雅,雪里和有道之人谈天说地更是一种不可多得的风雅。“艺花可以邀蝶,累石可以邀云,栽松可以邀风,贮水可以邀萍,筑台可以邀月,种蕉可以邀雨,植柳可以邀蝉。”蝶恋花,云染石,风拂松,萍缠水,月映台,雨淋蕉,蝉鸣柳,生活中的每一个小小之处,都有了诗情,都有了画意,都能让人赏心,都能让人清目。
有了这样的雅致,也就有了新的发现:“梅边之石宜古,松下之石宜拙,竹旁之石宜瘦,盆内之石宜巧。”有了这样的雅致,也就有了新的体悟:“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浅深,为所得之浅深耳。”
《幽梦影》是才子的随笔,更是作者纯情至性的流露,豁达情怀的开放;是其审美心理的展现,人生悟觉的提炼。在这样的唯美山水文章中流连,一派风清月白。
只是这样的风清月白而今与我们已渐行渐远,难怪有人慨叹:时间去哪里了?不知时间去了哪里,自然也就无法知晓风清去了哪里,月白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