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见倒背着双手的老蒋走进院子大门,老冯放下手中的一只空奶粉桶忙迎出屋门:“你来得正好,儿子、儿媳今天休班,昨天傍晚两人从城里回来了,回来看孙子,给我带来了一瓶‘竹叶青’,咱老哥俩尝尝。”
老冯嗜酒,不讲究酒肴的孬好,且不分时间;老蒋嗜酒,不分喝酒时间,且不讲究酒肴的好孬。这样居住相隔不远的老冯和老蒋就成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好朋友。
老冯的院子的东墙根有一丛秀拔挺直的绿竹,南墙根一溜并排着四颗茂盛的樱珠树,所以尽管太阳已经升高,但是热量却被挡在了高空,院子里却是一片清爽凉快。一些花卉根据其自身的形态知趣地点缀着院子的各个角落。一张圆形高腿石桌陈列在绿竹边,上面覆盖着绿枝嫩叶,坐在石桌旁,有宛如置身在深深地竹林中的感觉。
老冯是个有品位的人。
厨房里有几个现成的剩菜,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吃剩下的炒藕片。老冯一看有一包芝麻酱,就动手切了一盘黄瓜条。烧水、沏茶、摆碗筷、找酒杯水杯、开酒瓶……等这些忙乎完了的时候,两人发现那包塑料袋装的芝麻酱没有地方倒,老冯一起身,从敞着的窗口发现临窗下的那张长条桌上有一只米黄色小塑料碗。懒得去厨房去,就顺手从窗口拿了出来。
说了什么?两人不知道,只知道两人不停地说,不停地喝酒,两个人每次都是这样。不到十点钟,一瓶一斤装的‘竹叶青’见了底,老蒋心满意足地、嘴里嘟囔着自己也听不明白的话回了家,老冯则在竹阴下眯起了眼睛。
两人都没有醉,用他俩的话就是:喝这点小酒?疑问句式的这句话的意思是没有醉,透着荣耀与自豪,半斤酒对于他俩来说小菜一碟,不起作用。说归说,毕竟是上了年纪,现在不同于以前了,半斤酒已经开始干涉神经的正常工作秩序了。
二
快晌天时,带着孩子外出玩的儿媳回来了。孙子已经摘了奶,没有办法,儿媳需要上班,所以一生日时孩子就摘了奶,送回农村老家由爷爷奶奶带,靠吃一些粉状的营养品,吃粉状的营养品需要调和,所以儿媳就买回了那只米黄色的塑料小碗。就是那只还在石桌上沾着黑乎乎芝麻酱、由于酒精的作用,老冯还没来得及洗刷干净的米黄色塑料小碗。
出去的时间有些长,所以一回家,儿媳放下孩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过来一包核桃粉,准备往碗里倒时,却发现长条桌上不见了米黄色塑料小碗。然后在屋内、厨房里找寻了一圈,还是不见踪迹。
“爸。”
正在迷糊的老冯打了个激灵,抬头发现屋里的儿媳,正在通过窗口看着自己,正在老冯莫名其妙时,看见儿媳怒气冲冲地走出屋,奔着自己急速走来,然后拿起塑料小碗恶狠狠地说:
“你要是稀罕米黄色的塑料小碗,我再买一个给你。”
三
小辈恶狠狠地对长辈说话,老冯觉得不对,也不应该。觉得不对也不应该的老冯就起身、默默地独自一个人躺在了最东间自己的床上。
“你要是稀罕黄色的塑料小碗,我再买一个给你。”像耳鸣一样困扰着默默地躺在床上的老冯。老冯分析,老冯从不同的角度分析,这句话就是儿媳对儿子说话的口气,是把自己等同于孙子的口气,是长辈对小辈的口气。老冯越想越生气,尤其是想到自己和老伴为了这个家,为了儿子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不怕苦、不怕累,想尽办法支撑这个家,到头来老子不是老子,倒成了孙子了……
锅碗瓢盆叮当响,中午饭做好了。老伴进来叫吃饭,老冯一句“不吃了”打发走了老伴,老冯不定时的喝酒掩盖了老冯的“不吃了”的真正原因。锅碗瓢盆叮当响再加上说话声、笑声,老冯肚子眼看要炸开了。眼看要炸开肚子的老冯在极度的愤怒中做出了一个决:要找回做长辈的尊严。
四
要找回尊严,必须要趁热打铁。老冯知道自己的弱点,一是自己很少发火,二是一旦发火,很快就自找理由、自我安慰,火气很快熄灭。儿子和儿媳今天旁晚就要回去,必须回去前把事说明白。
老冯一脸阴沉来到饭桌时,中餐已基本结束,当大家疑惑地看着他时,他开腔了:
“石头,”石头是儿子的小名,老冯接着说:“房子也给你买了,媳妇也给你娶了,你家里的所有一切都是我和你妈一滴汗摔八半挣来的,到现在为止,你在俺两个身上不仅一分钱没有化,而且我们还得给你们看孩子。咱爷们,到现在为止,你是你们,我是我们,我和你妈自己挣自己吃,有一天干不动了,也绝不会连累你,到时我们自有办法了断。今天下午,你们回去时把孩子也带着。”
“爸,这是这么了?”儿子有些不解。
“怎么了?我稀罕,也给我买个塑料碗。你们认为那个塑料碗就是你们买的吗?什么也不用说,两清。我给你买了房、娶了媳妇,对于你们说,我能交代了。”老冯越说越激动,声调就起了高。
“怎么个事?”儿子心里猜出了几分,就对着媳妇说。
“为了喂孩子,我不是急嘛,说的话,爸爸不高兴。”
“唉。”儿子蹲在了地上,双手抱着头。
“就那句话,看你发那个火………”
“你给我闭嘴,”老冯立即封住了老伴的话:“这还能干,能动弹,还给他们看孩子,就拿着不当人了。”
老冯面色通红,面部肌肉因激动而不停地抖动,又说:
“我算是看明白了,等我们不能的时候。”
老冯把桌子拍的山响,老伴阴着个脸,儿子抱着头,儿媳流着泪拾掇行装。
五
夫妻闷着不说话,各自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以前是有孩子需要喂奶、倒弄尿布、给孩子唱催眠谣睡不着觉,同样是睡不着觉,心情却不同。天将明时,两个人好不容易进入了梦乡,不知谁家又响起了鞭炮声。
“唉,今天儿子儿媳上班,孩子怎么办?”是妻子在说,像是自言自语。
“是啊,今天上班,孩子怎么办?”老冯在心里说。老冯心里又说:“些熊孩子,也不打个电话,或者托人来求个情,事情也就了了。”
躺在床上的老冯转辗又反侧,这会可不是米黄色塑料小碗造成的,而是陷在如何把孙子要回来,如何破这个僵局的困惑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