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德忠
提起辛劳勤奋,我就想起我的老同学--王方政。熟识的人都说他是一条黄牛命。
1978年我在邻村也是山区村的红星小学读初中第二学期,一天上午,班主任张中华老师带来一名新同学到我们班上插班,简单介绍并对座位调整了一下,就将这位同学安排与我同桌,这位就是我说的老同学---王方政。
王方政同学是邻乡沙坝场乡丁家山村人。刚来我们班由于大我们好几岁,说话和读书语气都像成人了,且连简单的题都不会做,同学都不跟他接触,更不与他商讨问题。后来我了解到他是因文化大革命停课而辍学,恢复招生考试后决定来插班,真心想搏一搏学点真本事,通过考学跳出“农门”实现理想抱负。
我真心敬佩他的决心和勇气,他的勤学好问更感染了我,我俩互相学习。他带来他幺叔和哥以前的一些课本和资料让我俩共同学习和探讨。这些资料在当时真是太稀奇了,我们好多科都没有课本,靠到处找,用手抄。他学习成绩逐步上升,很快步入班上前列。中考升学我考了全班也即全校第一名,他虽总分少我11分仍考了第二名,我们都同时考入永兴中学读高中尖子班。
进入高中,由于王方政同学成熟老练有号召力,可为老师做很多事,班主任覃元章老师安排他当班长,第一学期中期考试后,我被选为班上学习委员。我们都勤奋努力以很优异的成绩结束高中第一学期。
由于王方政同学的幺叔在县文教局工作了解一些信息,认为高中毕业升学难度太大,建议我俩回去走从初中考中师中专跳出 “农门”的捷径。本来家境就差的我确实也想早点跳出“农门”为家庭减负分忧,于是都双双休学准备参加中师中专考试。可没想到当年政策骤变,凡被高中录取了的一律不准以初中毕业生的身份参与中师中专考试报名,我和王方政同学只好到下一年级继续高中生涯。
那时读书生活真苦。少油荤,每顿三四两饭吃了上顿管不到下顿,没到放学肚子早咕咕叫。吃盆饭,一盆饭二斤四两,吃三两的8人一盆,吃四两的6人一盆,自由组合凑足一盆后派力气大的去买,因人多都饿极了都想先吃都往前挤,那真是抢饭吃啊!女生和气力小的男生只有靠后,就算有时有值周老师安排排队,多数时间也阻止不住挤。因为挤,饭盆翻倒是常事。饭盆翻倒还算幸运,吃面条时挤翻了盆,面条和汤一起淋身上那才倒霉。为此,一些同学不得不辍学。王方政同学由于大我6岁多,长期帮我“抢饭”,我能顺利读完高中幸得这样一位大哥老同学相伴。
王方政同学因文革而耽误了学业不甘人后,搭上求学的末班车,成为严重超龄的中学生,付出了比别人多得多的努力。那时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有多少人被挤下桥去而伤心欲绝。来自沙坝乡的一个姓丁的同学就因为预选没有上线而跳进了永兴中学的池塘欲寻短见,幸好被及时发现才没有酿成悲剧。
当年的高考不是你想考就能考的,先按20%的比例筛选,80%的人连高考的门都进不去。我最好的朋友王方政同学尽管他战严寒斗酷暑弃节假日,熬三更守半夜挑灯夜战拼命苦学,我与他形影不离三四年,有时我都熬不过他,他落选了心里的苦楚可想而知,我寸步不离地安慰他,他情绪十分低落,我真担心他出意外。他高考预选落选,曾透露说他愧对家人恨不得投老河堰水库喂鱼算了,多年的老同学感情我怎能忍心?我毫不迟疑地送他回家。
沙坝和梅家的同学包了几辆敞篷车回家,我和王方政也一起乘车回去。到沙坝场下车再走小路爬山七八里山路就到了王方政家,农村人是非常好客的,王方政父母取腊肉杀鸭子高规格地招待我。饭间我顺环境顺气氛地讲如何筛选不易,我筛选上也不过陪场合肯定考不上,王方政仅差两分就筛选上了,应届生没几个筛选上的。他爸妈一直知道我成绩比王方政好,我也一再讲王方政如何如何努力,意思是不要再逼他给他压力。他父母一是出于我去了碍于客人面子,二是也通过他大伯王万林永兴街道出名的中医师经常了解到王方政学习情况,虽面露难色仍强装无事,所以没有骂王万政。
吃完中午饭天色已晚我急着回家,我们两家隔着二三十里山路,要么爬坡从山梁上走,要么下河从河谷走再上山爬坡到我家,平时一个人走都有些害怕。王方政爸妈出于安全考虑又叫王方政送我,到我家已是晚上了。
爸妈早知道我筛选上送王方政同学回家去了,喜色露于言表,我父亲买了猪肉放在冷水盆上保鲜,那时没冰箱不说连电都没通,我家条件差早就没腊肉了,患有严重哮喘病上气不接下气但心中充满喜悦的母亲直叫我两弟去把鸡圈里也才半大的鸡抓了一只杀了,我大姐二姐忙这忙那不亦乐乎,热执闹闹胜过过节,直到晚上十点多钟才吃完晚饭。由于是热天我们就在院坝里摆龙门阵,什么时候睡的,睡了多久,什么时候天亮了都不知道。
天亮后,我们被父母叫醒吃了我姐做的肉丝面早餐,我就怱忙告别王方政同学赶往学校上课备战高考。
王方政同学回乡做了农民。在我复读的一年和我读大学期间以至到现在,我们都往来相处得很好。我从未忘记1981年6月筛选后,我赶去上课前,他在我家门前握着我的手对我说的话……
老同学王方政高中毕业回家已二十四五岁了,在当时的农村已是大龄青年了,他一边务农一边拜师学艺做缝纫师,同龄段姑娘早已结婚生子,好多娃娃都上学了。尽管他有文化有知识,但在穷困落后山乡还抵不过身强力壮的汉子吃香,错过婚恋期的他成家有了问题。河对面山上凉风垭村一位小他6岁多身体多病的陈惠姑娘,于1984年春嫁给了27岁的王方政。
婚后两人都十分勤奋,日子过得红火,先后生了三个儿子,老二在半岁时夭折,四口之家特别是养两个儿子,在山区生存压力特别大。夫妻俩商定陈惠留在家里种庄稼和带娃,老同学王方政外出广东打工挣现钱。
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命占。本来不信命运的我都觉得老同学王方政真是命孬。
由于王方政同学外出打工,家里妻子陈惠一个人劳累操持,喂猪喂鸭养鸡带娃种稻栽苕收庄稼,多年未发的老毛病累得复发。王方政同学去广东深圳打工两三年也不顺利,扛过水泥搬过沙袋捡过砖头抬过水泥板,高温下头顶烈日干活,当过泥水工,捡过纸壳塑料瓶和废铁等垃圾卖,睡过屋檐下和大桥下甚至坟墓坝,自来水拌冷馒头充饥。
正当王方政接下一个缝纫社小加工厂时,家里紧急电报把他催回来给妻子治贫血病和精神方面的病。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王方政把家中猪牛羊鸡鸭鱼全卖完,还拉下一万多元的债,熬庚守夜救活了妻子的命也稳定了妻子的神,可自己瘦成了一根藤。后来在家潜心务农喂家畜家禽,农村生活又熬到当地中等水平,再不敢想外出远门挣钱。可不服输不向命运低头的王方政外地挣钱不敢走,趁农闲季节在县城拉黄包车挣钱,硬是把两个儿子都送进大专院校学成毕业。
但孩子的事还得费力费心要帮衬,大儿子三十六七岁至今还单身,小儿子三十一二岁两个孙子要人带,又将妻子陈惠弄去帮忙带人。留下老同学王方政一个人,独守山间老屋饱一顿的饿一顿,整得周身是病。前年妻子带孙归来腰间盘突出加膝盖肿痛得要命不能步行,王方政把这些年一个人在家辛苦种庄稼勤劳动养牛羊鸡鸭挣得的钱,为妻子治病花得罄尽外,又拉上一屁股债,一夜又回到解放前,老同学王方政虽然自己不承认贫困也不找国家,但事实上他已成为当地的绝对贫困户是实情。政府在沙坝乡上给他安排了廉租房,但他田地山林隔得远,仍基本住老家旧危房种地求生存不愿麻烦国家和政府。
记得八六年正月,我毕业才半年多母亲去世,王方政等同学前后忙这忙那十多天费尽心力。我缺钱,王方政把他家里的猪杀来给我母亲办丧事,整条猪连内脏全挑来,几年后我才按当时价分期付给他钱。 2000年我父亲去世,老同学王方政也自始至终帮忙直至父亲入土为安后才回去。
他事事为别人着想,到我家来,总带些自产的花生瓜果疏菜鸡鸭腊肉。我给他递烟他都只接第一根,后面他就抽他自己包里的土烟,他说:“我烟瘾大,你的纸烟花钱多又不过瘾,还是留着招待别人吧”。好多时候我看到他抽土烟喝烈酒的身影,联想到他一生遭受的苦难,受到的折磨,不禁想到歌曲《北国之春》中“家兄酷似老父亲,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鼻子阵阵发酸,眼泪禁不住在眼眶里打圈。
老同学王方政那种永不向命运低头的志气,始终不向困难屈服敢于抗争的精神令我佩服。
回想当年永兴中学操场上,王方政同学生龙活虎拿下3000米年级冠军登上领奖台的英雄般气慨,回想起学生辩论赛上,王方政同学慷慨激昂演讲,机灵争辩引得众人喝彩的得意神态,回想起老同学王方政为解我饥饿挤饭买菜大哥护小弟般的对我备至关怀……
而今,我们都已上了年纪,摆龙门阵他都得像吵架那样大声吼才免强听得见,真的很心酸。有时我们相见,为了避免他耳朵不灵尴尬听不见,我们少说话,逛逛路,散散步,溜溜湾,相互凑拢脸,会心一笑,几十年转瞬刹那间。
岁月催人老,人已非当年。相见一份笑,往事现眼前,情份一点没有减。乐观一声笑,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克服不了的难?这就是我老同学王方政的人生信念和告戒自己与艰难困苦抗争的人生诤言!
如今六十多岁的王方政老同学,老牛自知夕阳晚,没人扬鞭疾奋蹄。习惯成自然的两眼一睁,忙到熄灯,不是在山坡上放牛养羊种庄稼,就是在家清理猪舍鸡舍鸭舍侍候家禽干家务活,闲不住。众人都说他是属牛的黄牛命,勤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