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梦畔徘徊,一行迷失的脚印,使我跌入冬夜的落寞。一时无眠,任思绪游走,在被时光揉碎的星河中觅渡。一路辗转,逆流北上,将记忆布满城池,轻握缕缕京华槐花香……
那些站立在街道边和小区里里外外的树冠锦簇如华盖、枝干遒劲有力、枣性的叶子间缀着串串小花的绿荫,是我第一次踏上北京这方热土后,装满眼眶的一个疑问。
“这是什么树呀?”我问走在身旁的弟媳。
“姐姐,这是国槐。”弟媳的回答却并未让我释然。
“国槐?”我嘀咕着,“和家乡的洋槐有点像,可是槐花不是春天开吗?”
“是啊!姐姐说的没错,国槐和洋槐属于一个大家族,不同的是,国槐的花期在夏天,它可是咱北京的市树呢!”
在我们说话间,一朵国槐花从枝梢飘下,调皮的在风中打着旋,竟俏生生地停留在了弟媳臂弯里睡得正酣的小外甥女的额头上。我不禁细细打量起这些亭亭玉立的国槐。在蝉声鼓噪、酷暑难耐的三伏天里,它如邻家温婉恬静的女孩,一排排浅白带着微绿的槐花安静的掩映在浓密的绿叶中,一点儿都不张扬。微风摇曳时,一阵淡淡的花香沁人肺腑,连那缤纷的花雨也是悄无声息的。
那天起,我爱上了这些北京行道树的“当家树”——国槐。无论是川流不息的街道,还是深巷庭院,抑或公园名胜,到处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如果说,“古槐,紫藤,四合院”是北京的古都风貌,那么现如今,作为北京市树的国槐,更是在北京人的心里占据了重要的一席之位。
“嘉树吐翠叶,列在双阙涯。旖旎随风动,柔色纷陆离。”每年的七、八月份,一树树国槐花尽放。那串串米白、浅黄或淡绿的,滴里咕噜的花朵挂在树上,看上去繁花烂漫。孩子们在树下玩耍,老人们在铺满槐花的阴凉处下棋或遛弯,上班族站在绿荫下等公交车……这时候的北京城,又因了这满城的淡淡槐花香而更加个性鲜明了起来,就连我这短暂旅居的人儿,也会在心里涟漪着一丝丝悸动。
那个假期,在父母的陪伴下,我和这些北京“当家树”也朝夕相处着。不管是奔赴在长安街上,北大校园婆娑树影下,涮羊肉胡同里地质礼堂前,还是留恋在故宫的御花园里,颐和园的迂回长廊侧……我的目光总会被它牵引,心情因它而喜悦,时时沉醉在了那暗香浮动中。
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也是变幻莫测的。两年后,再见国槐,我的心情从初见的喜悦转变为绵绵的愁思。
北京307医院里,空气中总是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几个挂号窗口前每天排着长长的队伍。听着那些稀奇古怪的病例,看着忍着病痛折磨却还在宽慰我们的父亲,我暗暗憋回一次次在眼底窝藏的眼泪。
窗外,依然是一棵棵沉默不语的国槐,黝黑的树干,淹留未云几,离离见疏荚,向灰茫茫的苍穹伸展着炭条般的桠杈。
我一遍遍祈祷着:如果可以,让时间的脚步慢一点,再放慢一点吧。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陪伴父亲的那些日子变得弥足珍贵。每天,我奔走在病房、医院里租住的小屋和超市之间,和母亲一道守护着病情日益严重的父亲。我们小心翼翼的陪着父亲散步,一张张翻看着在长城、海滨、动物园……的留影。蓦然,那一抹欲滴的翠、流动的白掀起了相册沉默的一角,在落英缤纷、铺满槐花香的巷子里,红墙绿树下的一家人笑靥如花。我担忧的目光掠过父亲斑白稀疏的发梢,看见他的双颊泛起了久违的红云,他的手掌久久摩挲着照片,喃喃道:“明年的槐花还会开的这么好吧。”
在我将要离京返回的前两天,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稀释了连日来城市的秋燥。道旁的那些国槐依然静谧,只在积水的路面投映出斑驳支离的光影,那些瑟瑟飘零、被驶过的车轮碾过、涌起又卷走的落槐让我的心又揪了起来。
有人说,槐树是怀念的象征。“槐之言怀也?熏怀未人如此也。”弹指间,五载春秋已悄悄从指缝间溜走。又曾北上,京华依旧,遗失的却是父亲的身影。我从来没有真正感觉过宁静,像我从树的姿态里所感觉到的那样深,无论我自哪一个思想里醒来,我也没有想过让一棵树来代替自己对一个城市的记忆,但却又因为对一个人的怀念而常常放任自己沉溺于那国槐树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