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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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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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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时空来看你

让我横穿那百年的风雨

满怀热情拥抱你

给你看百年追逐的奇迹

给你讲流血牺牲的意义

热血洒下染红每一面国旗

热泪涌出浇灌湖泊和小溪

我的同胞请不要哭泣

我的时空仍在铭记你

你听

那孩童肆意地嬉戏

你看

那巨龙威武地盘踞

这日,天降暴雨,雷鸣电闪,每道闪电都无情地劈开苍穹,疑是天公发了怒,似是雷公失了态。漫步的行人从都市的霓虹醉意中反应过来,但刚刚加快了步伐,就被猛烈的暴雨击昏了头,街边店铺里婴儿床震得发抖,熟睡的婴孩被吓得哭了起来,惹得店主忙放下工作笑着安慰。

这别样的风景,被楼上的人尽收眼底,办公时放下工作观赏天降雷雨,是他最喜欢做的事,但今天他却兴致毫无,他那面容跟着闪电的节奏,隔几秒就照映在玻璃上,他看到自己的脸,那目光出神,神色紧张,眉头紧皱的脸面如临大敌,他不禁笑自己没出息,但又很难平静起伏不定的情绪,他只好自我安慰:在这样的重大事项面前,任何人都做不到心如止水,这都如此,何况公开直播?幸好自己拒绝了告知媒体朋友的提议。

若与他共处一室,几乎隔两秒就能听到他深呼吸的声音。

在这样的环境中,敲门声自然而然像炸药爆炸那般惊人,他猛地回头看向房门,直到紧接着又听到一声敲门才想起自己没有应答。

“请进。”

走进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姑娘,姑娘心事重重地快步走向落地窗前的男人,这是他的助理小云,有了之前的五次谈话,男人马上就预料到了她为何而来:

“蔡哥,噎鸣计划最后一阶段仅剩十分钟了,我还是不支持,虽然噎呜更新到第三代,但还未经过真人测试,出现任何结果都有可能性,我不能让您冒险,您现在取消也没人会怪您。”

他绕开姑娘,强烈的自尊让他硬着头皮快步走向通往噎鸣所在的工作室的走廊,他知道自己停一下就有可能会接受姑娘的建议,姑娘只好快步跟上。

“小云,我奋斗十五年,只为这一刻,用古人的话,便是虽九死吾尤未悔,不要再劝我,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一切组织工作由你全权接替。”

“您三思,您现在毫无疑问是我们国家的重要年轻人才之一,老一辈的科研人员也都看重您,如果出了差错,我担不起这个责任,研究院也担不起,甚至……您自己都不行。”

“小白鼠试验不是成功了,紧接着黑猩猩试验也成功了,我的身体条件测试不也通过了,计算机模拟了没有一万遍也有三千遍,工程师也检查了至少一百遍,我相信我的理论,你也要相信科学。就这样,不必再说。”

他走进工作室,检查了一遍噎鸣的运行数据,看着在场的所有工程师,不禁微微鞠躬:“我们是共同奋斗的战友,感谢大家的辛苦付出,此行我肩负着探索中国科学发展新方向的重大责任,肩负着全国人民和党中央的期望,当然,大家都知道,我也夹杂着我的一些私心。不论结果,不论成败,不论我回不回得来,我都希望大家铭记过程,继续走下去!”他的眼神扫过每一个工程师,不禁想起那些披荆斩棘、为了一个公式夜不能寐的岁月,“好,现在,拜托各位,请让噎鸣执行预案。”

他戴上手表样子的传声器,走进噎鸣里,坐在座位上,调整身姿让自己觉得舒服,特殊材料制成的盖子一下滑,眼前就只剩了无尽的黑,对未知的恐惧让他的心蹦蹦的跳。

“请您注意,我们整个研究院都与您同在,如果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情,还请您先照顾好自己,并相信我们能应对……控制部门请校准时间地点,系统准备。噎呜已准备好,时空冲刺大概率会发生颠簸、短暂缺氧、呕吐眩晕,这都是正常现象,请您不要惊慌,随时可以用传声器与我联络……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代表整个研究院向您致敬,蔡时公先生…时空冲刺准备完毕,倒计时五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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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噎鸣剧烈颤抖着,带动着整个地板都震了起来,强烈的不适感瞬间充斥了他的身体,他开始恶心干呕,和想象中七彩斑斓的时空隧道并不相同,他现在好似一个脱离空间站的宇航员,四肢处于失重,未知的恐惧将他紧紧包裹,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黑猩猩在测试时会恐惧地怒吼,回到现实后会情绪失控,他在要不要让小云停下噎鸣的纠结情绪中猛烈挣扎,但强烈的责任感和好胜心还是让他止住了。

就在他要承受不住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时,噎鸣一声轻响,意味着时空冲刺的终点已到,他坐在机器里缓解着不适感,按照自己的理论设计,传送者在穿越过后是处于透明状态的,时空的造访者可以以隐形的姿态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当然,等到技术成熟时国家会出台严格的管控政策。

“卖报卖报!”

“新鲜出炉的包子咧!热热乎乎的!”

富有年代感的叫声犹如拔凉的井水浇到他心里,他意识到时间应该是出了差错。不幸的是,小云接下来的话证实了自己的担忧:“实在抱歉,噎鸣出现了未知问题,时间落点暂时无法控制,工程师正努力排查。”

“你们的操作没有问题么?噎呜不可能出现时间对应错误这样的低级失误。”

“在您开始穿梭之前,我反复确认了,时间的设定完全没问题。但……抱歉,事已至此,我们在努力,现在的实际时间是00年5月10日”

“早了八年!工程师睡醒了吗?小偏差有可能出现,但不会出现这么离谱的错误!”

“抱歉,但……其实是1900年”

“……偏差了一百零八年?这是怎么回事?”

“抱歉,工程师们正在排查,请您先照顾好自己。”

“好吧,幸亏我研究的东西是他们看不到我,我能看到他们。”

话毕,叫卖声仍然在回响,但多少有了些刺耳和哀叹的味道,街上的行人都麻木地走着,大家在他身边经过,看都不看他,这让他感到了一些安心,直到他的视线走进一个老者,甚是神色落寞。

“幸亏他们看不到我,小云,时间校准了没有?”

老头忽地抬头打量他,也难怪,西装的装扮在1900年尚属于新奇,尤其自己还留着背头,他后背一凉,也许他们实际上能看到他,老头先开了口:“后生,在这作甚?”

“不,你看不到我。”

老头:“呵呵呵,不要欺瞒我,我虽老,但头脑尚清醒,思维尚敏锐。”

他来不及搭理老头,急着跟小云联络,在晚清政府那里,自己这身行头是要有生命危险的:“小云,噎呜到底怎么了?如果暂时不能更改地点,修复隐身程序也行,快!”

“我们在紧急排查,噎鸣的运行数据一切正常,我们不敢重启时间逻辑,怕您困在时空回不来,噎鸣在时空中会变成任何符合时代的东西,能帮助您隐藏。还有,如果您暴露了,鉴于晚清,请对他们讲英语,还有,噎鸣的时空雷达显示,和您对话的老者是重臣李鸿章。”

他这才想起黑猩猩实验时噎鸣变成了一棵树,此时自己正坐在黄包车上,看着李鸿章并无刁难自己的意思,想来1900年的他已签订了多个不平等条约,壮年意气风发,晚年众人唾骂,如此大的落差,必然逃不过落寞的下场,这才鼓起勇气:“您……是李鸿章?”

李鸿章:“正是,后生知晓老夫?”

“我听过你的故事。”

李鸿章愣了愣,又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年轻人:“后生可畏啊,这身打扮如若早几年,君罪难逃!罢了罢了,老夫就任你去,老夫现在晚节不保,你唾骂老夫也尽管,老夫不搭理你便是。”

“唾骂谈不上,你面对的是晚清王朝,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李鸿章无奈地摇摇头:“老夫一心思索救国之举,练兵也,海军也,都是纸糊的老虎,何尝能实在放手办理?不过勉强涂饰,虚有其表啊,一介秀才,一介重臣,执笔之手,签丧权辱国之条约!!悲哉!悲哉!”

说完,李鸿章变得眼神坚定,带有怒火:“吾之大清危在旦夕,吾之中华如若羔羊,八国来犯,各怀鬼胎,老夫此行必各个击破,一雪前耻。”

他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他知道李鸿章此行并未改变清朝命运,民族罪人与生不逢时同时杂揉在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老人身上,他不知该不屑还是该同情,他看着李鸿章的脸,瞥见对方的长辫,他忍不住对他说:“中国会变好的,变得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好,请您相信,多少年之后,中国的外交官面对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都完全可以镇定自若、据理力争、捍卫权利,不平等条约永远成为了历史。”

李鸿章愣住了,半晌,这位老人无奈地笑了:“后生可畏啊,我见你这般幼稚,倒记起几人,谭复生、梁卓如……老夫命不久矣,尽是空乏之力,后生则不同,后生血之热、心至诚老夫现已远不及,国之落难,君亦有责!”

李鸿章仰天长叹,背手走远了:“人生遭遇本有一定,但当尽其在我,以待事会之来。”

小云:“您所见到的李鸿章,还有一年的命数,他现在走在了和八国联军谈判的路上,明年他还会签下一个不平等条约……”

看着李鸿章的背影,他感到了无限的悲凉,就像刚刚说的,面对如此复杂的人物,历史评判也颇为纠结,他当面见到时,一时竟不知该怨他还是该可怜他。

“小云,先不管了,调整时间和地点。”

“好的,请您做好冲击准备”

熟悉的头疼和恶心干呕袭来,再次面对太空般的环境,没了第一次那般紧张和恐惧,直到再度出现叫卖声,时空旅途到了终点。

他揉揉疲累的肩膀,自己还是在黄包车上,环顾四周,环境并没有改变太多,仍看不到高楼大厦,他明白这次时间又错了,他也不说话,只是无奈。

传声器里传来的小云的声音:“请您镇定,工程师检测一切正常,可时间仍无法校准,我们已经做出了最大努力,我想……这可能是天意。”

这让他有些不快:“小云,净胡说!干咱们这行的,必须相信科学,加快调整机器,重置时间地点定位,保留现有算法的同时刷新一遍运行逻辑,我能回去就行。”

“收到,我们正在努力。这次噎鸣到达了1921年7月,您身在上海。”

“1921年7月?也好,比1900好一些,抗战也还没开始,等会,1921年7月,上海,建党的日子,我有可能遇见主席?”

“非常有可能,雷达确实显示您附近有重要历史人物,祝您好运。”

他好奇地环顾四周,想要“揪出”重要的历史人物,但竟发觉周围全是不怀好意的眼神,这些眼神夹杂在麻木的人群中,格外显眼。他感到了一种紧张压抑的压迫感,此时突然有人拉他,不由分说地令他躲在黄包车后面,再偷偷地转移到一处小房。

他看着拉自己的人,此人眉目清秀又坚毅,气质不俗,刚躲进房子,一队士兵就出现在了街上。

“哎,不对,我明明记得是在这,搜搜车…欸?也没有?怪了怪了,我没有说谎,我真没有!那什么,他穿着洋装,还说啥子建党,千真万确,这可是重要情报,走,我带你们到那边看看。”

等到士兵过去,他跟着那人悄悄走进旁边的小楼。

“到这里,这里安全。”

确认安全后,他打量着对方,对方耳朵大,长方脸,细高挑,穿着朴素的衣服。

小云的声音传来:“哥,他是济南代表王尽美。”

济南代表王尽美,他当然知道,虽然历史课本上这位代表不是重点描写对象,大多数人关注的重点也是毛主席,但他为了考一个好大学把代表的名字都背了下来,还特别找了他们的图片仔细区分,还真别说,和课本上几乎一模一样。

“您是王尽美,济南代表?”

王尽美先是愣了愣,然后严肃地说:“我不是,你认错了人。”

这个回答在他的预料之内:“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严格保密,我肯定理解,但我知道你们信仰马克思主义,我还知道你们每个人的名字,包括邓恩铭、董必武、李……。”

王尽美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马上恢复了镇定:“我不懂你说的什么,我也不懂马克思主义是什么,告辞。”

“相信我,尽美先生!我深爱着马克思主义,深爱着共产党。”

“我救了你,是路过的举手之劳,你不必多言,你应该引起了巡捕的注意,今天你换套衣服离开上海,我就说这么多。”

“我明白,能不能让我见一下毛主……毛润之先生?”

“湘江评论的毛润之?我知道他,但不熟。”

他很是窘迫,济南代表与他会面,他已经很是知足,但对方怎么也不相信他,想想也对,建党的人们,往往抱着牺牲的决心,怀揣着对未来的不可置疑的坚信,岂能被自己的只言片语“蒙蔽”,将共同战斗的战友暴露在敌人的屠刀下。但是啊,可惜啊,若是能见毛主席一面,那该多好。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声:

“你好。”

王尽美面色大变:“润之兄,你怎么出来了,万一他不是……”

“尽美兄,不必紧张,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我觉得他很真诚,他说的话我乐意一听,并且就算他不是自己人,他在明处,我们也在明处,我们人尚多,正巧可审他一审。”

“润之兄,偷听可不是好事,就应该罚你今天不能吃辣子。”

“哎呦,好你个王大耳,那可万万不可。”

“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明是两个人的对话,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毛主席,毛主席留着国人熟悉的中分头,穿着灰色长袍,气宇不凡,容易让人聚焦在他身上,但眉宇之间却有很亲和的气场,王尽美悄悄将谈话的场地留给二人,他看着毛主席,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说来也怪,我们虽不相识,但你给了我一种很踏实的感觉,好像有个声音告诉我,你值得信任,哎?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没怎么,主席好!我只是太激动了,我见到了这个国家的救星,还是这么近的距离!”

“非也,主席一词我很陌生,救星也不是润之的志向,当然,也不敢当,我志在探索一条属于中国的正确的道路,若能起到杯水车薪的作用,我也心满意足。”

“哥,时间逻辑突然出现波动,您最好现在离开,不然您会变得透明,然后再消失,我怕您会吓到毛爷爷。”

“毛主席,以后的中国,百姓幸福美满,国家山河无恙,科技世界领先,谁也不能再欺负咱们,我有要事必须要走,今天与您谈话是我毕生的幸福和荣幸。”

“这才刚聊几句,怎么这么急,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我叫毛润之,你可以叫我润之。”

“我叫蔡时公。”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主席的手很温暖,带着让人信任的温度。

“时公兄,今日谈话虽短,但润之颇有兴趣,以后若再见到,一定畅聊!”

“一定会的,主席,还有,这里开会不安全,外面都是坏分子,您最好去浙江嘉兴南湖。”

“巧啊,李永锡也是这么提醒我们的,他夫人和你竟想到一起去了。”

小云催促的声音不断传来,他只好松开主席的手,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而主席一直站在原地带着微笑向他招手,刚走下楼梯,他就开始透明,又跌入了时空之中。

毛主席站在窗前笑着:“这人哪去了,怎么不见出来。蔡时公,这名字好像颇为熟悉,好似在哪听过。啧,百姓幸福美满,国家山河无恙,科技世界领先,谁也不能再欺负咱们,这位青年想必也是有志之士,怪了,好像没听过他,但又好像听过他的名字,他若说中了那些,那该是多好的一个中国啊。”

此时,在时空中失重的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漆黑的时空隧道,有着百般无奈、委屈和遗憾:“我告诉你,我回去后不睡觉不吃饭也必须好好修理一下噎鸣,今天见到毛主席,虽然交谈已经是荣幸了,但没有跟他长谈,我会后悔一辈子!”

“哥,我仍然觉得这是种天意,所有工程师一起排查,也没有发现噎鸣出现了什么问题,大家都是科学的信徒,虽百般不想承认,但仍然都觉得这是时空在安排你代表我们回到过去,告诉他们我们过的很好。噎鸣没有问题,是时空的意志。不过您放心,我们会尽全力将您接回来。”

他沉默了一分钟,用更像是自言自语的语调回答道:“可能你说的是对的吧,以后当我们摸清了时空,说不定时空的意志真的存在,那时候也是科学了。”

也许是身体经过两次时空穿梭已然适应,这次他并未感到很明显的不适感,只是头稍稍发晕。黑色的时空通道竟开始有了繁星点缀,下面也长出了遍野的鲜花,甚至有了动物,几只鸟站在草丛里,叽叽喳喳,他还听到了孩子的笑声,没等他去寻找声音的来源,便头脑一沉,直至双腿稳稳落地,他紧张地睁开眼,眼前是高楼大厦、绿水青山。

“恭喜您,噎鸣终于成功了,现在您回到了现代,就是地理位置有些远,不过您放心,稍等会有工作人员开车接您。”

这次噎鸣变成了什么?他看了自己的周围,也没有找出一个看上去让他信服的东西,难道噎鸣直接变成水泥地了?罢了,他也顾不了这么多,能回来就好,想到这一天的折腾,他浑身灌满了疲惫,他的神经被身心俱疲束缚住了:“小云,待会到我宿舍,打开热水器,我真的很累。”

小云没有回答。

“小云?”

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念头在他脑子里炸开,不对,很不对,若他回到了现代,应该直接回到工作室才对,他走出噎鸣时,理应会直接看到小云和熟悉的工程师们。一连问了好几声,传声器都没有回应。

他现在在哪?小云为什么不回答?

“老乡?嘿,老乡?”

身后的质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转过身,原是一个战士模样的年轻人,穿着电视剧里看到过的八路军的衣服,不过要比戏服皱很多、破很多,还有些难闻的气味儿。

“您这是……在拍电影?”

“那是啥?不是,老乡你别紧张,首长让俺问个道,结果俺走着走着迷路了,不晓得为啥走到这儿,俺看你是文化人,你知道这是哪吗?”

“小云,这是怎么回事?”传声器仍旧没有回应,“稍等,我打个电话。”

在设计传声器的时候,小云就把现代手机卡电子化加了进去,手动调好模式后,传声器里竟传出了不在服务区的声音,他开始慌乱起来,他不敢去想,但控制不住顺着刚刚的担心继续往下推,一旁的大楼他认得,便是周末时他最爱逛的商业大厦,即使在最冷清的时候,每家店也都有光顾的客人,高峰期停车位还需要提早预约。但此时的大街竟空无一人,冷清的让人紧张,传声器里反复播报的不在服务区的女声更是像重锤反复击打着他,他渐渐反应过来,也许正如小云所说,时空出现了天意般的错乱。小云那边也许也在不停地联系他。

如果这是时空的意志,那么,他可能需要去做点什么,哪怕是与迷路的人聊聊天。

“老乡,这是北京。”

“北京?俺只知道北平,而且你别骗俺,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可能是中国?”

“这真是中国,你看看,大街上都是咱们的汉字。”

“嘿嘿,俺不识字,光懂打仗。”

“你是哪个部队的?”

“好多俺都呆过,到处跟着共产党打天下呗。以前俺刚参军时还跟着罗首长去过山东哩,俺的部队刚刚还在突围呢,就听到子弹呦,唰唰擦过俺的耳朵,再跑几步俺就不知道了,俺清醒过来发现俺们部队的很多人都到了一个不认得的地方,啥也看不见,首长就让俺探探路,结果没走一会儿俺就迷路了,往回找部队也找不到,就到这来了。”

他上下打量了对方的穿着,不知是不是对方身上的味道过于刺鼻,他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在眼里打转。”

“老乡?老乡你咋了?”

“前辈!你看,这就是中国,是涅槃重生的中国!”

“俺还是不太信,老乡你就别骗俺了,该不会俺到了鬼子的地盘了吧。”

话毕,战士眼神变得坚毅,眼睛里好似在烧起一团火,整个人的气质与刚刚朴实甚至憨态的年轻人完全不同,他拿起枪机警地四处瞄着。

他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战士相信,现代的东西让抗战的战士突然看到,确实是难以理解的事情,如果现在有车在天上飞,有人穿着飞行服过来告诉他这是未来的中国,他也会觉得要么是自己疯了,要么是对方疯了。

“哈哈哈,妈妈来追我!”

“小淘气!哎!看车!”

“嘻嘻嘻,我知道。”

孩子嬉闹的声音、车水马龙的声音,广告牌上听厌了的广告语突然出现,一同撞进两人的耳膜,他吓了一大跳,战士更是吓的跌倒在地用枪瞄着街上的行人,看了看没有“敌意”又紧忙爬了起来,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着。

“亲爱的,今晚吃火锅吧。”

“闺女,你爸我涨工资了,今天带你去逛大商场,咱们吃大龙虾!”

“妈,我在这一切都好,你放心就行,你在家照顾好身体,今年中秋我就不回去了,单位忙。”

“呦老王,好久不见啊,听说你儿子要订婚了?结婚的时候一定通知我!”

……

来往的行人谈话声组成了最真实的人间烟火气,小战士傻站着,听着他们的对话嘿嘿地傻笑。

“俺信你的了,这都是说的俺们中国人的话,没有哇哩哇哩哇和噎死。”战士突然沉默了,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问他,“俺是不是死了?”

他不知怎么回答,细细想来,他连自己有没有死都不知道,谁知小战士反而显得轻松:

“嗐,俺死了就死了呗,俺们为了抗战胜利都死了多少同志了,俺死之前还杀了俩小鬼子呢!够本了!”小战士骄傲地看着他的周围,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老乡,这真是百年后的中国吗?也就说…俺们,俺们抗战胜利了!!”

小战士突然反应过来,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对!你们抗战胜利了!1949年日本投降了!”

“太好了!太好了!!现在的人,每顿饭都吃得起白面馒头了吧。”

“何止白面馒头,我们每顿饭差不多都能吃上肉哩。”

“吃上肉?这俺可不敢想,吃白面馒头就够了,最多喝点肉汤……俺们的孩子都能用油灯安心念书了?夜里想念多久念多久?”

“现在都是电灯了,孩子们都能接受义务教育,就是国家出钱给孩子们念书,每个孩子都有而且也必须有这个机会!”

“俺们农村的娃娃也能念得起书啦?你别骗俺,俺们山村村走也得走一阵子。”

“能念得起!山村村有很多跟着政策一起搬到了城里,偏远的地方,我们就派老师去!”

“那小日本鬼子不敢再欺负俺们了吧。”

“山川异域,不共戴天,我们拼了命的发展,建国没三十年,我们就有了原子弹,就是威力大的吓人的炮仗,一炮杖我们能消灭数不清的敌人!我们现在是世界军事强国,东风导弹全世界都害怕!而且这世界上有什么大事,没咱们中国人的参与根本没法解决喽!他们不敢再拿着枪来,也不可能再来!这都是千千万万的像你这样的英雄的功劳!”

“俺不是英雄!俺就是运气好多活了一阵子!俺们村的二柱,俺的老班长,隔壁村的水生,还有数不清的……真正的英雄是他们!俺二柱兄弟,他为了保护俺们村,带错路让鬼子捅成了蜂窝!俺的老班长被抓住,那群畜生给他用酷刑,生生折腾死!水生兄弟水性好,从鬼子的船上拉下五个小鬼子呦,鬼子急了,没命地往水里打枪,那一片水都红了!还有好多!还有好多!”

说到伤心处,这个刚刚还眼冒怒火的小战士彻底哭了起来,如果脱下军装,他看样子不过是18岁上下的小伙子,放在现代那还是磕了碰了爹娘心疼的娃娃…

他忍不住抱住了小战士,这个牺牲在枪林弹雨的小战士,像是在自己哥哥面前一样,哭的喘不过气:“老乡,哥,俺想俺爹,想俺娘了…”

哭声虽大,但也没盖住小战士肚子叫的声音,小战士松开他的手,不好意思地擦擦泪,随即振作起来,恢复了战士的气质。

这段时间,他俩就像空气一般,丝毫引不起过往车辆和行人的注意,他想给战士搞点吃的,但看样子恐怕无能为力。

“给他一碗。”

不知何时出现在附近的面摊摊主吓了他一跳,摊主神色木讷,动作也有些僵硬,他接过盛好的面,看到面上还特意加了一大块肉。

“谢谢你啊,噎鸣。”

摊主木讷的脸怔了一下,用很僵硬的笑容看着他:“不愧是天才,竟然被你看出来了,不谢,战士们吃完这些,我就送你回去。”

他将面端到面摊的桌子上,将小战士请到桌子前,小战士竟边咽口水边抗拒。

“老乡,使不得,俺们有规定,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俺很想吃,但俺没钱,也没随身带着鬼子的东西和你换,那些畜生的东西在你们这就得是古董了。”

“我是共产党员,我代表党给你,这是我们现代人的心意,你得吃了。”

小战士憨憨地笑了,他坐下狼吞虎咽起来。

“俺…从来没有吃过…吃过这么好吃的面!俺也…从来没…这么过瘾地吃过肉。”没一分钟,一碗面就吃了一半,那大块的肉也留了一半,战士明显没有吃饱,可他也没有再吃的迹象,“既然俺死了,俺应该就能遇到俺娘了,这半碗面,俺得给俺娘和俺爹尝尝,谢谢你啊老乡。你们好样的,俺们战士都没有白牺牲!俺爹俺娘俺兄弟们,也没有白白被鬼子捅死,他们要是看到,该多好啊。”

他鼻子一酸,回头带着怒火对噎鸣说道:“今天怎么折腾我我都不再追究,今天我要让他吃饱,你必须而且不能商量地做到,要不然回去就把你报废了!”

噎鸣木讷地点点头,他的身后凭空出现一堆面和一堆肉。

“吃吧,你今天想吃多少有多少。”

他端着一碗面,端到小战士面前,小战士擦了擦眼泪,把剩下的半碗面吃完,留下了一整碗。

“吃就行!哎呀你放心,我代表党给你保证,无论你吃多少,都有你娘和你爹的份!”

话刚落,从远处走来一队穿着相同的战士,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震惊与感动,很多战士哭的肩膀一动一动的。队伍旁边带队的战士大声喊到:“我等能见到未来的幸福生活,已是荣幸至极,不许拿群众一针一线!”

战士们边哭边坚定地喊着“是”

吃面的小战士唰一下站起来,欣喜地朝着部队招手:“那就是俺们首长!你可能听过,他是左权。”

左权!

他紧跑两步握住了左权的手,左权浓眉大眼、有棱有角、鼻梁高挺、嘴巴略突出,黄埔军校毕业、拥有虽短暂但已足够光辉的一生。

“左公,很荣幸见到您,战士们都饿了,那边我准备了简单的饭,请务必让战士们吃饱。”

“同志,谢谢你的好意,我们部队有规定,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是铁律,我有一些零钱,但你这些,我明显买不起,我就买一份,给我们的伤员吃。”

“左公,我是共产党员,这些是我代表中国共产党给战士的,每个人都有,你们一定要吃饱。”

“共产党?哈哈哈,到现在,党得有百余年了吧,你们后来人争气啊!你看这新中国,没给我们老党员丢脸!说实话,我们战士刚才口水就流了一地喽。”左权大手一挥,“同志们,听我命令,大家有序上来领吃的,党要求你们今天都得吃饱!”

慢慢上来几个伤员,后边的战士明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摊,也在相互推让,听到左权说的每人都有份后,才满脸幸福地领走了自己的吃的。他们边狼吐虎咽边看着街上嬉闹的孩子,谈情说爱的情侣,边吃边流泪。

这些战士,说是战士,不过也和小战士一样,都是20岁左右的孩子,甚至有很多战士长着娃娃脸。他们像初次到动物园的孩子一样,看着来往的汽车和行人议论纷纷,他听见几句:“俺要是晚生一百年,俺也能坐这玩意。”;“俺要是晚生一百年,俺能住个高楼!”;“你俩别吹牛了,俺家可是有地,俺要是晚生一百年,那个最高的楼就是俺的!”

吃饱后,左权紧握着他的手:“同志,看到抗战胜利,看到未来的国人幸福美满,孩子能健康长大,我等就不枉此生的浴火奋战,今日挨饿数日后能吃饱,更是感谢你、感谢党,感谢!”

话毕,左权的身体开始透明,直至消失不见,不止左权,所有战士都已消失不见,他隐约还看到了最后时刻那个小战士还死死抱着一碗带肉的面。明明左公手心的温度还残留在他的手掌里,眼前却只剩了虚无。

“哥?哥,听到了吗?”

小云的声音突然传来,倒也吓了他一跳。

“小云?”

“是我!太好了哥,你吓死我们了,你的手机打不通,传声机也没有回音,我们差点就给你报个烈士了,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不用管了,小云,派车来接我吧。”

“哥,你其实还在时空里,我想噎鸣还要带你去一个地方,因为机器这边显示又要进入时空了。”

果然自己又处于失重状态,这次他的左边跑过一个小孩子,右边淌过一条小溪,溪水里有一两个顽童在游泳,夕阳洒在溪水上,照映出金灿灿的光,两边种好了庄稼,农忙的大人趁着太阳落山多干一会儿,他认得出来,又或者说,他怎敢忘记,那是他最想回去又最怕回去的小时候。

“小云,我想我知道噎鸣想带我去哪了。”

“哥,这次真的到了最初咱们设定的汶川,哥,希望你能如愿。”

他落了地,还没站稳就紧张地跑在了乡间的路上,皮鞋落在泥泞的道路上,眼泪不知什么时候飞出了眼眶。

“孩子!。”

听到这声音,他哭着转过身。

“爸!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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