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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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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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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桩

记得儿时,冬天的西湖塘,比较萧瑟无味。湖塘中间的湿地上,芦苇、菖蒲、杂草一片枯黄。呼呼北风在湖塘里吹起白色的浪花,连同飞落的芦花、蒲花和凋落的枯叶在湖塘里翻卷。

天晴风静时,常常看到一两只大鸟立在湿地水边,这才又吊起了我们对湖塘的兴趣。其实,这大鸟是湖塘的常客,别的季节我们被湖塘里其他生趣所吸引,没空理会它们罢了。父亲告诉我,那鸟叫“qīngzhuāng”,那时只知道这么叫,并不知道怎么写。后来读汪曾祺的文章,才知道是“青桩”。

“青桩”词典里是查不到的,望其文也根本生不出“鸟”义。(它的学名叫“苍鹭”或“灰鹭”,是鹭科鹭属的一种涉禽。)但我是无须查词典的,一看便知所指,而且惊叹于这称呼的精当。

青桩是西湖塘里最大的鸟了,它常在水边静静的站立。有时,我去上学它站在那里,放学了它仍立在原地。冬天,湖塘里结了冰,早晨起来竟看到它站立水边,一动不动。我疑心它被冻成一尊雕塑了,于是伙同伴,跑冻前去一探究竟。离它近50米时,它蜷着的脖子居然伸直了。活着!有没有被冰冻住了呢?我们继续往前。10米左右,它才展翅飞起。又不飞远,在离我们百十米的地方落下、站定。似乎它的冬天也一样无趣,在跟我们逗乐呢。

这大鸟,嘴长脖子长。灰色是主色调,头颈、腿毛灰白色。站在水边时,脖子蜷成“S”形,嘴尖朝下。有时可能也是怕冷吧,将一只脚缩进羽毛里,只一脚站立。腿细且长,外皮呈青色,立在水边,活脱脱一截青色的树桩!

青桩是冬天湖塘里最大的生趣,我们常常在岸边远远的看它,大声对它呼唤,手拿长杆向它挥舞……或许是距离太远,它根本不为所动。因为看它我迟过到,也曾因它误过铲猪草。父亲说,那呆鸟有啥看头,成天游手好闲,不思进取……

这话倒是起了作用,我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看它了,但是心里却总割舍不下。一脚独立,它真的怕冷吗?不会的,怕冷就待在芦苇丛中的窝里了。它成天静静的站在水边,到底在干什么呢?

是的,我不能学它,我要努力进取。我后来去镇上读高中,到外地读大学。工作后从农村又到城里。就像芦苇丛中的小麻雀上下翻飞,像大雁不断飞向远方。

其间西湖塘也天翻地覆,被开挖成了棋盘一样的精养鱼池。一条公路从湖塘中穿过,家乡驶入了经济发展的快车道。

偶尔回乡,看到家乡的变化,欣喜之余,却总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湿地无影了,垛圪无踪了,青桩们去了哪里?

其实,青桩一直没有飞走,它桩立在我心灵的水田。游手好闲、不思进取、呆立消沉的意象早在我心中颠覆了。

它长时静立水边,当然为了生计。它捕鱼的方式,与从高空俯冲而下的鱼鹰绝然不同。它的腿立成树桩,身体站成雕塑,为的是迷惑对手,让对手在安闲自得中成为它的猎物,而几乎没有绝命的惊悚和搏击的血腥。据说,它还能叼些小虫子放在水中,引来鱼儿抢食。它绝对是鸟中的智者,它和人到底是谁跟谁学会了“钓鱼”?

 

 

它长时静立水边,只是为了捕食?我更愿意相信,它是在修炼性情。释迦牟尼在林中修行,因为打坐时间太久,以至鸟儿把窝都搭在了头上。它在水边修行,我想肯定也有鱼虾在它的脚边产卵。我更愿意相信,它也能修炼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怨”的情怀。释迦牟尼成佛了,青桩在我心中,自是湖塘的精灵。人走近了它,它宁愿相信人的友善,何其的淡定!它飞起时,那么大的身子,翅膀慢慢扇动,不疾不徐,两腿伸直,长颈成“Z”字,飞姿优雅,何其的绅士!

一定是我把它想得太多,其实它生来如此,这一切都是它的生活方式。它就喜欢这样安闲自在的生活,跟人怎么想无关。

直到有一天,我生活的城市大街上,出现了“水城慢生活”的标语,才更坚定了我的想法。青桩就是在它的“水城”过着它早就过着的“慢生活”……

而今,西湖塘退圩还湖了,老家正在建成江苏首批特色田园乡村,以西湖塘为起点的万亩草荡正在开发之中。多年不见的青桩们一定会再回到这儿。在西湖塘,在万亩草荡,我们定然又会看到那悠闲自在的身影:

秀腿如桩立水边,

形影相顾自安闲。

伸颈一唳高飞去,

陶然逍遥水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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