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淇铭
说好了不再做的,可元旦一过,仿佛听到了年的脚步,母亲内心的那份躁动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还是做点吧,否则就没了年味。”母亲说这话时有点像请求执行任务的士兵。
“你已经八十多岁了,还做得动吗?”
“我可以慢慢来,做一会歇一会。”
“实在想做那就做一点吧,但千万别累着,反正过年也不少这一口。”
“行,行,但到时你们一定得回来帮忙啊。”母亲笑着,把满足感写在了脸上。
母亲一心想做的是什么?团子。不知多少年了,每逢春节临近的时候,母亲总思谋着做团子这件事,似乎不做团子就不算正儿八经地过年。
记忆里做团子还真是件很忙碌的事,但对母亲而言却有种忙并快乐着的感觉。母亲会在做团子前几天就忙着淘米磨粉做馅,这些既是体力活也是技术活,磨粉前糯米和粳米的配比、做馅时咸淡和甜度的掌握等等,都需要经验积累,母亲拿捏得很是精准,从未失手。尤其是她做的馅,无论是青菜肉馅还是萝卜丝馅总是咸淡相宜,吃起来就是一个鲜字;红豆细沙馅和芝麻花生馅也总是甜而不腻,吃完了唇齿留香。
如果说淘米磨粉做馅,母亲还可以单打独斗,那做起团子来就不是她一个能完成得了了,必须集团作战,这也是她要求我们一定要回去帮忙的原由,但她虽然这么说,却又从不指望我们。记得去年春节前,按母亲所嘱,我与妻子从城里赶回老家准备帮忙做团子,不料一进家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堂屋里搁着一张大大的笸,围笸坐着的是几位年龄七八十岁的老太,而一个个米粉团经他们双手一搓一揉就变成了形如称铊般的团子,那些或白或绿或红的团子整齐地排列在笸里,显得十分喜气,很像那些为迎接盛大节日而列在操场上一个个专门打扮了孩子。
需要我做什么?我脱下外套准备参战。母亲说,你就别糟手了,等着吃团子吧。我看着面前这些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忽然觉得那一双双老手揉搓起来就仿佛在揉搓快乐,随着那有节奏的揉搓,脸上的笑意全部荡漾开了,俨然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忙,自然还是能帮得上的,尽管做团子没了位置,但灶堂里那把火正等着人去点燃,而我从小就当过“火头军”,对蒸团子这类活颇为拿手。我在灶堂里先用茅草引火,再塞进些已经干透的竹片、树枝等硬柴火,不一会红红的火光便映在了脸上,一锅水则慢慢升腾起热气,待锅中的水滚开就可以将已放入团子的笼屉搁在锅上了,此举称为上笼。蒸团子也似抄菜,须掌握火候,时间短了蒸不熟,时间长了又会塌下来。笼屉一上灶,我就开始看表,等大致蒸了有十分钟,母亲会掀开笼盖察看,透过那满笼的蒸气,发现团子变得油光锃亮时,母亲会命令我赶紧下笼,下笼也就是好了。一笼下来再上一笼,交替运行,不到半天辰光,那些散发着浓郁香味的团子,便整齐地摆放在了擦洗干净的八仙桌上。
收获的时候也是收场的时候。那些上门帮忙的老太做完团子各自洗洗手回去了,母亲原本要送些团子给他们,可遭到了他们婉拒。我听有位老太说现在谁还稀罕团子啊,心里不禁一愣,的确在物质极为丰富的当下,有多少人还在乎过年吃团子?就说母亲每年做的这么多团子也总会在冰箱里放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吃不了时还会丢弃。看来母亲执意要做团子,可能图的就是那个团团园园的寓意,那个热热闹闹的场面。
今年母亲把做团子的日子定在了腊月二十七,我在电话里已多次劝她今年团子一定少做点,意思意思即可。母亲嘴说行行行,可又磨了近百斤米粉,有这近百斤米粉在那搁着,到时还能少做得了吗?
我想起了每到过年前母亲那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那年味其实还就是忙出来的,大家都忙着过年,忙着张灯结彩、忙着置办年货、忙着打年糕做团子,那喜气不就出来了吗?过年也才更有意思!可眼下各种各样的物品、吃食应有尽有,只需在手机上点击一下就可送上家门,似乎再不用为过年忙这忙那了。
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眼看记忆里的年味正在被快速运转的时光稀释,我便鼓励着自己今年一定要早点回乡下,多找些活来干干,与母亲一起分享那个“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