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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拥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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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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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娘连载


        

 

      李拥军

 

母亲去世多年,父亲一直单独生活着。

 

父亲节到了,我买好了东西,准备回娘家看望父亲。忽然,收到表妹发来的一张照片。打开照片,我双手颤抖,泪眼婆娑……

 

这是一张我和母亲的合影,是母亲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一张像片。母亲去世后,我一直在搜寻这张像片,十二年里我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以为再也见不到了,今天,母亲忽然出现在眼前,让我悲喜交加。

 

难道母亲也知道今天是父亲节?她也想父亲了?她想跟我一块去看望父亲?是的,一定是的,要不然为什么偏偏在今天现身?冥冥之中似乎有天意,我不敢停留,带着礼物急匆匆地回家。

 

远远地就看见父亲坐在门前石头上,若有所思的低着头。走近一看,父亲穿着一新,换了一个人似的。我很惊奇,父亲平时一直穿着那身穿了多年的旧衣服,怎么今天就变了样?莫非他知道今天是父亲节?知道我今天来看他?知道我要带给他特殊礼物?我清楚,山里人压根不知还有个父亲节,也从来没有过过父亲节呀!

 

我惊奇地问:“大,今天是咋啦?咋穿得这么新来?”“我也不知道!”父亲愣愣地回答。我心里泛嘀咕,难道真有心灵感应?当我告诉父亲,今天是父亲节时,父亲好像跟自己没有关系似的漠然地“哦!”了一声。

 

回到屋里,我问父亲:“大,你猜我今天给你带来什么礼物?”“啥礼物?”父亲疑惑的反问。“你猜!”父亲想了一会说:“除了好吃的你还能给我带啥!”

 

我打开手机里的照片,递给父亲,父亲接过手机,先是一愣,紧接着面部抽搐,嘴角颤抖:“这…这是…你妈么……我都十二年么见啦!”父亲的眼泪当当地滴下,滴在手机上,溅到了地上。

 

“你想我妈不?”

“想么!想!就是见不上,我都快想不起你妈的模样啦。”父亲控制不住情绪,哽咽着转过身去………

 

过了好一会,他擦了眼泪,再一次凝视着手机,若有所思的沉默着。突然,对着手机:“没良心的,你走了,把我一个人撇下,你还知道回来呀?”说着,父亲眼泪汪汪,哭出了声。我们全家哭成一片……

 

母亲是在河川子长大的。外爷去世早,留下四个孩子,三男一女,是外婆一手把四个孩子拉扯长大的。外婆家很穷,穷的揭不开锅,一家人经常挨饿,母亲饿得骨瘦如柴,弱不禁风。外婆担心,这样下去迟早会饿死人的。她寻思着把母亲嫁人,毕竟母亲是女儿,女儿迟早都要出嫁的,早嫁出去就能保命,家里负担还会减轻。于是,到处托人给女儿找婆家。母亲的表哥给外婆介绍了一个山里人家(现在的我的父亲)。表叔说:“山里人地土宽展,有粮食,绝对饿不着。”饿怕了的外婆唯一的要求就是有吃的,只要有吃的就饿不死,活着是她最大的愿望。没有打听,没有见面,也没有看过活,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结婚那天,母亲第一次见到父亲。给母亲的印象是父亲又低又矮,皮肤黑粗,相貌平平。父亲的家没有院墙,只有两口土窑洞,窑洞没有门,门的位置用麻包片拼接成帘子挂着,炕上没有席,光秃秃地放着一床被子。看到这一切,母亲大失所望,觉得外婆把她推进了火坑。从此,她整日闷闷不乐。

 

母亲曾不止一次给外婆说,不跟父亲了,要回娘家。外婆说:“咱丢不起这人!亲戚说的媒,咋能反悔?悔了婚,咱脸往哪儿搁?”外婆虽穷,但家教很严,绝不允许子女们做“败坏名声”之事,她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所以,态度坚决地拒绝了母亲。

 

母亲每一次逃回娘家,都被外婆驱赶回去,有一次竟被外婆打了一顿,捆绑着押送回去。

 

回去后,少不了被婆婆骂,丈夫打。那个时候农村有句古话“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出去容易,回来难!”在那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年代,母亲的反抗是柔弱的、无力的,无奈之下母亲只能认命。

 

 

一年以后,母亲要下一男娃。婆婆、丈夫都满心欢喜,有了孩子的母亲有了寄托,爱有了施处,也就收了心。好景不长,孩子还没有满月便不知原因的夭折了。一家人都认为是母亲的责任,说母亲不会经管孩子,不是个好母亲。婆婆不给好脸色,丈夫狠怼,小姑子、小叔子疯言冷语,让原本就陷入丧子之痛的母亲雪上加霜。母亲又回到了以前,有走心没守心,几次出走都让婆婆发觉,被强拽了回去。

 

有一次,天不亮,母亲备好衣物,提了包袱,偷偷地去开门,不料,被早有提防的婆婆发觉。婆婆冲上前去,一把拽下包袱,把衣物撒扬了一地,拉住就打,母亲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婆婆一脚踹倒母亲,骑在母亲身上,拳头如雨点般的打下来。边打边厉声喝问:“你再跑不?你再跑不?”见母亲不回答,就揪住母亲的头发,把头狠劲地往地上磕。母亲被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真要是互打起来,婆婆远不是母亲的对手,可母亲对婆婆永远都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她知道这个花白头发的婆婆是她的长辈,是一家之长。婆婆打累了,还是打不下母亲,就喊来儿子,对儿子说:“你媳妇要跑哩,给我打,看她以后还敢跑不!”平时儿子对母亲言听计从,今天,看到此情景,他有些迟疑。婆婆拿来扁担,硬递给父亲说:“给我打,往死地打,我就不信打不下你!”父亲极不情愿地扬起扁担,一下,一下,打在腰上,打在屁股上,打在腿上……打得母亲一声一声地哀嚎。终于,扛不住了,母亲屈服了,答应以后再不跑啦。

 

婆婆走后,父亲看着满地衣物,又看着伤痕累累的母亲,他突然将母亲搂在怀里痛哭起来,说:“花,不是我硬要打你,我不打你,你就要走,你走了,我咋办呢?我放了你,在妈那是下不了场的!”

 

也不能怪婆婆毒,也不能怪丈夫狠,在那个妇女地位低下的年代,很少有不挨打的媳妇。况且,婆婆、丈夫也都是为了有一个完整的家,为了延续他家的香火。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了母亲,父亲就要打一辈子光棍,我家就会绝后,这是最大的不孝,在不孝和残忍之间,父亲选择了后者。说自私一点,也是为了后来的我。

 

从此以后,母亲少言寡语,目光呆滞,精神萎靡,糊里糊涂地过日子。

 

一年后,我出生了,我的出生打破了家里的紧张气氛,母亲把全部的爱倾注给了我。尽管我不是男娃,但拴住了母亲的心。随着我一天天地健康长大,母亲的精神也一天天地好了起来。一袭之前“不会经管孩子”“不是个好母亲”的偏见。

 

我三岁那年,母亲添了我妹妹。妹妹比我长得心疼,比我聪明伶俐,尽管婆婆嘴里嘟囔着:“就会要女娃子!”但心里还是蛮喜欢这个孙女的。妹妹嘴甜,是婆的开心果,开口一个婆,闭口一个婆,叫得婆合不拢嘴,抵消了婆对母亲的怨气。妹妹比我懂事,有好吃的总是给我留着,有好事就想着我,处处护着我,好像我是妹妹她倒成了姐姐。

 

妹妹喜欢唱戏,秦腔唱得特好,没有人教,也没有跟人学,似乎她天生就会唱,村里人都说:“这娃是个天才,将来一定能成为名角。”6岁那年,妹妹站在土堆上唱秦腔,她是演员我给她当观众。唱完之后,大概是出于对我给她鼓掌的奖励,她上树给我摘梨吃,刚一上树就掉了下来,睡在地上翻白眼。等大人们赶到时已经没有了呼吸,母亲哭得撕心裂肺,抱着妹妹不肯松手。我大爷硬是搬开母亲的双手,强行拽走妹妹,抱进山沟里,挖了一个土坑埋了。

 

母亲饱尝丧子之痛,又失爱女,悲伤过度,精神失常了。时好时坏,犯病了就大声哭着满村子跑,嘴里不停地呼唤着妹妹的名字:“红艳,你咋去啦?你回来呀!妈想你!”母亲的哭声感动了村里人,许多人都默默地陪着母亲流泪。时间长了母亲哭烦了一些人,他们说母亲疯了,说母亲是“扫把星”,说母亲的哭声会招来凶神恶鬼,说这样下去整个村子都会遭灾的。

 

犯病时的母亲,根本听不进去婆和父亲的劝阻,依旧哭喊着妹妹的名字在村里疯跑。时间长了,村里人对我们家很有意见,说我婆、我父亲不看管好母亲,故意让母亲在村里疯跑、乱哭。村里发生的大灾小难都赖在了母亲头上,说都是母亲招惹的祸。我婆、我大无奈之下把母亲捆绑了,关了起来……

 

也许是老天爷觉得对母亲不公,也许是母亲的悲伤感动了上苍,总之,命运之神又一次光顾了母亲。一年之后,母亲要下了弟弟,说来奇怪,弟弟出生后母亲的疯病竟奇迹般的好了。弟弟的出生安慰了母亲受伤的心,母亲逐渐走出了悲痛,精神好了许多,全身心地投入到弟弟和我的抚育之中。

 

弟弟和去世的妹妹一样聪明,一样懂事,比我们身体都好。因而早早地上了学,在班上回回考试都是第一。我们在一个学校读书,弟弟经常上学、放学给我背书包。有学生欺负我就替我出气,尽管年龄小力气却大的惊人,加上敢打敢拼,许多和我一般大的男生都不敢和他打斗。记得有一次我歪了脚,走不了路,弟弟就背着我上学。长时间的不能行走,我害怕极了,担心以后永远地走不了路,我难过地哭泣。弟弟说了一句:“姐姐,不怕,你以后要是走不了路,我就一直背着你走。”这句暖心的话至今都铭刻在我心里。

 

弟弟8岁那年,母亲去河里洗衣服,我和弟弟去割草,路过一家有狗的门口,弟弟担心狗出来吓着我,就倒退着护着我,不料,脚被石头绊了一下,一个倒栽葱跌进了窖。这儿原本没有窖,这是才新打的一口窖。窖深3丈有余,还没有完全砌成,窖下面还放着工具、石头等物品。村里人赶来把弟弟救了上来,弟弟的头血肉模糊,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由于担心母亲见到又犯病,父亲强忍着悲痛仓促地埋了弟弟。

 

母亲回来找弟弟,父亲哄母亲说跌了一跤送医院了,母亲要去医院看,父亲坚决阻拦。母亲有了不祥预感,逼问父亲,父亲一言不发。母亲撕扯着父亲,父亲目光呆滞一动不动,任由母亲厮打。这是母亲第一次对父亲发火,第一次对父亲动手。只要是牵涉她孩子的事,她天王老子都不怕!他敢以命相拼。母亲把目光转向了我,我看到了一个快要急疯的母亲,吓得不敢继续隐瞒,说出了实情。母亲疯一样扑向事发地,趴在窖口上,歇斯底里地喊着弟弟的名字:“红娃!红娃!不要吓妈,妈不能没有你!”见没有回应就要向下跳,要下去找儿子,众人拉住不放,母亲就在窖口扳得头破血流,嘴里不停地喊着:“放开我,放开我,让我下去,让我去陪我娃,下面黑,我娃害怕!”“红娃,妈回来啦,我娃不怕,妈陪你来啦!”“都怪妈,妈没有看管好你。我咋想起去洗衣服来!”母亲哭着昏了过去,有人叫来了医生,众人帮忙把母亲抬回家。母亲一醒来就哭着去窖上找儿子,谁也阻拦不住,谁拦就跟谁拼命,连着几天都昏了过去,都被抬了回来。

 

一天天不亮,母亲又一次悄悄翻出了院墙,去窖上哭唤儿子,窖的主人认为在他家门口哭不吉利,出来干涉,母亲认为他家没有盖好窖盖,夺走了儿子的命。在气头上的母亲和他拼命,拼的结果是母亲被暴打一顿。极度悲伤之下又受了气,母亲哪能承受得起这样的打击,扛不住的她疯了,彻底疯了。

 

母亲走了,漫无目的地走了,去寻找她的儿子。父亲到处去找,只找到了母亲的一只鞋和一件上衣。

 

以后的日子,父亲找遍了方圆百十里地,一直没有母亲的音信,死不见尸,活不见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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