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 岩
人到老年,常常会谈起有关老的话题;或叹息,或豪迈,或伤悲,或昂扬。老,到底该让人怎样地感觉?
寻觅《现代汉语词典》中“老”的条目,其义有十七解,成词一百九十一,贬义之词甚少。可见,“老”多是褒义。但年轻时对老的感觉,现在忆来,颇觉有味。
刚参加工作之时,学校教初三数学的郭老师,妻子是农村户口,家中种着十多亩农田,其时工资微薄,农田收入成了供养孩子生活及上学的主要支撑;郭老师不得不学校家里两头忙。烈日焦风,热雨频袭,皂裤蓝衣之上,就每每碱云垢雾,内容丰富;他本来的肤色便重,在我的眼里,纯粹一个干瘦黝黑的老头儿。有不少次,郭老师脚穿旧布鞋,于上课铃马上要响的时候夹着教科书急匆匆地往教室赶,两条腿上的裤管虽是放下,但长时间挽着形成的褶皱,犹如弹簧一般,随着脚步,上下弹动。我曾将此形象写进小说,引得不少年轻同事忍俊不禁。现在算来,那时的郭老师才临近中年的门槛,在年轻人的心中便“呜呼老哉”了。
杨老师三十八岁时被起任为中学教务主任。都三十八岁了,这么大的年龄,虽非垂垂老矣,不也是暮气渐沉,英雄路短了吗?夏日午后的树荫下,杨主任坐一张旧报纸,上身挂一件露臂露膀露两腋的白背心,手摇破了边开了裂的蕉叶扇,我想:是老了。秋末春初特别是冬天,杨主任吃饭时常有清水鼻涕挂在鼻头上,悠悠晃动,岌岌可危,弄得他不断地揩擦,我想:是老了。和杨主任一块儿如厕,他经常是站在小便池前,昂首挺胸凸腹,似遥眺却视线下沉,站立好长时间,小便才滴滴沥沥地下来,我想:真的是老了啊!
还有那时我校的李校长,五十四岁时不幸逝妻,此后好多天的早操时,都见他的眼睛既红又肿,与人说话时总不正脸相向。大约三个多月后,相好的同事把外校的一位寡居的女语文教师牵线给他。女教师朴素端庄文雅贤淑,李校长倾情揽月,神情亢奋。一天晚上,那女老师来我校与李校长独处幽谈,我们同宿舍的几位年轻教师悄悄蹭到李校长宿舍后窗跟。窗外轻风弄杨,室内灯光朗明。我们看到两人动情时,四手相执,泪眼婆娑,语调哽咽。回到宿舍,皆惊诧。--五六十岁,还这样?
二十八岁觉得三十八岁老,四十八岁在五十八岁面前觉得还很年轻。不知不觉中,自己迈上三十岁台阶,又翻过四十岁坎,跃过五十超六十,往思浮起,总觉幼稚可笑。曾经轻淡年长人的种种,自己也大都一一体验;没有机会体验这些的,往往伴有悲剧。
不慕别人年轻,你肯定年轻过;勿嫌他人老迈,谁能保证自己在走向老迈的路上不掉队?
老人老以及己之老,幼人幼以及己之幼。
能老下去,岂非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