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 岩
马书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双手握拳拼力上举伸了个懒腰,觉得身体和心情都轻松了许多,就一边拿拳擦眼一边向办公室兼卧室门外走--“妈的!回家。”
才是下午四点多钟,空气干巴巴的有些燥热。乡干部一般都在上午下村,政府大院已空寂无人。一条瘦骨嶙峋的黑狗在排列整齐的大杨树下东嗅西闻地觅食,突见马书记走出,急匆匆跑到大门口,猛地一个蹦跳斜出;进来一个骑自行车的村民,男性,六十多岁,是乡政府大院邻村的人,老上访户。马书记认识。
“马副书记,又要下村?”男村民一边到马书记的身边下车,一边油腔滑调地搭腔。刚用哈欠打出来的一点轻松被一个“副”字立时消尽,马书记的脸瞬时阴沉下来,极厌恶地剜了男村民一眼,目光便射向另一旁的天空,“告状油子了。”
男村民不愠不火,边向前凑边笑嘻嘻地说:“正的都不在?……那我跟您反映吧。”
马书记气冲冲地走到自己的两轮电动车边,一脚踹开车撑子,推着向大门口走,“副的!……副的!还啃不着规矩!”。男村民知趣地调转自行车先走了。
马书记还没骑上电动车,衣袋里的手机“哇”地唱响了:“妹妹你坐船头欧欧……”他懒洋洋地掏出手机,揿通:“……呀!杨哥你好!请指示。……马上去你那儿?”马书记双眼亮了,“……真有急事?嘿嘿……行!遵命!”又不能回家了;但他心里却生出些美滋滋的感觉,幻化出一些美滋滋的动态画;于是骑上电动车行出乡政府大院。
给马书记打手机的是本乡高庄村支部书记杨福龙,是本乡党委书记牛耀金眼中的红人和“铁哥们儿”,工作有力度,玩乐有气度,加上整天挺着个大肚子,人称“杨三度”;马书记分包高庄村,被杨支书“伺候”成一个舒舒服服的小兄弟。杨支书近段时间正忙着新农村小区建设和农田水利开发,时不时地拉上马书记去县城酒店歌厅忙里偷闲。
马书记进屋时,杨支书正仰在屋子中央左侧沙发上抽烟,一条腿跨着沙发扶手。见马书记进来,用目光示意让马书记坐下,一脸的凝重,把吸进的烟雾长长地吐出来,说:“要出事!”
马书记的身子一边向沙发的靠背上仰,一边让右腿跨上左腿,有些得意地嬉笑道:“还有能让杨哥坐不稳的事?真是!”杨支书跨在沙发上的腿放下来,身子也坐直了,把只吸了半截的香烟摁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盯着向空气中抽的一细缕青烟:“……一出就不小。……他姥姥的!”并伴有一声叹息。
马书记也在沙发上端正了身子,严肃起来,嬉笑模样也立即消失。他斜去身子,想问一问是什么事,但又把话固在口腔内,只是用两眼盯住杨支书黝黑的胖脸,一副在听指示的姿态。
杨支书没有看马书记,眼直视着门外,右手在茶几上烟盒里抠摸出一只烟,送给唇夹住,左手里的打火机犹豫了几次也没有点燃。马书记的直觉告诉自己,真的可能要出事,出大事,还是不好乱说的大事。
“杨哥,兄弟的为人你知道。说吧,跑不了风。”杨支书满腹心事地燃着手里的香烟,深吸一大口浓浓地吐出,把目光转给马书记:“村里的张有才要告状。前几天说过一次,说村里什么事他都调查清楚了。刚才不大会儿在街上碰见他,像是喝了点酒,话挺冲,又说要告状,一会儿要见我,说不给个满意的说法,明天就往上走。┉这家伙是老高中生,刚毕业那几年还经常给报社投个稿什么的,对村里的事看这不满意看那不顺眼,要改变这改造那的。是村里用违反计划生育摁着他,他才一直不敢吱声。”
“他要告什么?”
“听他的话音,应该是新农村建设、征地、农田水利开发、省里检查抗旱村里雇人做样子,还有……”
“……不就是形式主义吗?不用怕。”
“……好多事你不是很清楚。你是包我们村的乡领导,不能绕过你。实在不行,再报告牛书记。”
马书记明白了可能要发生的事。心想:出事是必然的,是早晚的事,细账我不清楚,大路边上的事我能不知道?也是应该的;又觉得这事非常棘手,-- 要解释,自己说不清;要承诺,自己没有权;若推辞,自己是失职。马书记觉得有尿意,便走出屋,向大院东南角的厕所走去。
马书记完成小解刚回到屋坐下,手机“哇”地响了;是老婆打来的,高声大嗓语意急切,杨支书能听得清清楚楚:马书记的母亲突发高烧,有些迷糊。马书记是独苗,必须马上回家。
“呀!呀!”马书记悚然道,“对不住了杨哥。真是的。唉—”就一副无奈的样子,骑上电动车离去。
杨支书一反往常,只送到门口。他愣了片刻,掏出手机找出了牛书记的名字,手指触到发射键,但没有按,目光迷离了十几秒,又把手机恢复到待机状态。“听听张有才说什再定吧。……自己沾的也只是一只烧鸡的鸡爪子;村里的公章乡里控制着,各种钱款只是在村里走走帐,烧不了自己多少汗毛。”这样想着,杨支书的心里倒淡定了许多。
马书记骑着电动车行到村外,很为自己金蝉脱壳离开是非之地而得意;这场火真的烧起来,老娘患急病自己没能在现场灭火,也绝对避开了言语不妥煽风点火的嫌疑,如果县委考虑乡新班子人选,也不会对自己有负面看法。马书记电车加快了;举目环视平阔的麦田,只想哼几句小曲儿,但田野零星有人,终于没有成声。
夕阳如火,烧红了半边天。
马书记刚走到自己村口,正在不断地和街坊爷们儿打招呼,手机又“哇”地响了。他急忙掏出手机,立即停下,揿通电话:“哎!牛书记……马上到家。……说是高烧有些迷糊。……我刚从杨支书那里出来,正想向您汇报,……行!行!我把村医生叫到家马上回去。……是!是!”马书记还是回到家,一边躺到床上小憩,一边跟妻子说今天的事,并交代母亲的事要怎样怎样永远不能露馅。
过了半个多小时,马书记极不情愿地起身下床,要再回高庄村。刚想往外走,手机又“哇”地响了;是杨支书的电话。马书记接通电话立即说:“杨哥,我已经出村了,很快到你那儿。”杨支书说“不用来了。那小子说我在农田水利开发、新农村建设上,找人干零活每天三十块钱为啥不用他家里人;说我欺负她。说再有这好事没他的份儿,他也要找我说事,当上访户。”
“妈了个x的!”挂断电话前,马书记和杨支书同时说了这句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