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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拥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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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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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江水

                打 江 水

         我的家乡在耀州区的东塬上,那里山高沟深,干旱少雨。人们靠天吃饭,惜水如油。能留住水的方法就是打窖,修涝池,建坝。

        我村处在东塬上的一个半山腰,村子不

大,人口不多,是个驴脊背梁。找不到一块能够修涝池的地方,就在沟底建土坝,土坝建不住,每每被山水冲垮。唯一能留住雨水的方子就是打窖。家家都有一口水窖,雨水广时勉强能维持一年的生活必需,遇到大旱之年,只能省吃俭用,忍渴挨饿。

         村里的人都爱水,一家人共用一脸盆水洗脸,洗了脸的水再洗脚,洗了脚的水再浇院子里的树;洗了锅碗瓢盆的水还要喂猪羊。洗了衣服的水再浇窖边的菜,要节省着用,一点也不糟蹋;担水时为了防止水衍,还要折些树枝、树叶放在桶里,漂浮在水面。

记得有一年冬季母亲担水,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两只水桶倾倒一双,母亲惊叫着赶紧扶起水桶,又立即脱下棉衣,不停地吸附地上的水。穿着衬衣忍着寒冷把剩余的水担回家,把棉袄里的水拧在了猪槽里,猪如饥似渴地喝了个精光。

         我爱去外婆家,外婆家所在的村子有一个大涝池,常年蓄水,可以打江水(家乡人把游泳叫打江水)。外婆家也在东塬上,距我家十里路,相隔三道梁两道沟。外婆家所在的村子是一个大堡寨,人口多,地势相对平坦,有足够的地方可以容纳一个大涝池。

         暑假的时候我被允许去外婆家几天,我最爱的是去涝池打江水。涝池很大,人很多,女人们围了大半个圈洗衣服,男孩子们脱光了衣服跳入水中打江水。

         开始的时候我胆小,也害臊,不愿意脱衣服,也不敢下水,就趷蹴在岸边观看。一大群孩子一丝不挂,光溜溜的在水中打闹、嬉戏,互相泼水,相互追逐。突然,其中一个一个猛子扎下去不见了踪影。哪些女孩们端了脸盆,拿着一两件小衣服,佯装洗衣,却和我一样也看的提心吊胆。目光四处搜寻,突然,十几米开外水中站立的一个直直地跌了个仰面朝天,咕咚咚咚淹下水去。他却露出了水,喜的合不拢嘴,惹得岸边洗衣服的女人们咯咯大笑。被暗算了的不服气,迎头去追,拍打着浪花一前一后游向对岸。我们把游过对岸叫打过梁子,收满水时一个过梁子有一百米,平时一个过梁子少说也有五十多米。打江水高手可以来回地打几个过梁子,有的游累了还会仰躺在水面上休息。他们打江水的姿势各不相同,有仰泳的,有蛙泳的,也有狗刨的。看的我心里痒痒,也想下水。便在无人处悄悄地蹲下,偷偷摸摸地脱去衣服,生怕别人看见,怯摸着从旁边溜入水中。不敢去深水,也不敢站立,只能趴在仅能埋没身子的浅水中。双手扒底,头高高地仰起,两脚不停地拍打着水面,溅起朵朵浪花,掀起层层波浪,沿着涝池边缘在无人处来回地爬行,也“游”的自得其乐。

         夕阳西下,干完活的牲口(牛、驴、骡子、马)成群结队赶场子似的来到涝池边喝水,还有那些被放牧回来的羊群,争先恐后地来到涝池边饮水,饮足了水,自个回圈。涝池经过一天的折腾水变的混浊起来,打江水的、洗衣服的也都各自收拾回家。经过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又是清衍衍一涝池净水。原来人们在修建涝池的时候底子铺了一层料姜石和炭渣,上面再铺一层红胶泥。料姜石、 碳渣就像现在饮水机里面放的麦饭石,有吸附净化水的作用;红胶泥具有防渗漏、防变质作用,经过一晚上的净化,第二天池水便清净如初。女人们又可以洗衣服,男孩子们又可以打江水,牛羊又可以畅饮一番。

         由于胆小,加上去外婆家的次数不多,至今我没有学会打江水,成了名副其实的旱鸭子。小时候整天盼着天下雨。遇到了下雨天,置身于雨中不肯离开,任凭雨水淋湿头发,打湿衣服,觉得无比的爽快、清凉。家长们也不干涉,全当雨水给我们洗头。雨刚一停,我们便三五成群地溜下了沟,找一处积水,脱个精光,急不可待地冲入水中打江水。

         黄土高原上水土流失严重,才下过雨的积水是浑浊的,水底还有厚厚一层淤泥,水淹没不了隐私,淤泥却漫过了小腿,我们就像过沼泽地一样在水中踩踏、打闹;就像如鱼得水一样撒欢、蹩跳,“游”的酣畅淋漓。水中泡腻了我们就玩冲浪,爬上高高的立坡,坐着或躺着沿坡道滑溜而下,冲入池中。溅起的泥点就像电影里的地雷、炮弹爆炸时掀起的碎土屑,半截身子陷入淤泥,伙伴们你拉我拽,拉出来就继续。坡道越溜越光,速度越来越大,经不住折腾,一会池水就变成黄泥汤,个个都成了泥人,只有睁开眼睛,或者张开嘴才能分辨得出对方不是泥塑。人陷得越来越深,直到深的实在拽不出来才停止了冲浪,改成骑驴。

        骑驴就是体育上的跳木马,木马用人代替。通过石头剪刀布,决出最终的输者,输者当第一头驴,当驴就是双腿立直,腰弯下,呈鞠躬状态,让其他的人从身上跳跃而过。由于地面湿滑,冲力过猛,有时候跳跃而过的人站立不稳,跌个屁股蹲,在泥地上重重地拓上一个屁股印。跳不过去的就人仰驴翻,然后自己当驴让别人去骑。个头小的人往往跳跃不过,当驴的次数多了,就不愿意,要换种玩法,就玩{扌享}(duǐ)屁股。

       {扌享} 屁股就是一丝不挂,站在十米开外,背对着背,屁股撅起,倒退着用屁股猛烈撞击对方屁股,被撞倒者为输。由于浑身淤泥,屁股光滑,往往撞击后滑脱,双双跌坐在地,彼此看着对方的窘态,相觑而笑,惹得大家也哈哈大笑。个头小的吃亏大,每每被撞倒,趴在地上不肯起来,在泥地上拓出个人形。有聪明的就想出了绝招,在撞击的那一霎那,改变方向躲闪开来。个头大的铆足了劲,势要把对方撞入深泥,腰弯的很低,屁股撅的老高,倒退着猛烈地冲向对方,却扑了个空,重重地摔个仰面朝天,泥地上留下了他深深的背印。爬起来就打,扭在一起,绾成了蛋蛋,不可开交。打累了就停下,停下后看着对方的窘样忍不住地发笑,笑了就和好如初。

        和好了就又玩到一块,另寻一种公平的游戏——摔泥泡。摔泥泡就是把泥剜成像鸟窝一样的罐罐,泥和的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硬了摔不烂,软了容易摔轰死。剜许多泥泡晾下。比赛摔时,还要给泥泡里面底部唾口唾液,摔时胳膊还要来回晃几晃,再抡起、扬高,鼓足了劲,重重地摔下,只听“嚗”一声,泥泡底部破了洞;听见“pia”一声泥泡摔轰死了,摔轰死的人就输了,输了认罚,罚就是狠狠地被对方刮鼻子一下。我一直纳闷,为什么要给泥泡底部唾口水?为什么还要晃几下?为什么摔出破洞的响声就响亮?长大了我才弄明白,晾下的泥泡软硬均匀,稍硬一点,唾口水到底部是为了让泥泡底部的那一点变软,晃几晃是给充足的时间让口水浸透,摔时泥泡里的空气被急剧压缩,压缩的空气容易从软的地方冲出,形成气洞,声音响亮,就像刺破的气球。若摔轰死了,空气从四周冲出,不聚劲,响声浑浊乏困无力,就像摔碗。

         打江水对我们来说就是洗澡,尽管水很浑,打过江水,浑身是泥,找一处没有被打扰的净水擦洗,洗过之后比现在人去洗浴中心让人搓过澡还干净。故乡人把这叫“脏水洗净澡”。我思索其原因,大概是淤泥干了有很强的吸附作用,把身上的死皮,以及污垢甚至毛孔里的代谢物都吸附了出来,擦洗之后浑身就干干净净。

         有一次,刚下过白雨(家乡人把雷阵雨叫白雨),我们就滑下了沟,江水打的正欢,突然电闪雷鸣,白雨杀来回马抢,急忙出水,来不及穿衣,洪水冲走了所有人的衣物,大人们赶来营救,我们连滚带爬地上了沟,光着屁股回了家。听大人们说,这叫“白雨连三场”。

         还有一次,白雨很大,连下了三场。站在门口沟畔,看着沟底的洪水就像蟒蛇一样翻腾、驰骋,听着隆隆的水声就像蒸汽火车从身旁开过。洪水冲垮了正在修建的大坝。等水退去我们下了沟,沟底被冲的坑坑洼洼,到处积水。沟道大循环处冲垮了老崖,形成了堰塞湖,积了很深的水,水面上还漂浮着建坝时人们用的夯。夯是木的,四棱柱,有一米多高,有一搂多粗,底部包了铁皮,周围有一圈小铁环。我们几个爬上了夯,骑在上面,划向了深水区。旱鸭子们怕水,越到深水区就越害怕,木夯又难以控制,个个战战兢兢。越晃越厉害,突然木夯翻转,我们被翻入水中,水有一丈多深,几个孩子在水中上下翻腾,命悬一线,呼天不应,喊地不灵。忽然有一个大一点的孩子抓住了木夯的环,又拉住了一个伙伴,游向了浅水。接着又不顾一切营救其他人,连着救了几趟,我被水呛的缓不过来气,想着人生到此,再也见不到我的家人,见不到我的伙伴,闭上了眼睛昏了过去。醒来时,我被搭在了驴脊背上,不停地吐水,全是黄泥水。

         有一年,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暴雨,洪水冲毁许多良田,冲走了好多庄稼和树木。生产队的羊圈也被水淹,淹死了好多羊。有几家人家里进了水,东西全被冲走。还有一家倒了窑,一家人无家可归,在雨中哭泣。洪水带走了我们许多,我们却留不住它,任凭它们肆虐,拿它没有一点办法,只能默默地忍受。

         从此以后我就怕水,再也没有打过江水,成了永久的旱鸭子。现在的家乡,大沟、小沟都建了大坝,人们都告别了窑洞住进了楼房,再不会有洪水肆虐,再也不用惧怕暴雨。政府又实施了东塬饮水工程,家家都有了自来水,户户都建了洗澡间,孩子们再也不去雨中洗头,再也不用下沟打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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