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保爷保娘们

我的保爷保娘们

涂德忠

我出生在四川省开江新太一个贫困山区村——天成罐村。父母1951年结婚后，头些年子女不好养育，盼子心切的父母，由于机缘巧合的算命先生无意说中我的出生，增添了神秘感，父母不得不给我拜保爷保娘以护佑我成长。 拜保爷保娘是本地风俗。谁家小孩不好带养，或久病不愈，或父母与子女命里相冲相克，便找保爷保娘来护佑，于是便形成了拜保爷保娘的传统。

那是1963年春节刚过不久的一个晴天中午，父亲午饭后去整理囤水田准备育秧苗用。忽然发现水田中有个“动物”在不停地移动，走近一看，原来是个迷了路的盲人在水田里蹿。听到动静，盲人激动得嚎陶大哭，善良的父亲立即圈上耕牛将盲人救回家。母亲烧上热水让盲人洗掉泥水，换上父亲的粗布衣服，她一边让盲人烤火，一边忙着煮红薯汤。盲人喝完红薯汤，感激涕零。从交谈中得知，盲人是算命先生，因分账引起徒弟不满，徒弟将其骗入水田弃之不管。父母的热情感动了算命先生。在准备送盲人回家时，不知是出于感激说些奉承话，还是出于职业习惯，他突然叫住父母说：“好心人家今年有添人进口的大喜事，且是男喜。”他一再嘱咐我父母：该男孩生下来不好养，要加倍小心；若养活了，那后面生的儿女，个个都好养得很，要是养不活，今后想个儿子打汤喝都不行……盲人的话，听得父母又喜又惊。

当年农历十月二十日晚，我来到人世间，由于不足7个月，生下来只有4斤重，身体极其孱弱。生下的当晩，我就拜了三个保爷保娘。其一是同院子的潘家富和李大桂夫妇，潘保爷给我起大号潘久长，小名“久长"。第二位也是同院子李中兴和刘仁玉夫妇。大号叫我李良忠，小名“黑狗"。第三位则是隔一道山梁住的亲舅父丁大前和邓从媛夫妇，舅父给我起大号丁维忠，乳名“长久”。我亲生父母给我大号“涂德忠"，小名"黑狗"。

父母为保我成长，到处做好事积善德，甚至搞迷信。为通神灵知仙意，他们还专门给我拜了一位刘姓仙娘婆保娘。小时候我觉得刘保娘很神奇，长大后知道她是装神弄鬼骗人钱财，但我仍旧敬她爱她。因为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她克尽一个保娘的职责，总是把得来的东西分给我，我读高中时从她家屋旁边路过，她总是热情地招呼我喝水，留我吃饭，往我书包或衣裤兜里塞煮鸡蛋，或者用菜叶包的瘦腊肉、鸡鸭腿。可惜，高二下期的一个周末，我从学校回家时发现刘保娘屋边添了新坟，一问，刘保娘离去世了，我的泪水一下涌了出来，后来的几里山路，泪水伴着汗水不停地流，回到家里，“哇”的一声哭起来！早知此事的父母，好一阵劝，我才端起饭碗。从此，我路过刘保娘坟前，总会停下来在心中默念。

同院子住的潘保爷是出名的铁匠，他专门给我用铁水铸造的玩具--小铁马和用熟铁锤打的铁环，羡煞所有小伙伴，他们天天围着我转，求着玩。潘保爷保娘因我受宠，常常笑声不断。可我才上初中，他们就先后去世了，但他们的音容笑貌时时浮现在我眼前。

我的舅父保爷丁大前是杀猪匠，每逢杀年猪的黄昏，他总隔三叉五背着杀猪工具，拄着杀猪打气的铁“挺杖”，三根手指抓着一根猪尾巴，站在我家门前连声呼唤我的乳名。他面含微笑，手不停地摇晃，猪尾巴便不停的在空中画圈，或前后左右一甩一甩的摇摆，诱得我拚命地向他奔跑，嘴里不停地叫着爸爸爸爸，他高兴得将“挺杖”一丢，蹲下他那一米八几的高大魁伟身躯，将我搂在胸前，用他那满是胡须的嘴，将我的面颊亲个遍，嘴里还不停地“么儿么儿”地叫着，并逼着我说出他手中的东西叫“猪尾巴杆”，是爸爸专门拿来给么儿治流口水病的特效药。然后，他才缓缓地将他手上的猪尾巴交到我手中，他当时的模样和神态，我至今记忆犹新。

同院住的李中兴保爷和刘仁玉保娘，由于他么儿只长我1岁，我在他家吃饭住宿跟自己家里一样。印象最深的是保爷保娘家烧柴火，常在火灰坑里给我烧麦子粑和包谷粑，还允许我在灰坑里烧包谷、红苕、洋芋，甚至烧麦穗、胡豆。记得为方便取出烧熟的胡豆，他把胡豆用竹签穿成串或绕成圈放进火灰坑里，常吃得我满嘴黢黑，花猫脸一般，逗得我保爷保娘开怀大笑，保爷保娘有时还把我的丑态展现给我亲妈看，说:“干嫂干嫂，你看你儿子成大花猫了？”我母亲面露喜色的骂道:“吗！看你们怎么收场！”保娘一笑，领着我把手脸洗得干干净净，再把送回家，笑着对我妈大声吼道:“还你儿子，给！”我妈满脸堆笑地说道:“怎么又成了我的儿了？他不一直都是你的儿吗？”于是一阵大笑。小时候我真没弄懂她俩谁才是我真正的爸妈。上大学的假期，李保爷和刘保娘都多次招待我，工作后，回去常在他们家吃饭睡觉，女友开始觉得很奇怪，知道我也是这家的儿子才释怀。我们回单位时，保爷保娘的花生瓜子疏菜追着我们要，后来路通了，我们开车回去，水果疏菜自用外还分享给邻居。儿时李保爷的肩头，刘保娘的背上，就是我的乐园和天堂。几十年弹指一挥间，我还在世的保爷保娘，也就李中兴与刘仁玉，他们一个89岁，一个90岁。前些天回去，保爷保娘都已佝偻着身子，挺不起弯曲的腰了。他们听着熟悉的声音，凑到我跟前，侧仰面厐叫我，然后问寒问暖。看到他们衰老的样子，想起从前，我鼻子一酸，几乎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