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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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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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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头


唐宗洋

“三伏池塘沸,鸡头美可烹。”读宋人陶弼这句诗,你千万别误解,绝不是池塘里的水热得可以烹煮鸡禽的头。“鸡头”说的是池塘里的一种野生植物。小时候,我们乡下,溪边水沟很常见。

这种植物叫鸡头莲,学名芡,与莲藕同科。其叶初生卷如箭矢,沉于水中;出水时浮于水面,颜色深绿而有蜡质,比荷叶大,叶脉凸起而多刺。其茎与莲茎一样,中通外直,只是外表的刺更多更长。花紫色,花下结苞,酷似鸡头,长满刺。跟莲蓬里布满莲子一样,鸡头苞里,满满的芡实。是乡下人的美食之一。

那时,乡下人都管它叫“鸡头”。“鸡头”本该只指鸡头苞,把整个植物称为“鸡头”,反映了农人的传统和生活关切,比如称莲为藕,称水稻为稻子,称玉米为苞谷或棒子等等。乡下没人知道什么“芡”、“芡实”之类,连“鸡头莲”都没人叫。现在厨艺花样多了,说到“勾芡”,才明白芡实就是那时的鸡头。

记得西湖塘边,我家老宅的码头对面,有一群大大小小的与堤岸不相连的垛圪。奶奶、二奶奶们在垛圪上栽种各色蔬菜瓜果,开春又在圪沟里撒上些菱种。

家里的小船绝不让我们碰,几个馋嘴的猴头上不了垛圪,只能隔岸看瓜果——干着躁。到了夏天,垛圪就成了我们的天下。脱光衣服游过去,掏鸟窝、偷瓜果、摘菱角、找晏生蛋、做游戏……

在圪沟里捉迷藏,有时躲在荷叶下面,有时用菱盘做掩护,要想找到可不容易。也有不用找的,躲的人自己大叫一声,哭着从水里钻出来。待爬上垛圪一看,身上一条条划痕,流着血。原来他是“误入鸡头丛中”,连小鸡鸡上都是划痕,伙伴们用手指着,放声笑着。哭笑声“惊起一滩鸥鹭”。

他的血没有白流,伙伴的注意力,很快就从他流血的鸡鸡,转向了圪沟里的鸡头。

鸡头全身是刺,伙伴们想吃鸡头,断不会再去冒流血的风险潜水采摘。于是在垛圪上掰两根洋芦柴,用绳子拦腰绑在一起,抓着一头把洋芦柴岔开成X”形,将另一头往鸡头叶下插去,插到最远最深处,将“X”合拢,夹住鸡头的茎,使劲往一个方向绞。鸡头苞藏在叶下水中,只好将整棵鸡头连根绞上来。

鸡头一上岸,猴头们便不顾苞上有刺,争抢起来。多则争大,少则争有,有的被刺得嗷嗷直叫也不肯松手。到手后各奔僻静处,将鸡头扔在地上,找来树枝、瓦片作工具,有的蹲着,有的干脆卧倒,小心翼翼地开剥外皮。指尖不小心被刺出血,放在嘴里吮一下继续剥。

“风开芡觜铁为须,斧斫沙磨旋付厨”,原来对付刺如铁须的鸡头,苏辙早在宋代就有了“斧斫沙磨”的一套办法。后来读到辛弃疾的《清平乐·村居》,我们总喜欢将最后一句改成“最喜小儿无赖,溪边卧剥鸡头”。莲蓬无刺,怎么剥都行,只有鸡头是要“卧剥”的,这是我们真切的体验。

剥去了带刺的外皮,几十只鸡头米像石榴籽一样包在海绵质中,用指头抠一粒放在嘴里,含上一会儿,用牙一嚼,满嘴的清香甘甜,略带点涩涩的味道,美妙极了!

人们常用鸡头入厨做菜,像什么鸡头米豆腐羮、鸡头炒虾仁、鸡头老鸭煲、山药薏米鸡头粥等等,都是乡下人的美味佳肴。不过小时候,我们还是喜欢出水即食,图的不仅仅是那种清涩甘甜的味道。

鸡头还有很的药用价值,是很好的药食同源的食材。《神农本草经》记载:鸡头味甘平,主治湿痹,腰脊膝痛。补中,除百疾,益精气,强志,令耳目聪明。李时珍《本草纲目》也称:芡实固精气,明耳目。止渴益肾,治小便不禁,遗精,白浊,带下……

诗人学者兼美食家的苏东坡,对鸡头也是钟爱有加。日常得闲,他便含几粒鸡头米,慢慢咀嚼,至津液满口,再鼓漱鼓漱,徐徐咽下。他还喜食鸡头粥,称其“粥既快养,粥后一觉,妙不可言也”。据说,苏东坡到老年仍然身健体壮,面色红润,耳聪目明。仕途坎坷,命运多舛,活到64岁,在那时算是长寿了。或许,这些跟他喜食鸡头有一定的关系吧。

鸡头含有多种营养成分,如碳水化合物、蛋白质、纤维素、钙、镁、磷、铁、维生素C、维生素B等。尤其所含丰富的矿物质和维生素,得到了现代人越来越多的关注。不少地方辟了种殖场,专事种植;城里果蔬大卖场的货架上,也不乏鸡头的身影,买来一尝,却不似当年的滋味。夏天偶尔回乡,我仍紧盯西湖塘边,希望能有缘再看到鸡头的身姿。令我大失所望的是,环境的改变,使得西湖塘里连一片鸡头的叶子也找不到了。而那些成片的种植场,我却毫无探访的欲望。

厨艺勾芡之法,在汤汁中勾兑以芡实粉(或许因为芡实粉的稀缺,现在大都改成了其他淀粉),使汤汁浓稠,使菜肴光泽、柔润、滑嫩、鲜美。如果可以,我想把我的童年、我记忆中的西湖塘,也勾芡一番,使之在岁月的煎炸、烧烤、溜、滑、蒸、煮中,永远浓稠、柔润、滑嫩、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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