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德忠
1977年6月23日下午,我正在办公室构思准备赶写上半年工作总结和下半年工作打算的会议材料,突然接到哭泣的小妹从东蒄打来的电话:“大哥,三姐抢救无效,死呱了”呜呜的哭声,我顿时惊呆了!啥?小妹抽泣着一时说不出来。我又喂喂喂地加大嗓音直吼,哭啥!问你刚才说啥子?小妹静了静,大了一些声音,说:“三姐,玉妹死呱了!”于是又嗯嗯嗯的哭起来。晴天霹雳!我泪如泉涌,天啦,才满25岁呀!我也哭着又问:哪闷死的?小妹回答,具体我也不晓得,我接到三姐夫电话就赶到这家医院来的,到了话都没说到一句就已经死呱了!
一边哭泣一边搁下电话的我,又马上带信告知老家的父亲和其它兄弟姊妹,一边准备奔赴东蒄去了解原因和处理大妹的后事。
从此,大妹在世短短二十五年的往事,不断涌向我的脑海,浮现我的眼前。
1972年5月3日,我妈生下一个7斤重的女孩,我大妹。比起前面两个姐姐,大家都说她骨节更长,样貌更乖巧,虽是第6个孩子了,父母仍然满心欢喜,并像宝玉一样的爱护,连名字也叫涂德玉,乳名叫“玉妹”。
玉妹出生后,由于有两个姐姐三个哥哥再加父母的宠爱,生活得非常快乐。玉妹凭着仙女般的靓丽长相和乖巧的小甜嘴博得众人喜爱,两三岁就很懂事,协助母亲择菜,为妈妈端水端茶盛饭分数药片,再大一点所有的家务都会干了,把二姐从家务活中替换出来,让二姐主要精力用在干农活挣工分和赶场下街方面。玉妹做事细致周到,叫父母非常放心和开心,邻里乡亲时常竖大拇子夸她。
1987年12月,我的儿子出生,全家欢天喜地,亲朋好友都来祝贺,我与爱人心里都甜如蜜。但对都有工作的我们两个来说,一个大难题摆在了面前:谁来带孩子?当时还没有请保姆之说,即使兴请保姆,我俩那点工资,还欠着一屁股债,也请不起呀!那时一般都是母亲帮忙带孩子,而我和妻子都没了母亲。斟酌来斟酌去,最后决定把保姆的重任交给才15岁的大妹。
玉妹虽年少,但由于有过带小妹的耐心煅炼和侍奉母亲的经验,带起我儿子来还真像模像样,一点也不觉得费力,不仅把小孩的事样样弄得伸伸展展明明白白,还洗衣扫地买菜做饭,甚至我托人购买的煤拉到妻子厂里后,也是她一背一背地背上三楼。儿子出生后,我们住到县城妻子厂里的职工宿舍,妻子厂里好多职工看到玉妹小小年纪这么能干,都夸赞不已。妻子上班,儿子饿了,玉妹就要送我儿子去吃奶,就趁我妻子喂奶的这点时间,大妹很快学会了有相当技术含量的缫丝工作,后来有时我妻子身体不舒服时就让玉妹顶替几个小时,进而达到可以顶班的程度,车间主任巡查工作时看到大妹缫丝的水平也就认可默许了,这更令我妻子的工友们羡慕不已。
1991年,我妻子工作的丝绸厂因业务发展需要招女缫丝工,玉妹虽已能够胜任缫丝工作,但招工条件是初中毕业以上文化,还要交2000元厂建费,而玉妹没有上过学。我一面为玉妹不曾上学读书而愧疚难过,一面找在厂办工作的我的同学帮忙,在同学等人的帮助下,条件对玉妹放宽到能签自己名字或认得到自己名字盖章以便领工资的程度,厂建费也可先不交,转正式工后三年内按月扣除。
玉妹进厂后,我们还是想教教她认字写字,可从小没练习过笔的她拿笔比拿绣花针难,比扛锄头背煤碳都重,常被我刚上幼儿园的儿子笑话与奚落,后来变得越来越不好意思,越来越没兴趣学习了。虽然缫丝操作比任何人都快都好,可理论学习和政治学习考试,次次交白卷,回家后成天闷闷不乐。三个月试用期学习没坚持到十天,就把东西收拾好准备回家去了。由于我家属她嫂子为她进厂跑上跑下花了很多精力费了不少神,她觉得自己坚持不下来,不敢也不愿意跟她嫂子说。等到我从学校回家时,她含着眼泪,一副小孩惹了事,害怕挨骂的样子缓慢走到我面前,低声叫到:“哥哥,我要回老家去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我实在学不下去了,每天的业务理论学习根本抄不下来,测试几乎交白卷,次次不是零分就是几分,就是师傅和老师叫我照抄也抄不来,好多同事都笑话我。我劝她坚持,她说她没文化,没面子与同事交往。我的两个姐姐和玉妹没有文化,有我父母的因素,但主要是家庭条件造成的。我除了愧疚难过也没什么好办法,只是安慰她并表态说:“不上班不去就是了,给我们继续带孩子,帮忙煮饭洗衣服。”她看我态度好,留下来又呆了半个多月。
由于当时丝绸厂离县机关幼儿园较近,从后大门门栏小孩可以钻出去,出去后到对面的机关幼儿园不过两百米。我儿子随他的小伙伴常钻来钻去上幼儿园,不需要接送,玉妹觉得她留下来没什么太大意义,因此依依不舍地回到老家去了。
玉妹在县城带侄子呆过三四年,增长了见识,穿着打扮和言谈举止与城里姑娘一样,有一米六五的高挑个子,修长的身材和漂亮的脸蛋,回到山上老家,格外出众,人见人夸,说媒的人络绎不绝。玉妹也算见过些世面的人,并不想早早地结婚,在山里呆一辈子。
在我二姐的引见下,随我二姐夫的外侄儿熊运富他们一同外出打工,二姐和二姐夫可能是以打工为名,实为牵线搭桥。我这文盲大妹在随熊运富他们外出广东打工的几年中,由于买不来车票,认不来公交车次和路线,越来越对有初中文化的熊运富形成依靠,最后成为恋人。1994年,玉妹未婚先孕,在我二姐的反复劝说下,玉妹回来,跪求我妻子成全,并要我妻子给我和我爸做工作,最终我们成全了他们的婚姻。1995年,玉妹生下女儿几个月后,把孩子留下给她婆婆带,又与熊运富一道到广东东蒄打工,在建筑工地为建筑工人煮饭。
不幸的是1997年6月23日早上两三点钟,在广东东蒄一家未完工的在建工地上煮早饭时,从2楼倒栽下楼,摔在底楼水泥渣土上,因抢救不及时而离世,年仅25岁。
帮我带大儿子后,大妹从我城里的家走了,但我们还可以经常见面,这一次她走了,永远地走了,再也见不着了,尽管在百忙中,单位特许我假,我急飞广州奔赴东莞,我请去的律师对出事的经过形成材料后,我们想去见一眼大妹,与遗体告个别时,国家出台命令,因香港回归的特殊时期,东蒄甚至全广东戒严,所有的事情都暂停到香港回归后的7月15日后才办理。我与她遗体告别的事,因我们单位半年又要开总结会催得急,必须尽快赶回家而落了空。接近年底,她丈夫才领回她的骨灰。没见着人,没见着遗体,永远永远永远地见不着了。她是那么的年轻,她就这样地离世,她的死,婆家娘家所有亲友无不悲痛怜惜,所有熟人都为之惋惜。她的离世,是我一生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