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梗概
小说的灵感来源于我的爷爷。我与爷爷相差六十多岁,我出生的时候,他早已退休在家种地。在我的印象里,他就是一个老农民,天天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地里干活,累弯了腰。唯一的不同就是,到了逢年过节,总会有人拎着东西来看他,有时他家门口还会有小轿车停着。
我当时很好奇,后来才听父亲说,这些都是当官的,都是来看你爷爷的。我当时就在想,爷爷一个没权没势的老农民,凭什么有这么多的当官的来看他?
后来,我才从父亲和村里一些老人的嘴里得知,爷爷以前是一个大官,退休后就回家种地了。村里那些老人一提起爷爷,就竖起大拇指,说他是一个好官,为老百姓干过很多的实事。
爸爸提起爷爷当官这事抱怨连天,说爷爷当了一辈子官,啥好处也没为家人捞着,最后还回家种地。确实,爷爷有六个女儿,两个儿子,个个都是农民,他确实是没利用手中的职权为她们办过任何事。
爷爷对此不以为意,对过去的事也闭口不提。爷爷的故事,我是从别人口得知的,零零碎碎的,勉强拼凑在一起。
当然,小说里还有我大爷爷的影子。当年,红军(红二、红六军团)长征经过我家那里,在我家门口打了一场阻击战,大爷爷跟着红军走了,从此之后,杳无音讯。
1951年某天,上级领导找到了我爷爷,告诉了他大爷爷在朝鲜牺牲了,让他去认领遗物,隔了十多年,爷爷才有大爷爷的消息。爷爷领会遗物,在自家坟堂给大爷爷立了衣冠冢。
爷爷已经去世好几年了,写这篇小说来纪念爷爷,同时也向老一辈的共产党员致敬。
万绿丛中一点红
那一年,我十三岁,在市里一所寄宿学校念初一,一月就回家一次。
刚过了国庆节,下了一场大雨,学校新盖的教学楼就裂开了手臂那么粗的一条缝,教学楼一下成了危房,教育局高度重视成立了调查组下来调查,调查组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学校必须给学生放假,加固教学楼,开学时间另行通知。
我就这样回了家,正赶上父亲母亲的单位派他们去外地出差考察,家里没人管我了,把我一人放家里他们又不放心。父母商量了一下,决定把我送到乡下大伯家体验一下生活。父亲说,我从小就过惯了这种娇生惯养的生活,缺乏吃苦耐劳的精神,不如借这个机会到艰苦的地方去磨炼一下。
父亲给乡下的大伯打完电话,就领着我往客运站赶,开往大伯他们村的客车,每天只有一趟,可不能晚了,晚了就赶不上了。客车司机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他和大伯同村,年纪和父亲差不多,从他们两的谈话来看,他们是老熟人,父亲还托他给大伯捎了一大包东西。
就这样,我坐上了这趟开往大伯他们村的客车,开始了这次乡下之旅。
以前,父亲给我讲他小时候的故事,他说虽然那时候在乡下过的很苦,但确是他这一生最值得回味的日子,因此我对这次的乡下之旅也充满着期待。
山路崎岖,客车一路上摇摇晃晃的,这种摇晃很具有催眠效果,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躺在摇篮里,摇来晃去,很快我就睡着了。
我一路睡的很香,还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被一条大狼狗追赶,它一路追,我一路跑,跑的满身大汗,跑的气喘吁吁。“马上就到终点站了,收拾好各自的东西准备下车”我被司机的这一句话给惊醒了。我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朝天空看了一眼,太阳都快要下山了,我记得我和父亲赶到客运站时,太阳在头顶的正上方。这么算来,我在车上睡了五六个小时了。
我回头瞟了一眼,大家都收拾好东西准备下车了。我把自己的书包抱在怀里,揉了揉双眼,把车窗彻底打开,朝窗外看了一眼,被眼前的这一副场景给惊呆了,天空湛蓝,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山葱葱绿绿,路旁的河水清澈见底。眼前的这一副场景,印证了课本里学到的一个成语,山清水秀。对于我这样一个从小生活在钢筋水泥丛林里的人来说,眼前这一切简直就是桃花源。
过了前面的那座石桥,就进入村子了。过完石桥,司机按了一下喇叭,一个弓着背在石桥边的地里劳作的老人,突然直起腰来,他戴着一顶草帽,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他朝这个客车司机挥手打了一个招呼。
客车开到村口就停了下来,大伯早就在那里候着了,他算好了时间的,村里的客车每天只有一趟,差不多都是那个点进村。我与大伯见过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到城里办事去过家里,每次都是住一晚就走。虽然我与他没见过几次,但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还是老样子,高高瘦瘦,爱抽旱烟,嘴里老是喜欢叼着一个烟斗。
客车停稳当后,大伯迎了上来,朝车里不停的张望,我就坐在门边,可他就是没认出我来。这也难怪,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几年前,也许是我这几年模样变化大。况且,车上还坐着几个年纪与我一般大的学生,大伯认不出来也是正常。
我在犹豫,要不要主动和大伯打招呼,突然客车司机走到我的面前,拉着我,把我交到大伯手上。大伯这才醒悟过来,赶忙说道:“哎,永平啊,几年没见,模样都长变了,大伯都认不出来了”。
客车司机把我交给了大伯,大伯邀请他一起到家里去吃一个便饭。“改天吧,今晚有事”他说完就走了。
我随大伯回了家,在大门口就看到有人在灶房忙活着。走近了,大伯才介绍说:“永平啊,这是你大妈,他正做饭呢”。“这是永平”,大伯冲大妈说道。
我从没见过大妈,在我的想象里,大妈应该比母亲大不了几岁,应该是四十多岁,可眼前这个女人,从外貌上看,怎么也得五十多岁了,面容俊黑,弓着背,头发花白。要不是大伯介绍,我都不敢相信这就是大妈。
“大妈”,我礼貌的叫了一声,算是和大妈打一个招呼。
“永平,来了,先到屋歇着,饭一会就好了”,大妈冲我说道。
大伯带我进屋,他给我拿来一条凳子让我坐下,他倒了一盆热水,拿一条干净毛巾让我擦脸。
“来,永平,擦把脸,这一路累了吧,擦擦脸,解解乏”,大伯说道。我接过毛巾,把它放进热水里浸透,捞出拧干,好好的洗了一个脸,洗完还真舒服,人也精神了很多。
“渴了吧,我给你倒碗水”,大伯说道。大伯说完,从碗柜里取出一个碗,从水缸里给我舀了一碗水。别说,我还真渴了,我接过碗,“咕咚咕咚.....”几口就把一碗水喝完了,这水清冽甘美,有一股谈谈的甜味,比城市里的矿泉水都好喝。
“来,永平,我再给你舀一碗,这是咱们这里的山泉水,很好喝,很多大城市里的人特意来喝这水”,大爹说道。
我把碗递给了大爹,他又从水缸里给我舀了一碗,我“咕咚咕咚”几口就喝完了。这山泉水有股谈谈的甜味,喝完真是让人回味无穷。
“你先休息一下,饭菜马上就好”,大伯说完出去帮大妈张罗饭菜了。
晚饭很丰盛,有荤有素,看得出来,这一桌的饭菜是特意为我准备的。大伯大妈不停的往我碗里夹菜。虽然菜的样式不怎么好看,但味道确实可口。肚子饿了,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美味的了,我一连吃了三碗饭。
晚上,我和大伯说:“我爸让我晚上八点给他打一个电话”。大伯说:“村里只有村长家装了电话,待会我陪我去,我先给你大妈熬药”。我对大伯说:“大伯,你告诉我怎么走,我可以自己去”。大伯说,“你不熟悉村里的情况,你一个人去他不放心”。我对大伯说:“大伯,没事,你给大妈煎药吧,我可以自己去”。
大伯领着我出了门,指了指村长家的房子。“你看见那栋三层高的楼房了吧,村长家就在旁边,很好找,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到了”,大伯说道。
大伯递给我一把手电筒,我顺着大伯指的方向出了门,走了一段距离,大伯在我后面大声冲我喊道:“永平,路上小心一点”
“知道了”,我回头朝大伯说道。
乡村的夜晚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大伯家独门独户的,离村里人家都有段距离。我走在路上,我所能看见有光亮的地方,就是村里星星点点的灯光。眼前除了手电筒能照到的地方,其他地方一团漆黑。第一次经历这么黑的夜晚,我心里有些害怕,但没办法,回头也是一片漆黑,我只能是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夜静的出奇,这一路上只听见了村里的狗叫声。
我顺着大伯指的那条路,大概走了七八分钟就到了那栋三层小楼,三层小楼旁边有一处小院,我想着这必定是村长家,从大伯家那个方向看,这小院确实被这三层小楼给遮挡了。
我“咚咚”的敲了几下门,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开了门,见到我这样一个陌生人站在了门口,他满是疑惑。
“你找谁?”,他问道。
“你好,我想借用一下电话”,我礼貌的说道。
“你不是本村的吧?”,他警惕的问道。
“不是,今天刚从城里来?”,我说道。
“你住在那家?”,他想盘问犯人一样。
我不知道大伯叫什么名字,只能给他指了一下那家的房子,“我住在他家”,我说道。
他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所指的那个方向有好几户人家,他不知道我具体指的是那家。
“你是他什么人?”,他问道。
“他是我大伯,我是他侄子”,我说道。
我刚说完这句话,屋里出来一个人,就是今天那个客车司机,他对我说道:“你来了”。
“嗯”,我说道。
“你们认识?”,头发花白的男人说道。
“爸,这是我爱国叔家的永平,今天从城里坐我的车来的”,客车司机说道。
“哎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原来是爱国家的永平啊”,头发花白的男子说道。
从他们的对话里,我捋清了眼前这两人的人物关系,头发花白的男人应该就是大伯所说的村长了,而客车司机是他儿子。
村长热情的邀请我进了门,他儿子回到了房间继续看电视。村长把我领进了另一间屋,带我走到了电话旁。“电话在这里,想打多久,就打多久”,村长对我说道。
电话是用一块旧毛巾给盖住的,我掀开了毛巾,拿起了电话拨了家里座机的号。电话拨通了,是父亲接的电话,这个时间是我和父亲约定好的,他早早的就在电话旁候着了。
我和父亲简短的聊了几句,他便让我把电话给村长。
村长接过电话。
“爱国啊,这都几年没回来了,也不想着回来看看”,村长说道。
父亲和村长一来二去,相互寒暄着,完全没顾及到我的存在。我很尴尬,要是现在就离开,显得很不礼貌,我只能是等着村长打完电话再走。
他们两终于聊完了,村长把电话放回原位置,用那块旧毛巾把电话盖得严严实实的。
村长回过头来对我说道:“走,走,走,我领你看看你爷爷去,你爷爷见到你该乐坏了”。
村长的这一番话令我感到费解,我什么时候冒出一个爷爷来了。
“我爷爷?”,我疑惑的问道。
“是的,他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走,走,走,我领你看看他去”,村长说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爷爷?我爸也没和我说过”,我说道。
“他们之间的情况很复杂,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以后找机会再和你说吧”,村长说道。
我奶奶去世了,这个我很小就知道了,家里挂着奶奶的遗像,隔三差五,爸爸就要给奶奶上一炷香。我爷爷,父亲压根一句没提过。
村长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居然不知道我爷爷还活在世上。我想跟着村长去看个究竟,看看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跟随村长出了门,他打着一把手电走在前面,我打着一把手电走在他后面,我们向东一直往前走,越往前走越没人家,我的心里感到了恐慌。
村长把我带进了庄稼地里去了,这月黑风高的,他把我带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不会是想谋财害命吧?但我看他身上没带着凶器,佝偻着腰,腿脚还不灵便,说不一定他的力气还没我大呢。再说了,他和父亲大伯都是熟人,大伯也知道我的去向,谋财害命不可能。想到这些,我心里边就踏实了,我的好奇心驱使着我跟着他一直往前走。但我还是时刻保持着警惕,我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只要发现情况不对,我转身就跑。
村长带我穿过了一大片庄稼地,我这才看到有一户人家,这是两间间用石头砌成的房子,坐落在山脚下。这户人家远离村落,独门独户,孤零零的。屋前是一大片庄稼地,屋后是山。这也太偏僻了,谁能想到这还有一户人家。
“这山叫大青山,山上的树都是你爷爷种的”,村长突然回过头说道。
其实,这一路上,村长怕我害怕,时不时就回头和我说一句话,但我太紧张了,记不得他说过什么话了,我只是简单的回答者。
村长到了门口,门都没敲直接进去了。
“叔,还没睡呢?你看看谁来看你了”,村长说道。
一位正在炉火旁烤火老人站了起来,他白发苍苍,看上去干筋骨瘦的。他上下的打量着我,看完一脸的疑惑,并没有认出我是谁。
“叔,认出来没?”,村长看着老人问道。
老人还是一脸疑惑的看着我。
“叔,爱国家的永平,你的大孙子”,村长激动的冲老人说道。
“额,原来是永平啊,和他爸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老人急冻鸟而又尴尬的笑着说道。
“外面风大,快进来坐”,老人说道。
说一句实话,对于突然冒出这么一个爷爷,我心里还是有些接受不了的,我立在了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村长看出我有些不知所措,拽着我进了屋,让我坐在了老人的旁边。
老人的目光一直盯着我,从来就没离开过我身上。我怎么看着这个老人有些眼熟,好像在那里见过,对了,他不就是今天在桥头那位老人嘛。
“还不快叫爷爷”,村长冲我说道。
他们两都看着我,都在等我叫出口,我们三个就这样尴尬的站在了那里 。这一切对我来说是在是太突然了,这一声“爷爷”我实在叫不出口。
“诶,不要逼孩子嘛”,老人说道。
“叔,你是第一次见永平吧?”,村长问道。
“是第一次”,老人说道。
“和他爸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老人说道。
村长坐在火炉旁和老人闲聊,老人一边聊着天,一边时不时的看我一眼,两人聊得很开心,我一句话也插不上,只能当一个听客。
他们聊了好一会了,时间不早了,我想我该回去了,要不然大伯大妈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我出来有一会了,我该回去了,不然我大伯大妈该着急了”,我突然怯生生的说道。
村长看了一下表,“哎呀,聊着聊着忘记时间了,叔,时间不早了,你该休息了”,村长说道。
“回去吧,时间长了,爱党找不着孩子,该着急了”,老人说道。
外面风大,村长不让爷爷出门送我们,但爷爷还是执意要出屋送我们。
回去的路上,村长感慨的说道:“你爷爷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你爸和你大伯也是好人,哎,他们之间的关系真是一言难尽,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到了村长家,大伯已经在那里等我了。
“爱党啊,我带着永平去看叔了,你不会介意吧”,村长说道。
大伯一句话都不说。
“爱党啊,你们这一代的恩怨千万不要牵扯下一代,不管你们认不认,叔都是你和爱国的亲爸,永平的爷爷”,村长说道。
大伯还是一句话都不说。看得出来,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他还没有心理准备。
我随大伯回了他家,他打着手电筒走在前面,我打着手电筒跟在他后面,我们一路上都没说话,关于今晚的事,他一句都没问我,我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那个老人确实是我爷爷。
我随大伯回了他家,洗洗就去睡觉了。
第二天我十点才起床,起来后我看到大妈把菜都洗好了,就等我起床,然后下锅炒菜。
“快,洗把脸过来吃饭了”,大伯冲我说道。
大伯神情自然,好像昨晚的事没发生过一样。他往盆里倒了点热水,我从包里拿出了毛巾放到了盆里,又从包里拿出了口缸、牙刷、牙膏,我从壶里倒了半口缸热水,又用瓢舀了半瓢冷水倒在口缸里,我挤了些牙膏到牙刷上,蹲在门口开始刷牙。
我的举动引起了大伯的注意,他不知道我这是在干什么,用一个小刷子在嘴里刷来刷去的,还不停的吐出白沫,他就这样呆呆的看着我。
大伯叼着烟斗走到了我面前。
“永平,你这是做什么呢?”,大伯问道。
“刷牙”,我吐了一口牙膏白沫说道。
“牙不好吗?”,大伯问道。
我把嘴里的白沫全都吐了出来,又含了几口水到嘴里,开始不停的漱口,直到把嘴里的白沫都漱干净了。
“我有蛀牙,医生让我每天必须刷牙”,我把嘴里含着的最后一口水吐了出来。
“蛀牙是什么牙?”,大伯问道。
“就是我牙里长虫了”,我回答道。
大伯叼着烟斗小声自言自语道:“牙里还会长虫?”。
我刷完牙,把口缸、牙膏、牙刷放回到了包里,拧干了毛巾上的热水,擦了一把脸,又把毛巾放到盆里浸湿,拧干,舒舒服服的洗了一把脸。每天早上起床,最幸福的事就是洗把热水脸,尤其是天冷的时候,洗完全身都暖和了,一整天都是精精神神的。
我洗漱完,大妈的菜也炒好了,她一边端菜上桌,一边招呼我说道:“永平,快过来坐着吃饭”。
我坐到了饭桌上,饭菜很丰盛,一荤两素,还有一个白菜汤,大妈炒的是农家菜,味道还是不错的,我接连吃了两碗米饭。
吃完饭,大妈到厨房里洗碗刷筷,大伯泡了一大杯茶,在饭桌前喝茶,我则闲着无聊,到院子里转悠了一圈。大伯家的院子很大,只是没有利用好,杂乱无章的堆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给人一种破败的感觉。我想着,这院子要是好好打理一下,栽上花种上树,可能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永平,永平,”,大伯在屋里唤我了。
我回到了屋内。
“永平,我和你大妈要下地去收玉米了,你是在家呆着呢?还是和我们一起去地里转转?”,大伯问道。
“在家呆着挺无聊的,我和你们一起下地吧,还可以帮你们干点活”,我说道。
我随大伯大妈出了门,过了石桥,往石桥旁边的山上走。大伯大妈一人背着个背篮走在前面,我空着身走在后面。很惭愧,我一个十几岁的人空着身,还走不过两个五十多岁背着背篮的人。我走一段路呼哧呼哧的踹不上气来,脸都涨红了,要站在原地休息一会。两个五十多岁的人背着篮子走在前面,脸不红心不跳的,把我甩的远远的,他们走一段路,总是要回过头来看看我,见把我落的太远了,就站在原地等我。
大伯家的玉米地在半山腰上,一大片,玉米杆已经枯了,但依旧立在地里,有的玉米苞已经落在了地里。
“大伯,山下的玉米还黄油油的,这上山的玉米怎么就枯了”,我问道。
“虽然山上气温比山下低,但是光照时间长,所以,山上的玉米要比山下早熟半月以上”,大伯回答道。
大伯说完进了玉米地,他先用镰刀将玉米杆砍断,一堆一堆的放着,大妈在大伯砍好的玉米堆前掰玉米,大妈用力将玉米苞上的苞衣一层层的剥掉,然后用力从玉米杆上掰断,露出金黄颗粒饱满的玉米棒子。
我看着大妈掰了好几个玉米棒子,我学着她的样子去掰,这个看着简单的,其实挺费劲的,我用力的将苞衣一层一层剥下,但无法将它从玉米杆上掰断,尝试了几次都不行。大妈接了过去,“咔嚓”一下就掰断了。大妈说着农村的活就这样,活苦,活重,她心疼我,不让我干了,让我到一旁休息。
我只能是到一旁歇着,不给他们添乱,我背倚着一棵矮小的松树,坐到了地埂上,抬头看看天空,蓝天白云是那么的美,我看着看着竟然睡着了。
我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大伯大妈正在用背篮往家背玉米,他们已经往家背了好几趟了。他们见我睡得正香,不忍打扰我,大伯怕我睡着凉了,他把他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
我不好在大伯家白吃白住,我总得做点什么,我抢着去替大妈背玉米,大妈执意不让,他心疼我,她说这山路陡,下山的路更不好走,她怕我摔着。我执拗不过大妈,只好作罢。
我们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村长。
“永平啊,去地里帮你大伯家干活了”,村长问道。
我很惭愧,我只是去转了一圈,什么活都没干,但我还是厚着脸皮说了一句,“嗯”。
“永平啊,有时间多去看看你爷爷,他一个人挺孤独的,多去陪陪他说说话”,村长说道。
“嗯”,我回答道。
哎呀,要不是村长提醒,我都把昨晚的事给忘了。
晚饭过后,我想起了村长的叮嘱“永平啊,有时间多去看看你爷爷,他一个人挺孤独的,多去陪陪他说说话”。
我不知道大伯父亲他们和爷爷究竟有什么恩怨?我不好直截了当的说,我想去看看爷爷。我找了一个借口出了门,我和大伯说,我想去村长家给同学打电话,其实大伯似乎已经知道了,我要去干什么。
我临出门的时候,大伯让我带上手电筒,并嘱咐我说道:“早点回来,别太晚了,路上小心一点”。
我出门的时候,天色还早,太阳刚刚从西边落下去了,映照了满天的霞光,这晚霞实在太美了,红彤彤的,一大片一大片的,有的看上去像一匹马,有的看上去像一只长颈鹿,有的看上去像一条巨龙喷着火......。
天空这么美的晚霞,我忍不住站在玉米地里多看了一会,直到晚霞消失了,我才打着手电筒往爷爷的那屋走去。
我来到了爷爷屋外,屋里的灯已经亮了起来。
我来到爷爷的门口,我看门是半掩着的,我推门进去,门发出“咯吱”的响声,爷爷正独自一人,坐在快要熄灭的炉火旁打盹。
我坐到了爷爷旁边的一把椅子上,椅子发出了“咯吱”的响声,他依旧没有丝毫的察觉。他眼眶深陷,脸上布满了树皮般的皱纹。
我往快要熄灭的炉火里添加了几根干柴,烈火顺着屋顶的方向熊熊的燃烧起来,火光冲天发出灼热的光芒,刺痛了爷爷的眼睛,他醒了。
爷爷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
“哦,你来了”,爷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今天去巡山,巡了一天,太累了,坐着坐着就睡着了”,爷爷说道。
“你是每天都去巡山吗?”,我问道。
“以前每天都去,现在老了,没这么多精力了,隔三五天去一次”,爷爷说道。
“我听村长说,这后面大青山上的树都是你种的”,我问道。
“算是吧,三十年前,这大青山葱葱郁郁的,到处都是参天大树,前些年,由于一些历史原因,过度砍伐,山都已经被砍的光秃秃了。我就想着把它承包下来,种点树,给子孙后代留一片绿水青山”,爷爷说道。
爷爷的这一番话,让我由衷的佩服,现在的人只注重对金钱利益的追逐,很少有人能有他这样的见识。
“吃饭了吗?”,爷爷问道。
“吃了,吃完饭我才出来了”,我说道。
“你吃了吗?”,我问道。
“吃了,现在年纪大了,胃口不好,扔几个土豆在炉火堆里烤着吃,吃完就睡着了”,他说道。
“你现在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要多吃”,爷爷说道。
“嗯”,我说道。
我知道我应该叫他一声“爷爷”,但不知为何,这一声“爷爷”我始终叫不出口。
“你上几年级了?”,爷爷问道。
“上初一了”,我说道。
“这个月份你不应该在学校上学吗?怎么跑到乡下来了?”,爷爷问道。
“我们学校的教学楼裂了一条大缝,教育局介入了这件事,强制学校给我们放假,加固教学楼”,我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爷爷说道。
“你爸还在文化局上班吗?”,他问道。
“是的”,我说道。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的爷爷,我急于想要了解他,我想要知道他和大伯父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了他们这么多年,老死不相往来。
我已经十三岁了,父亲在我面前一句都没提起过他,足见他们关系之恶劣,要不是我这次回村,我还不知道爷爷还活在世上。
我想要了解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找不到突破口,我总不能这么冒昧的直截了当的问吧。
我和爷爷兜兜转转的聊了一个多小时,一直聊不到关键点上,聊得都是家里的琐碎事,多半都是爷爷在打听父亲的事。我看时间不早了,爷爷该休息了,我便打算要离开。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您早点休息吧”,我说道。
“好吧,出来的时间长了,你大伯找不到你,该着急了”,爷爷说道。
“我明天再来看您”,我起身说道。
“走,我送送你”,爷爷说道。
“外面风大,您别出去了”,我说道。
“没事”,爷爷说道。
我出了门,爷爷送我到门外,他站着目送着我离开。秋风瑟瑟,现在正是秋冬相交的季节,这晚上的风“嗖嗖”的,刮在身上还挺冷,我冷的都快缩作一团了。
我挥手让他回去,别着凉了,可他仍旧是站在原地,月光洒在他那树皮一样的脸上,透出一股悲凉的气息。
第二天吃过早饭,大伯大妈去地里收玉米,大伯问我还去不去地里转转,我说不去了,反正去了也帮不上忙,我就在村里四处转转。
大伯大妈出了门去了地里,他们出门后,我也紧跟着出了门,去了爷爷家。我到他屋时,我发现他病了,满头大汗,发着高烧,浑身都很烫,身边连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他就这样躺在床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附近的医院在哪里?更不知道去哪里给他找医生?大伯大妈不在家,村里我也不熟悉,我想了一下,我只能去村长家求助。
村长知道后,跺着脚的说道:“哎,我的疏忽,我没有履行好党和组织交代的任务”。我心里纳闷,爷爷发高烧,跟党和组织有什么关系?
村长让人去叫村里的医生,他和我先行一步来到爷爷的屋里,他摸了一下爷爷的额头。
“哇,烫的这么厉害,怕是要送医院了”,村长自言自语道。
村长从暖壶里倒了点热水,把爷爷的毛巾扔进盆里拧干,敷在了爷爷的额头上。
村长刚敷上热毛巾,村里的医生就到了,他摸了摸爷爷的额头。
“先打一针退烧针看看吧,要是打完半小时体温降不下来,就得赶紧送医院了”,医生说道。
村长一边让医生赶紧打退烧针,一边又安排人和板车在屋外候着,要实在不行就赶紧送医院。
“叔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王书记交代”,村长在屋里来回走着自言自语道。
村长又在我心里埋下了一个疑问,这爷爷发高烧,怎么和王书记扯上关系了。
好在医生一针退烧针下去,爷爷的高烧退了,村长也松了一口气。
村长让医生先回去,晚上再过来给爷爷测一下体温,他也让外面候着的那些人都撤了。
屋里就剩下他和我,他让我到屋外抱来一些干柴禾,他生了火,给爷爷熬了一锅粥。
村长今天在我心里埋下了两个疑问,爷爷发高烧,先是和党跟组织扯上了关系?后来又跟王书记扯上关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行,我今天必须得把它弄清楚了,这要是搞不明白,晚上都睡不着。
“大伯,这爷爷发高烧,怎么和党跟组织,还有王书记扯上了关系呢”,我问道。
村长比我父亲年纪大,他和我爸又是一辈的,按照习俗,我应该叫他一声大伯。
“你不知道吧,你爷爷以前可是一个大官”,村长说道。
我露出了一副吃惊的表情。
“叔以前是地委书记,那比现在的市委书记都大,再往上就是省长和省委书记了。王书记每次见着我,都会问叔的情况。王书记说叔是为国家做出贡献的人,我们一定要照顾好他,你是党员,这是党和组织交给你的任务”,村长说道。
“按道理来说呢,叔这个级别的干部,退休后,可以在城里养老,可叔呢,偏不,非要回来守着这大青山,种树”,村长说道。
“这是为什么呢?”,我问道。
“叔说,这片土地养育了他,他热爱这片土地。要说叔种树这事,怪我,我有责任。前些年村里穷,地少,家家户户的粮食都不够吃,城里一家木材厂看上了大青山上的树,花钱来买,这大青山不是谁家的,是村集体的,我就带着村里人上山去砍,木材厂就这样一车一车的把大青山的树运走。没过几年,大青山上的树就被砍没了,光秃秃的”,村长感慨说道。
我们聊着聊着,爷爷醒了,村长熬的粥也好了。村长给爷爷盛了一碗,让爷爷热热乎乎的吃了下去。村长也给我盛了一碗,但我实在是没什么胃口,我就给放桌上了。
爷爷喝完粥就睡着了。村长说,今天村里发生了一起纠纷,他要回去处理一下,让我在这里守着爷爷。
我一个人在屋里呆着挺无聊的,也没人陪我说说话,我就到屋外转了转。我发现,爷爷这里真是一个好地方,坐山观水,屋后是大青山,葱葱郁郁,植被茂盛,屋前是一大片玉米地,不远处还有一条河。
爷爷住的房子是用石头砌成的,一共两间,一间用来住,另一间堆放着一些杂物。
我正看着这大青山发呆,大妈拎着东西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永平,你也在啊”,大妈见着我惊讶的说道。
“你们去地里,我就来爷爷这里了,大妈,你怎么来了”,我说道。
“我背玉米回家,听村里人说,你爷爷病了,我赶紧过来看看”,大妈说道。
“现在,你爷爷怎么样了?”,大妈问道。
“打了退烧针,烧退下去了,一个小时前喝了点粥就睡着了”,我说道。
“这老人发高烧可不能大意”,大妈说着就伸手去摸爷爷的额头。
“嗯,不烫了”,大妈说道。
爷爷醒了。
“梅花来了”,爷爷说道。
“嗯”,大妈说道。
“爸,还感觉那里不舒服吗?”,大妈问道。
“没有了,就是感觉浑身没劲”,爷爷说道。
“爸,你这是饿的,你今天没怎么吃东西吧?”,大妈说道。
“喝了一碗粥”,爷爷说道。
“爸,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去做”,大妈问道。
“我这两天我馋你的西红柿鸡蛋面了”,爷爷说道。
“爸,就知道你好这口,材料我都带来了,你等着,我给你去做”,大妈说道。
大妈生了火,熟练的打了两个鸡蛋,用筷子快速的搅拌,使蛋清和蛋黄迅速的混合。往锅中倒油,先把鸡蛋炒熟捞出,再往锅中倒油,把西红柿炒出汁,倒入鸡蛋搅拌均匀,加入一碗水,水开放醋酱油盐巴,最后在撒上一些切碎的小葱。
大妈又烧了一大锅开水,把面放里面,煮个三五分钟捞出,舀上几大勺西红柿鸡蛋汤浇在上面。
别说爷爷馋了,我看着都馋了,口水都流出来了。大妈一人给我们盛了一大碗,嗯,这面真是太香了。
“梅花,这两天地里的玉米收的怎么样了”,爷爷吃完问道。
“快收完了,这一两天就能收完”,大妈说道。
“那你快去忙吧,这里有永平陪我就行”,爷爷说道。
“爸,那我先去忙了,爱党还在地里呢,晚一点再来看你”,大妈说道。
“去吧,去忙吧”,爷爷说道。
大妈走的时候,还不忘嘱咐我,好好的照看爷爷。
大妈走后,屋内就剩下我和爷爷两个人。
“我今天吓到你了吧?”,爷爷说道。
“确实,我来的时候看你还在床上躺着,门是开着的,我想着都已经十点多了,你不至于还睡着吧,我走近一看,你满头大汗,伸手去摸额头,滚烫,可把我吓坏了,大伯大妈也不在家,我只能去找村长了”,我说道。
“昨天夜里的风太大了,可能是门窗没关严实,夜里着凉了”,爷爷说道。
“你今天这种情况太危险了,要是我今天不来怎么办?”,我说道。
“没事,我身体好着呢”,爷爷说道。
“你这里独门独户的,要是真发生事怎么办?你看是不是搬回村里住”,我说道。
“不用,这里挺好的,我习惯住这里了”,爷爷说道。
眼前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我本该叫一声爷爷的,可这一声爷爷我始终叫不出口,毕竟他在我之前的岁月里从未出现过,现在一下子冒了出来,我心里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爷爷住的这个地方,环境是挺好,但周围一户人家都没有,他年纪这么大了,我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连一个照应的人都没有,我想劝他搬回村里,可他不愿意搬回村里住。
五点左右,村长来了。
“叔,好点没?”,村长刚进门就问道。
“好多了”,爷爷回答道。
“晚上我让村里的王医生再来看看”,村长说道。
“不用了”,爷爷说道。
“叔,不能大意,你毕竟年纪大了”,村长说道。
“好吧”,爷爷说道。
“今天啥事也没干,在村里扯了一天皮”,村长感慨的说道。
“谁家和谁家又发生矛盾了”,爷爷问道。
“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老王家盖房子占了老郭家的地。老郭一口咬定,老王家盖房子站了他家的地方,但老王死活不承认,就在那里扯皮,扯来扯去的,扯了一下午。这占没占地方我也看不出来,最后,我用皮尺量了一下,老王家盖房子还真占了老郭家的地方,你猜占了多少?就巴掌那么大一点地方,真是气死人了,一下午就陪他们在那里扯皮”,村长说道。
“你是怎么处理的?”,爷爷问道。
“做事得公平公正,不能偏袒任何一方。既然占了别人家的地方,就得赔钱,我让老王赔了老郭一百块钱,这才平息了这件事。不过,最后老郭也没要这一百块钱,他说他不要钱,他就是要个说法,你看这是闹的”,村长说道。
“这件事你处理得很得当,当领导的做事就得公平公正”,爷爷说道。
得到了爷爷的高度认可,村长的脸上露出了喜悦。
“叔,房间收拾好了,待会收拾一下东西,今晚就去我家住吧”,村长说道。
“我不去”,爷爷坚定的说道。
“叔,你一个人住这里,我不放心,先去住几天,等身体养好了,再回来”,村长说道。
“要是不愿意住我那里,去住爱党家也行”,村长说道。
“你不用劝我了,我那里都不去,我就住这里”,爷爷坚定的说道。
村长见劝不动爷爷,他也不好在多说什么了。
“叔,那你好生歇着,我晚一点再来看你,家里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村长说道。
晚上六点,大妈一只手拎着一个篮子,另一只手拎着一口铜锅进来了。
“爸,好些了没?”,大妈进门就说道。
“好多了”,爷爷回答道。
“爸,我给你带了些饭菜来,全都是你爱吃的”,大妈把她烧好的菜一个一个的从菜篮子里拎出来。
红烧肉、酱爆茄子、炒青菜、拍黄瓜,好家伙,这些菜也都是我爱吃的,看得我口水都流了出来。
大妈从爷爷的碗柜里拿出了两个碗,两双筷子,盛了满满的两碗饭。
“来,永平,你的那份我也带来了,你也过来吃”,大妈说道。
说句实话,我肚子是真的饿了,我毫不客气的端起米饭就开始吃了起来,爷爷坐我对面,他端起米饭开始吃起来。
“来,永平,多吃一点,你正在长身体”,爷爷一边吃一边不停的往我碗里夹菜。
大妈就在一旁看着我两吃饭。
“还真是亲爷孙两个,连吃饭的样子和神态都是一模一样的”,大妈一边看着一边说道。
我和爷爷吃完,大妈刚收拾好,村长和医生就进来了。
“梅花也在啊”,村长冲着大妈说道。
“刚来,大哥,你也来了啊”,大妈说道。
“叔,我给你带饭来了”,村长说道。
“刚吃了,梅花带来的”,爷爷说道。
“那喝碗鸡汤,这鸡刚炖的,老母鸡,鲜着呢”,村长说道。
村长说完,从爷爷的橱柜里拿出了五个小碗,每个碗里都倒了半碗鸡汤。
“来,叔,喝口鸡汤”,村长递一碗给爷爷。
“来,永平,你也喝一碗”,村长递了一碗给我。
我喝了一口,这鸡汤真是好喝,汤鲜味美,村长递一碗给大妈,递一碗给医生,自己又端着一碗喝。
喝完鸡汤,大妈说她有事要回去了,村长也让我回去了。
“永平,你也回吧,这儿有我照料着,在这守了一天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来陪你爷爷说说话”,村长说道。
我随大妈回了家,在回去的路上我问大妈:“大妈,我大伯知道爷爷病了吗?”。
“知道”,大妈说道。
“那他怎么不来看看爷爷?”,我问道。
“这爷俩上辈子一定是冤家,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大仇,这辈子是老死不相往来,就是见着面也不说话”,大妈说道。
“这些年一直如此吗?”,我问道。
“一直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他们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问你大伯,他死活也不说”,大妈说道。
“之前,我和你大伯和爷爷都提过,让你爷爷搬来和我们住,这样也方便我们照顾他。这爷俩可倒好,你大伯不说话,好像你爷爷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爷爷呢,死活不愿意和我们一起住,他就要守着那座大青山,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大妈说道。
我们回到大伯家,大伯坐在桌子边喝着茶水,见到我们回来,他只淡淡的说了一句:“回来了”,之后就再没话,连一句和爷爷相关的都没问。
我很好奇,大伯为什么对爷爷这么冷漠?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我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整晚都被好奇心折磨着,这一个晚上,关于爷爷和大伯之间,当然也包括父亲,无数个版本的故事从我脑中飘过,他们父子之间究竟得有多深的仇恨,才能这样老死不相往来。
第二天一大早我下楼,大妈已经煮好了饺子,她给我盛了一盘,还给我倒了一点醋在盘子里。大妈煮的这饺子也太好吃了,皮薄馅多,还都是我喜欢吃的猪肉酸菜馅的饺子。
我吃完,大妈问我今天有什么安排,我说没有。她说那你去陪陪你爷爷吧,他病刚好,一个人挺孤独的,去陪他说说话吧。我说好的。大妈盛了一大碗饺子放在锅里,让我捎带去给爷爷,她说爷爷最爱吃她包的饺子。
我一路护送着饺子到爷爷家,到他家,我就把饺子用碗盛了出来,用小碗给他倒了一点醋,让他蘸着吃。爷爷让我一起吃,我说吃过了。他就没跟我客气了,筷子夹起一个,蘸点醋,一嘴一个,不带含糊的。大妈说的没错,爷爷真的爱吃她包的饺子,那么一大碗饺子,他愣是吃的一个没剩。
爷爷吃完饺子,心情大好,我想是时候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了。
“爷爷,我听村长说,您以前可是一个大官”,我说道。
说完这句话,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声爷爷我终于叫出了口,好像也没有这么难为情。
“什么大官不大官的,我们共产党人不兴这套,在哪个岗位都是为人民服务”,爷爷对这种说法不满。
“爷爷,那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呗”,我说道。
“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没什么好讲的”,爷爷云淡风轻的说道。
“爷爷,给我讲讲嘛”,我撒娇道。
“好吧,你想听那段”,爷爷说道。
“给我讲讲我奶奶吧”,我说道。
我从没见过奶奶,只在家里见过她的遗像,奶奶顶着一块灰色的头巾,五官端正,面容清秀,年轻时一定是一个大美人。从遗像上看,嘴角和眼角都有明显的皱纹,看得出来,生活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我想着,奶奶是和爷爷父亲大伯关系最紧密的人,从她这里着手,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也许我能从他们这里探听到他们爷三关系恶劣的源头。
那年,我从部队上复员回家,因为参加革命早,大大小小经历了上百场战斗,在战场上立过功,就被组织委任为副县长,主抓治安。
我不到三十岁就当了副县长,我是一个工作狂,一心扑在工作上,只想着干好革命工作,没考虑过个人问题。我的个人问题,成了组织的难题,组织为我操碎了心,帮我安排了很多的相亲,相亲的女孩各种各样的都有,年轻的,漂亮的,贤惠的,能干的......但都没成,别人以为我是挑花了眼,其实我是没那方面的心思。
相来相去也没意思,浪费时间,我那会忙得很,那有那么多时间去相亲,我干脆不去了。后来,县委妇女主任找我谈话了,她批评我无组织无纪律,她说我的个人问题已经不是我个人的问题了,组织很重视,必须服从组织的安排,去参加相亲。
县妇女主任给我带这么高的帽子,我不能不重视,我服从组织的安排,继续去相亲。
我与你奶奶见面那天是一个午后,我们约在公园见面,那天你奶奶穿着一件碎花衬衣,看上去白白净净的。想亲这种事,我经历的多了,我没那方面的心思,完全是为了应付县委的妇女主任,我想着见个面,聊几句,各回各家,回去好向妇女主任交差。
可你奶奶一张嘴,我就觉得倍感亲切,就像是听亲人说话一样,我喜欢听她说话。我听她口音,很熟悉但又很陌生。熟悉的是,这种口音像是刻在我骨头上,流淌在我血液里。陌生的是,这种口音我已经很多年没听到了。当时我很确定,你奶奶和我是同一个地方的人,我们两家相隔不会太远。
我向你奶奶一打听,还真是,她是我们隔壁乡镇的,两家隔着五六里的路。
我们这样一来二去就聊上了,我们聊家乡的人和事,聊家乡的吃食,我们的话题总是源源不断。
第一次见面我们就相互留了联系方式,你奶奶带给我一种亲人般的亲切感,我闲下来的时候总想找她说说话。我有时候工作累了,我会打电话去她们供销社,约她到公园去散散步,聊聊天,每次她都带一些家乡的吃食来。
我忙的时候,你奶奶会到县委宿舍来找我,给我做一些家乡的吃食,洗洗衣服。我一忙起来,就忙一个天昏地暗,下班没一个定点,但我一回到家,家里就是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衣服都是叠好放在衣柜里。
从前,家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现在它是一个温暖的港湾。
我和你奶奶交往了一个多月,我们就结婚了。我们的爱情很简单,就是你看上我,我看上了你。我到单位开一封介绍信,我们就到民政局去领证了,办了几桌酒席,宴请一下亲朋好友。
我和你奶奶的结婚酒宴是在县委食堂办的,主要宴请了县委里我的同事,你奶奶他们供销社的领导和同事,当时办了十多桌,算是气派的了。
当时你奶奶的父母健在,我们在县委食堂办酒宴也没能把他们接来。本来打算县委食堂办完,回你奶奶老家再办一次,可我那时非常的忙,抽不开身,回你奶奶老家办回门宴这事一拖再拖,最后拖得无影无踪。
结婚一年后,我和你奶奶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一个女儿,你应该管她叫大姑妈,可惜后来闹饥荒饿死了。
爷爷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眼角泛着泪光,心里充满着内疚。
我们原本应该是一个幸福的家庭,这一切都怪我。我整天忙于工作,成天累月的不着家,你大姑妈快一岁了,我都没抱过她。我要么不着家,要么回来已是半夜,她都已经睡着了,我很想抱抱她,可她睡得太香了,我怕把他抱醒了,只能是在她旁边看看她。
那会,我这个副县长,主管着治安这一块。我们这个县处于云贵川交界,鱼龙混杂,土匪、盗贼、流寇猖獗,还有就是国民党败走留下的残兵败将,他们相互勾结,流窜于云贵川交界处的深山老林里,时常出来祸害老百姓,手段极其的残忍。
肃清匪患是我份内之事,那些土匪、盗贼、流寇好解决。可国民党留下的那些残兵败将就没那么好对付了,他们大多上过战场,受过军事教育,狡猾着呢,我们这边刚发现了点他们的踪影,他们闻到了风声,消失的无影无踪,不是跑到贵州的深山老林,就是跑到四川那边的深山老林去了。他们跟我们玩起了游击战术,三个地方轮流跑,云南这边风声紧,就跑到贵州或是四川那边的深山老林,那边风声紧,又跑回云南,那时跨省行动有些复杂,这就导致了一时半会没办法把他们消灭干净。
跟我们玩游击战术,他们还嫩着呢,他们在我们面前就是一群小学生。后来,我向上级申请了跨省联合行动,三个地方的人密切配合,同时行动,一同进山剿匪,这下这些残兵败将无处可逃,只能坐以待毙。
我们这次跨省的联合行动,不仅彻底的肃清了国民党窝藏在云贵川交界深山老林里的残兵败将,还活捉了一个国民党中将,从他的房间里翻出了一张委任状“兹委任李明甫为云贵川游击总司令”,上面还盖着蒋介石的大印。
这次跨省联合行动非常成功,我们受到了上面的嘉奖,可我却有一年多没回过家了。
我回到家时,你大姑妈走路已经很稳健了,她已经会说话了,见到我进家门,她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我,我一把抱起了她,她极力的想要挣脱我,一边挣脱一边扭过头去喊道:“妈妈,妈妈”。你奶奶吓了一跳,拎着菜刀就从厨房跑出来,以为我是拐卖孩子的。
你奶奶看见是我,她才松了一口气,她拉着你大姑妈的手说道:“这是你爸爸,快,叫爸爸”,你大姑妈看了我一眼就把头扭回去,她就是不叫我。我想要抱她,她不想让我抱,我把他强行抱了过去,她极力的想要挣脱我,她冲你奶奶伸手想要她抱,你奶奶把她接过去,她偷偷又回头看我一眼,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我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和你大姑妈混熟,可她还是不肯叫我爸爸。很快,组织又给我分派了新任务,职务还是副县长,主抓经济。这对我来,完全是一个陌生的领域,让我带兵打仗还可以,可这让我搞经济,完全摸不着头脑。我只能是一边学习一边搞,我买了些经济学相关的书,一点一滴的把书本上的知识啃下来。
当时县里的经济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一些奸商认为我们共产党,只会打仗搞政治,不懂经济。他们竟然公开叫嚣,共产党,打仗一百分,搞政治一百分,搞经济零分。
这些奸商太嚣张了,他们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趁机扰乱市场。那时候新中国刚成立不久,还没有完善的法律法规约束这帮奸商,他没没触犯法律,我们不能把他们抓起来,只能和他们斗智斗勇。
物价涨得飞快,一天一个价,尤其是粮食,他们半年前就开始囤积粮食,只囤不买,他们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照这样下去,老百姓连稀粥都喝不起了,县里粮库的粮食早就被老百姓抢购空了,现在一粒粮食也没有。
奸商们想在经济战线打垮我们,占据绝对的主导权,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为了打击这些奸商,我向上级打报告,申请从别的县调粮,可那个年头,那个县都不富裕,各个县的情况差不多,根本就无粮可调,我着急啊,在这么下去,老百姓真的连稀粥都喝不起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在省农业厅工作的战友,下到我们县视察春耕的情况,他知道了了我的困境,给我出了一个主意,既然无粮可调,那怎么不换换思路,借粮呢,他倒是启发了我。可现在这种情况,去那里借粮呢?我又开始发愁了。我那个战友看出了我的难处,他说他手里倒是有一批粮,数量不多,几十万斤,属于战备粮。
我一听心凉了半截,国家明文规定,战备粮任何时候都不能动。我那个战友接着说道,现在那批粮没入库,还不算正式的战备粮,你可以给省农业厅打一个报告,把这批粮先借走,待到秋收后再还回来。
真是急死我了,我的那个战友说话说半截,一次性不把话说完,不过他倒是解决了我的难题。我赶紧向省农业厅打了报告,我亲自去农业厅跑了一趟,找了相关的领导,这省去了很多的流程,我的报告很快得到了相关领导的批准。
我从全县调集了运粮的人和车,我带着他们一路吹吹打打,在县里面绕了两圈,我就是要告诉那些奸商,政府马上有粮了。
粮食很快就运回来了,每次运粮回来,我都让运粮的车队故意在县里面绕两圈,目的就是告诉那些奸商,政府的粮运回来了。粮食一运回来,我就安排开仓放粮。
运粮的车队三天就把这几十万斤粮食运完了,运完了我让他们继续回去,不过运的不是粮食,而是泥土,我特意吩咐他们,到了省城,找一个偏僻的地方,往麻袋里装满泥土,看起来像是装着粮食。
这些奸商,当看着运粮的车队一车车的把粮食运回来,运了一天又一天,刚开始还死撑着,后来他们开始慌了,这从心里上就把他们彻底打垮了。
在这样下去,他们的粮食一粒也卖不出去,全得砸手里。这雨天一来,堆放在仓库里的粮食就得发霉,到时候他们只能是血本无归。与其到时血本无归,不如现在放血,这些奸商开始开仓卖粮,粮价跌的很快,最后跌的比原先价格还低。我们趁粮食价格低的时候,大量买进,不仅把县里的粮库堆得满满的,还把那几十万斤战备粮给还上了。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我们获得了全面胜利。
接下来的几年里,你大伯和你爸相继出生,我有了两个儿子,我高兴的合不拢嘴。
家里新添了两张嘴,可我和你奶奶的工资没变,家里的一切开销,全靠我和你奶奶那点工资,根本入不敷出。那时候我烟瘾很大,一天得抽一包半的烟,别的烟我抽不习惯,那时候大重九贵,我就爱抽大重九,我的工资一半都被我用来抽烟了。
你奶奶真是一个好女人,家里的事从来不让我操心。即便家里过的这么紧巴巴,她从没劝我把烟戒掉。她知道我工作压力大,烟瘾根本就戒不掉。每月我一发工资,就交到你奶奶手上,第二天打开柜子,就会发现里面多了两条大重九。我也知道自己的情况,老烟民一个,抽了十多年的烟了,抽烟对我来说,就像是吃饭睡觉一样,不让我抽,我难受的很。
家里三个孩子,都在长身体,得让孩子们吃饱饭,可我们每月那点钱根本不够。每月你奶奶总是管别人借钱,发了工资,再把欠人的钱给还上。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可我一点也不知道,仍旧一心扑在工作上。
一九五八年,咱们这里发生了旱灾,连着三四个月,一滴雨没下,日日都是烈日当头,地里的庄稼都给旱死了。
那一年,地里一粒收成都没有,大地被烈日晒的硬邦邦的,开出了一道道的裂缝。那一年,我已经是县长了,面对这个天灾,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等上边调拨救济粮。可那一年,不光我们这个地方,全国各地都在闹旱灾,全国各地都在等救济粮,这哪来这么多救济粮,我只能组织大家自救。
那会,农村还好一些,农户人家多多少少都是有存粮的,即使存粮吃完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城里就不一样了,那家都没有存粮,全靠用钱去现买。可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没粮,你就是有钱,你也买不到粮食。
这遇上天灾,农村的优势一下就显示出来了。这时候,城里人天天往农村跑,去农民手里买吃的,去挖野菜,去剥树皮。
这种时候,我忙的是不可开交,天天要下乡镇去考察受灾情况,咱们县二十几个乡镇,全都跑过来得一个多月,更别提要到市里省里去汇报县里的受灾情况。县里一堆事情等着我处理,我是忙的焦头烂额,根本就顾不上家里,已经连着好几个月没回家了。
你奶奶他们供销社因为受灾情影响,无货可卖,只能给所有人放了假。家里无米下锅,你奶奶让你大姑妈在家照顾你大伯和你爸,她跟着邻居去乡下去郊区挖野菜。那时我们住在县城里,每天去乡下去郊区挖野菜要走七八里地,出门时天还没亮,到家天已经黑透了。
每天,你奶奶都会用挖来的野菜混着玉米面熬好一锅粥,出门前交代你大姑妈,好好在家看着你大伯和你爸,不要让他们到处乱跑,肚子饿了,就一人盛一碗粥喝。
三个月过去了,受灾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每天都有饿死的人。去挖野菜的人就像赶集一样,野菜被挖没了,连树都被扒的光溜溜的。
你奶奶挖回来的野菜是越来来越少,熬得粥也越来越稀,最后这粥稀的就像水一样。家里有三个孩子,三张嗷嗷待哺的嘴,加上你奶奶,就是四张嘴,孩子们饿的干筋骨瘦的,饿的已经没什么精气神了,看着就像生病了一样。
三个孩子饿的实在受不了了,你大姑妈带着你大伯和你爸来县委办公大楼找我,可惜我不在,他们只能是又饿着肚子回去了。这件事被你奶奶知道了,她斥责你大姑妈说道:“你是姐姐,要好好带着两个弟弟,不要去给你爸添麻烦,你爸不光是你爸,他还是县长,一县之长,他要带领全县人民过上好日子”,你大姑妈都被你奶奶给骂哭了。后来,这三个孩子再没去县委大楼找过我。
你奶奶白天出去挖野菜,回来已经很晚了。白天,你大姑妈带着你大伯和你爸在家,有吃的先紧着你大伯和你爸,你大伯和你爸正在长身体,饭量大,再加上这粥稀,只能当水喝,不抗饿,他们是一碗接一碗的吃,吃起来就没谱,一大锅粥都让他们吃没了。
你大姑妈有好几天,肚子里一粒粮食都没有,她把吃的都让给你大伯和你爸了,自己饿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你奶奶一回来她就喊累,她说她要去睡会,她想着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起来就有劲了。你奶奶没在意,以为她是白天照看你大伯和你爸累着了,你奶奶就让她去睡一觉,可这一睡就再没起来。
你大姑妈是为了给你爸和你大伯省一口吃的,活活的饿死了。
爷爷讲到这里时,眼睛里满是泪水,他用袖口去擦。
爷爷擦完眼泪接着说道。
我知道我是一个不称职的丈夫,不合格的父亲,你奶奶因为你大姑妈的事伤心过度,落下了病根。
你大姑妈这件事,我很自责,很内疚,我想弥补,从这以后,我尽可能的抽出时间来陪他们。
可这样的光景不长,没过多久,文化大革命爆发,先是给我扣上“当权派”的帽子,后又被划成了“走资派”,取消党内的一切职务,等待上级的处理决定。
那段时间,我的心情极度郁闷,整天呆在家里看报纸,报纸上报道,很多中央的领导人都受到了批判,我预感到一场大的风暴即将来临。我担心自己的处境,我听人说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四处串联,相互勾结,组成各种小团体,打算借这场运动捞一些政治资本。
有天,我在家里看报,一群人冲了进来,他们自称是“造反派”,要把我拉去批斗,接收人民的审判。他们用绳子把我捆着,胸前挂着“走资派”的牌子,他们先是把我拉去游街,游完街拉我去县政府门口进行批斗。
我干了半辈子革命,什么样的风雨没见过,没想到却被这样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们这么糟蹋。这群所谓的“造反派”,他们整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可在我眼里,他们不过是些十七八岁的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禁不起诱惑,容易受到他人的引诱。
他们拉我上台,先是宣告我的罪名,“革命叛徒”,“当权派”,“走资派”,“混在无产阶级当中的资产阶级”......,接着他们就问我认不认罪,我死都不认罪,我干了半辈子革命,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们,你们凭啥说我是“革命叛徒,走资派”。我拒不认罪,他们一群人上来就对我拳脚相加,打到我不能动弹,他们才肯罢手。
我被批斗完回来,脸上鼻青脸肿的,看得你奶奶很心疼,她用热毛巾给我敷脸,用热毛巾给我擦洗伤口。我干了半辈子革命,却被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们糟蹋,还背上了“革命叛徒”的罪名,我觉得活得憋屈,心里很不是滋味,活着太没意思了,还不如当年死在战场上,死的光荣。
你奶奶看我像掉了魂似的,她怕我做傻事,成天寸步不离的守着我。她连睡觉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翻个身她都要起来看一下。我出门,她跟着。我去上厕所,她都要在厕所门外守着。反正就是,我走到那里,你奶奶就跟到那里。
我倒霉了,家里人也跟着遭了秧,先是你奶奶的工作丢了,接着你大伯你爸在学校里被老师和同学刁难,说他们是“走资派”的儿子,应该立刻滚出学校,你爸和你大伯都不敢去上学了。孩子能有啥错,要是有错,千错万错都是我错,我当县长的时候,孩子啥好也没捞着,我倒霉了,孩子们也跟着倒霉。
后来,组织对我的处理决定下来了,决定撤销我党内的一切职务,下放到养猪场去进行劳动改造。县里分配给我的房子也被收回了,你奶奶他们连一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你奶奶没了工作,家庭就没了收入,县里的亲戚朋友都不敢沾边,躲得远远的,你奶奶他们在县里已无立足之地,她只能是带着你大伯和你爸回了乡下。
你奶奶回到村里,日子不好过呀,连一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咱家的祖屋,年久失修,早就倒塌了。你奶奶他们回去,只能是借住在别人家里,好在村支书和我是一起玩尿泥长大的,人家一点也不介意我当时的处境,你奶奶就暂时借住在他们家。后来,村支书给他们找了一块地,建了石头房,他们这才在村里落了脚。
那时候你奶奶他们日子过得苦啊,家里三张嘴,全靠你奶奶养活,你大伯和你爸年纪还小,干不了什么活。好在那会是人民公社,大家都在一个锅里吃饭,你奶奶就跟着生产队下地干活,你大伯你爸年到公社的小学上学。
我下放到养猪场后,白天就是不停的干活,割猪草、切猪草、煮猪食、喂猪、铲猪粪,这些活我一天要重复的干两次,早一次,晚一次。整个养猪场有七八百头猪,分几十头猪给我养,我每天的任务就把这几十头猪喂饱,管理好。晚上,我就睡到猪舍旁边的工具间里,白天晚上都是与猪为伍。
养猪场对于我这样的人有着严格的规定,1、不得私自离开指定的区域,2、不得和外人有任何的接触,3、每周以书面形式向组织汇报思想动态。
说白了,和坐牢没什么区别,白天有人看着我干活,晚上大门口都有人站岗。这样的日子太孤独了,太难熬了,连一个和我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只能对着一群猪自言自语,这群猪好像能听懂我说话似的,“哼哼哼.....”的作出回应。
好在不久后,养猪场又下放了一批干部,他们和我一样,顶着“走资派”的帽子,被下放到了养猪场进行劳动改造。虽然我们相互之间不允许说话,但在精神上我们彼此相通,就没那么孤独了。
这群下放的干部中,有我的老上级钟山同志,他生性耿直,总见不得不平之事。他因不满养猪场的一些做法,发了几句牢骚,就被养猪场的“造反派”拉去批斗,给他扣上了“反党反政府”的罪名。钟山同志宁折不屈,誓死不从,死都不认造反派给他扣的罪名,最后让他们给活活折磨致死。
“造反派”让我和几个同志去收敛的钟山同志的尸首,那身上的伤痕惨不忍睹,这些天杀的“造反派”,简直丧尽天良,把他折磨成这样。死者为大,我们想给钟山同志擦一下身体,换一身干净衣裳,可这些“造反派”不让,说他是“革命的叛徒”,“反革命”,他不配。“造反派”就给了我们一张破凉席,让我们包裹着抬到后山埋了。
我们用这张破凉席包裹着钟山的尸体,把他抬到了养猪场的后山,当时我看着钟山同志脚上的那双鞋,鞋帮子都坏了,我想把自己的鞋脱下给他换上,可“造反派”的人一直跟着,我没机会给他换上。最后,我们在养猪场后山的半山腰上,找了一颗挺拔松树,这颗松树就像钟山同志一样,宁折不弯,我们在松树下挖了一个坑,把他埋在了那里。
钟山同志比我年长几岁,参加革命也比我早,他干了半辈子革命,风风雨雨几十年,没想到没死在敌人手里,却死在了这群“造反派”的手里。
我们在养猪场里活的提心吊胆的,做事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这些“造反派”抓住把柄。那时我们的命还不如地上的蚂蚁呢,蚂蚁尚且还能苟活于世,我们的命却捏在别人手里,别人想捏死就捏死。我们过的很压抑,根本看不到明天。
你奶奶他们回村一年后,日子就变得难过起来了。公社食堂取消了,生产队开始实行公分制,男工干一天活记十个公分,女工干一天活记八个公分,年底按照累计的公分分粮食。
那时候,你大伯小学毕业了,家里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你奶奶就让你大伯辍学去生产队放牛,放一天牛能记四个公分。你奶奶你大伯干一天活,只能挣十二个公分,到了年底,分的粮食根本不够三个人吃。
家里三张嘴等着吃饭,可分到的粮食根本不够吃。你奶奶学着村里有些人家一样,偷偷的到山里开辟一块自留地,在里面种些粮食,白天去生产队的地里干活,早晚跑到自家的自留地里去干活。
你奶奶他们在乡下过得如此艰难了,可你奶奶心里仍然惦念着我,到了农闲的时候,她总想着要来养猪场来看我,给我带些吃的穿的。可她每次来,连大门都进不来,那些“造反派”怎么可能让她见到我,可你奶奶不死心,她就在那里守着。守着也没用,人家是不会让她进的,最后她只能垂头丧气的回去了。
我在养猪场一呆就是十年。
我没想过,这辈子还能从养猪场活着出来,我以为这辈子只能在养猪场养猪了。
一天,一辆吉普车匆匆忙忙的驶入养猪场,当时我正在猪圈里铲猪粪,我抬头看了一眼,一个穿中山装的干部从车上下来,他们经直去了养猪场领导办公室。
我猪粪还没铲完,养猪场的领导就带着这这个穿中山装的干部来到我面前。他上前来激动的冲我说道:“杨老,你被平反了”。我当时一脸懵,以为这是个恶作剧,我就这样呆呆的看着那人。直到他从公文包里拿出红头文件,上面有一行醒目的大字“关于给杨卫民同志平反的决定”,我以为我这是在做梦呢,我使劲的掐了胳膊一下,真疼,我才相信这是真的。我终于熬出头了,熬到这一天了,眼泪在我眼眶里打转,我老泪纵横,哭的稀里哗啦的,哭的就像一个孩子一样。
我跟着这个干部上了吉普车,车一路开到县委大院,那个我曾经熟悉的地方。那个干部把我领进了县委会议室,省委组织部的领导已经在那里等我了。
“卫民同志,这么多年让你受委屈了”,省委领导握着我的手说道。
我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下来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为民同志,身体都好好的吧,要不去医院检查一下吧”,省委的领导说道。
“不用,我身体硬朗着呢”,我说道。
“卫民同志,组织有新的任务给你,省里成立了平反冤假错案的工作组,你担任一组组长,主持工作”,省委领导接着说道。
“我服从组织的安排”,我说道。
“家里还好吧?”,省委领导问道。
“不知道,我已经有十年没和他们联系了”,我说道。
“这样吧,给你几天假,回家去看看”,省委领导说道。
“服从组织的安排”,我说道。
“待会你到财务科去领一下钱,组织把这十年的工资补发给你。我知道这点钱无法弥补这十年来你受的苦难,但是算是一点点的补偿吧”,省委领导说道。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小李,给你一个任务,你负责把为民同志送回去”,省委领导对身边的司机小李说道。
当时,省委领导说了很多宽慰我的话,但我都记不得了。当时我心头惦念着你奶奶他们,迫切的想要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
省委领导和我谈完话,我出了门,到财务科去领了钱,财务给我核算补发了这十年的工资,好几千块钱,好家伙,这可是一笔数目不小的巨款,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钱摞在一起。
我怀揣着这笔巨款,坐上了省委领导为我安排的吉普车,一路来到陡坡村,这一路上我的心情是莫名的激动,我马上就能见到你奶奶你大伯和你爸了,想着想着,我的眼泪就下来了,十年没见他们,我太想念他们了。
吉普车刚一进村就引起了村民的围观,村里还没来过像这样的吉普车,大家都觉得新鲜,围过来看,这么大的阵仗,想必是村里来了大人物了。道路被村民围的水泄不通,没办法,我让小李掉头回去了,我只能是下车走路进村。
我十三岁就离开了村子,参加了革命,想来离开村子三十年了,村里的年轻人都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他们对我来说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他们就这样一路跟随着我。
我只知道你奶奶他们回了村,并不知道他们的住处,我一路走一路打听,才找到他们的住处。他们远离村落,需穿过一大片庄稼地才能看见他们住的地方,他们所住的是两间石头房,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杂乱无章的堆放着一些东西,院门用一根棍子从外面插着,防止鸡啊猪啊狗啊的钻进去。
家里没人在家,我站在院门外等着,村里喜好热闹的人还是跟随着我,不肯散去。
过了一会来人了,一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太太朝我走来,走到了我面前,当时我没认出来,这就是你奶奶。走近了我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你奶奶,你奶奶老了,头发白了很多,腰也弯了,这老的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你奶奶第一眼就认出了我,她看到我竟然哭了,她见到我说不出一句话来,就这样呆呆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回来了”,听你奶奶这口气,她好像知道我一定能回来一样。
“你老了,你看都有白头发了”,你奶奶摸着我的头发笑着说道。
我突然就热泪盈眶。“你也是”,我眼含热泪说道。
你奶奶开了门,领着我进了屋,家里空空荡荡的,连一样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堂屋中间一个火塘,火塘边放着一口锅和一个茶壶,两三根板凳围着火塘放着,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爱党下地干活去了,爱国上学去了,在县里上初中,住校,要到下周才回来”,你奶奶向我主动提起你大伯和你爸。
“你想吃啥,我给你做?”,你奶奶对我说道。
“家里有啥就吃啥”,我说道。
你奶奶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找,看能给我做啥好吃的,找了半天,家里啥好吃的也没有。你奶奶突然想起来,柜子里还有几斤麦子面,这是你奶奶给你大伯和你爸留着的,打算过年一人给他们做一大碗面条吃。
你奶奶把这几斤麦子面拎在手里,回头笑嘻嘻的对着我说道:“给你做一碗面条吃”。你奶奶可是做得一碗好面条,以前每次回家,你奶奶总会给我做一碗热乎乎的面条,上面还卧着一个荷包蛋,这十年来,我馋你奶奶这碗面条,馋的不行了,听到你奶奶说要给我做面条,我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你奶奶开始烧火做饭,我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这堂屋里面还有一个阁楼,我顺着楼梯爬了上去,上面铺着一些干稻草,干稻草上面铺着被褥和被子,你奶奶的衣服整整齐齐的叠着放在床头。
隔壁那屋和这屋格局一样,一楼堆放粮食,你爸和你大伯住在阁楼上。我看着这些,眼泪都流下来了,没想到你奶奶他们的居住条件这么差。
你奶奶把面条擀好了,喊我下去,下去我看到她正要往沸腾的锅中下面条。
“我不饿,等等爱党吧,等他回来一起吃”,我阻止了你奶奶往锅里下面条。
“先吃吧,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等他回来我再给他下面条”,你奶奶说道。
“没事,我不饿,等等吧,等爱党回来一起吃”,我说道。
我坚持要等你大伯回来一起吃,可天快要黑了,他还没回来。
“先吃吧,今天生产队下地抢收玉米,给他们每一个人都下了任务,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你奶奶说道。
“再等等吧”,我坚持说道。
天都已经黑透了,你大伯才从门外进来。
我上一次见你大伯,他才八岁,这一晃十年过去了,他已经十八岁了,是一个成年人了。他模样完全变了,他常年在地里劳作,炽烈的阳光把他的皮肤晒黑了,这要走在路上,我肯定认不出他来了。
“爱党,回来了”,你奶奶冲他说道。
“嗯”,他冲你奶奶回答道。
你大伯已经完全认不得我了,他看到一个陌生人坐在家里,用警觉的目光盯着我看。
“爱党,你爸平反了,在屋里坐着呢”,你奶奶说道。
你大伯又朝我看了一眼,但没说一句话,他的眼神就像是看陌生人一样。他打了一盆热水,你奶奶把毛巾递给了他,他把毛巾搭在肩上,端着热水到门口洗漱去了。
“你别介意,爱党这孩子,不爱说话”,你奶奶冲我说道。
“我记得孩子以前不这样,他挺爱说话的,我一回到家就粘着我给他讲故事”,我说道。
你奶奶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说道:“孩子大了嘛”。
我从你奶奶读的这口气中知道了,你大伯现在不爱说话了,肯定和我有关,只不过你奶奶不想说,他怕我知道了伤心。
你奶奶开始烧热水下面条,我到门口去看你大伯,想和他说说话,拉近一下我们父子之间的距离。你大伯先是洗了个头,又用湿毛巾擦身,他看到我一直在看着他,感觉到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十年没见了,我也不知道该和他说点啥,只能尴尬的立在他旁边。
你大伯洗漱完,你奶奶已经把面条做好,浇上了茄子汁,我想着我们一家三口可以坐在火塘边,美美的吃上一顿你奶奶做的面条,我早就馋这一口了。
你大伯来到火塘边,盛了一碗面条,浇了一些茄子汁,就一个人坐到门槛上去吃了。他往嘴里吸溜着面条,边嚼边看着天上的月亮。火塘边就剩下了我和你奶奶,你奶奶一个劲的给我碗里扒拉他碗里的面条,她不怎么吃,她就看着我吃,我馋这口十年了,我不停的吸溜着面条,光顾着吃,完全不顾吃相,别提我的吃相有多难看了。
我在家住了三个晚上,这三天,我和你奶奶说了很多话,我把我这十年的遭遇告诉她,她把这十年家里发生的事都告诉我,听完她说的,我心里很愧疚。
我在家的三天,你大伯愣是一句话没和我说,我和他说话,他就是看看我,不说话。省委领导就给了我几天假,到了第三天,我得走了,一堆的事等着我呢。我想着来日方长,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哩,我想着我先去市里安顿一下,等过段时间,把你奶奶他们都接到市里去住。
我一大早就去赶去县里的客运车,我还想去县里看看你爸呢。
我一到家,就把组织补发我十年的工资都给了你奶奶,可临行前,你奶奶抽了十多张塞我兜里。
“我用不着钱,这钱你都拿着”,我说道。
“出门在外,兜里怎么能没钱呢”,你奶奶说道。
“这钱你留着”,我把钱又塞回到你奶奶手里。
“这钱你装着,出门在外,干啥都得花钱,没钱怎么能行,剩下的钱我装着,爱党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这钱我留着,给他盖房娶媳妇用”,你奶奶说道。
我只能是把你奶奶递过来的钱装兜里,我要是不装兜里,你奶奶肯定不会安心。你奶奶知道我要去看你爸,她让我给你爸带了几件新衣裳。
我赶上了去县城的早班车,中午才到县城,我想着,赶紧去县一中找你爸,叫上他一起吃个中午饭。我到县一中时,正好赶上学生中午放学吃饭,学校乱哄哄的,到处都是人。
我记得你奶奶在家和我说过,你爸在县一中四十三班,我找到四十三班教室,可教室没人,我又找到了他们宿舍,他也不在,我问了他的室友,他的室友和我说:“这个点,他应该在操场那个柳树下看书”。
我顺着你爸室友指的方向找到了那颗柳树,我看到有一个学生在树下边吃饭边看书,我猜那个人肯定是你爸,走近一看,果然是他,你爸和你奶奶的脸型长得很像。我走到了你爸身边,他也没发现我,你爸看书看得很专注。你爸把饭盒放在大腿上,一只手拿着书,另一只手用调羹舀饭送到嘴里,眼睛直盯着书,边嚼嘴里的饭边看书。看你爸专注的样子,我都不忍心打扰他。
我看了一眼你爸的饭盒,里面只有饭和萝卜干咸菜,我认得,这个萝卜干咸菜是你奶奶做的,你爸为了省钱,每顿饭都只打饭,不打菜,打完饭回来就倒一点你奶奶做的萝卜干咸菜拌饭吃,我看到他这个样子,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你爸看上去干筋骨瘦的,显然是营养不足,衣服上还打着补丁。他戴着近视眼镜,可他的眼镜坏了,镜片都快要掉下来了,他用几条白胶带粘着。
我叫了他一声:“爱国”,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显然是没有认出我来。
“爱国,我是你爸,我回来了”,我说道。
你爸很诧异的看着我,显然是不太相信我说的话。
“我刚从家里来,这是你妈让我给你带的衣裳”,我说道。
我把衣裳递给他,他看了看衣裳,确认是你奶奶做的,这才放松了对我的警惕。
“爱国,别吃这个了,走,我带你去外面吃”,我把他的饭盒拿起来说道。
“待会还有课”,他低着头说道。
“走,走,找你们老师请假去”,我说道。
你爸有些不情愿,是我硬拽着他跟我走的,我先跟着他把饭盒放回到宿舍,然后才去找老师请假。
我见到了他的班主任,他对我说:“这孩子学习成绩相当的好,每个学期都考全年级第一,可就是不爱说话,不爱和同学交流,你们家长要好好的引导”。听老师这么说,我很惭愧,只能是无奈的点点头。
请完假,我带你爸来到街边的饭馆,我点了八个菜,四荤四素,要了一盆米饭。饭菜一上来,你爸就开始吃,狼吐虎咽的,你爸好像是从没吃过饱饭一样,这一桌菜和那盆米饭,全让你爸一个人吃了。吃完这些,我问他饱了没?他说饱了。
吃完饭,我带你爸去眼镜店配了一副眼镜,我看他衣服上有好多补丁,我带他去买了几身衣服。
我本来还打算带你爸去买一些日用品的,可你爸着急赶回学校,他说下午有一堂数学课,老师上次布置的作业,他有两道题有些疑问,这堂课老师要讲解,他不想错过。
我看你爸在学习上这么有上进心,我很开心,我不想勉强他。他临走时,我给了他些钱,让他缺啥就买啥。
我去到了新的岗位上,一心扑在了工作上,桌子上堆满了材料,全都是冤假错案的申诉资料。这十年来,很多人被错误的冤枉为“右派”,“走资派”,我的工作就是看这些申诉资料,调查走访这些资料的真实性,还那些被冤枉的人清白,恢复他们的名誉。
我看这些资料,有的人已经不在了,但还是要还他们的清白,恢复他们的名誉。这让我想起了钟山同志,其实每年到了他的忌日,我都会去他坟头坐坐,和他说说话。我在桌上堆着的资料里看到了钟山同志的申诉材料,这是他爱人替他写的,我大致的浏览了一下,就在最后写下了一段话:钟山同志是一个好同志,经彻查,实属被错误划分为“走资派”。这算是给这件事情定了性,替他平了反,恢复了名誉。钟山同志是我的老上级,他的情况我都了解,他是第一个被我平反的人。
我没日没夜的扑在工作上,有太多的冤假错案需要我去调查,有太多的人需要我帮他们恢复名誉,我感觉自己的时间完全不够用。我在工作上忙的热火朝天,可家里这边出了大事,你奶奶病重,县里的医院已经确诊,肺结核,现在肺结核已经不算啥大病,可那时候只要是确诊为肺结核,基本上是无法医治了。
刚开始,你奶奶不让你大伯通知我,她怕影响我工作,一直撑着。后来,你奶奶感觉自己真的快要不行了,她才让你大伯来找我,她想见我最后一面,交代自己的后事。
那时候,通讯不像现在这么发达,不管你人在那里,打一个电话就能知道。你大伯先是跑到了县委大楼去找我,去了人家才告诉他,我被调到市里工作了,他央求人家给我打个电话,人家告诉他,只知道我被调到了市政府工作,但具体被调到了那个单位,他们不知道,所以这电话根本就没法打。
你大伯没办法,你奶奶还在撑着见我最后一面,他买了一张火车票,连夜来到市里,他就蹲在市政府门口等我。你大伯是一个腼腆不爱说话的人,他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在市政府门口,见人就问认不认识杨为民。那会我刚到市政府工作,整天不是泡在办公室看材料,就是到下面去调查材料的真实性,所以,认识我的人并不多。
你大伯在市政府门口蹲了两天,才问到一个认识我的人,那人是我们组的小孙,刚从下面调研回来。他把你大伯领进我们的办公室,告诉你大伯,我一个星期前就到下面调研了,要去好几个地方,不知道现在到哪里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去的地方还是山区,连电话都没办法打。
你大伯已经出来好几天了,他不放心你奶奶,他得赶紧回去。你大伯临走时让小孙给我留话,让我回来赶紧回家,你奶奶不行了,想见我最后一面。
那段时间,我手头有十几份申诉材料,内容写得不够详细,很多细节都没写清楚,我得亲自下去调查研究。干这份工作就这样,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让任何一个坏人浑水摸鱼。
我下去调研了两周才回来,我回来小孙就告诉我,你大伯来找我的事,我把工作交接一下,连夜就往家里赶。
我赶到家时,你奶奶已经去世了,连头七都过了。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你奶奶眼巴巴的等着我回来,想见我最后一面,可我却没赶上。
爷爷说到这里泪流满面,他伸手去把眼泪擦干。
你奶奶的坟就在后面的大青山上,爷爷说道。
我在爷爷的故事里度过了一个上午,爷爷的故事并没有完,但他的情绪波动太大,我不忍心让他接着讲下去了,我有意岔开了话题。
“爷爷,这满山的树都是你种的吧?”,我问道。
“这大青山不光是你眼前看到的这座山,大青山大着呢,好几百亩呢,我一个人怎么种的过来,这事多亏了你福军大伯,他是村长,乡亲们忙完地里的活,你福军大伯就发动村里的乡亲上山帮我种树”,爷爷说道。
“爷爷,这上山种树很辛苦吧?”,我问道。
“还好,其实,每年上山种树也就那么一两个月,其它时间就是管理这些树了,给它修剪枝丫,长虫了就打农药”,爷爷说道。
“这么一大片林场就是一个人在管理吗?”,我问道。
“你福军大伯有空,他会陪我去巡山,算是给我做个伴。修剪枝丫,打农药这事,我一个人就能干了”,爷爷说道。
我突然想起爷爷门前堆着的柴火,都堆成一座山了,这堆柴火怕是爷爷烧几年都烧不完,这些都是爷爷从大青山的树上修剪下来的枝丫。
我们说着说着,大妈进来了,她右手拎着菜篮子,左手拎着一口锅,里面放着我也爷爷的中午饭。
大妈揭开了菜篮子,把菜一个个端了出来,一共三个菜,一荤两素。大妈从爷爷的碗柜里拿出了两副碗筷,给我和爷爷盛上了米饭。
我们吃完饭,大妈收拾完,拎着菜篮子和饭锅就回去了。
“我想你奶奶了,走,我带你上山去看看她”,爷爷突然说道。
“好啊”,我说道。
我随爷爷出了门,朝着屋后的大青山走去,我们顺着上山的路往上爬,这里不愧是陡坡村,这山路太陡了,才爬了一小段路,我就气喘吁吁了。我跟随在爷爷后面,我很惭愧,我竟然跟不上爷爷,老是要爷爷在前面等我。
这一路我爬的大汗淋漓,不过沿途的风景还是很不错的,奶奶的坟在半山腰,我们爬了半个多小时才到,我承认,这一路是我拖了爷爷的后腿。
半山腰有一大块开阔地,奶奶的坟就在这里,旁边还有大姑妈的衣冠冢。爷爷领着我走到奶奶的坟前。
“慧兰,你大孙子永平来看你了”,爷爷对着奶奶的坟说道。
“永平,给你奶奶磕一个头”,爷爷对着我说道。
我对着奶奶的坟连磕了三个头。
“爱华,你大侄子永平来看你了”,爷爷对着大姑妈的衣冠冢说道。
“永平,也给你大姑妈磕一个”,爷爷对着我说道。
我跪在大姑妈的衣冠冢前连磕了三个头。
我看到了坟的周围种满了杜鹃花,现在这个季节,杜鹃花早已凋谢,但是杜鹃花的枝枝蔓蔓都还在,想必到了开花季节,这里一定很漂亮,漫山遍野都是红。
“爷爷,这里为什么会种这么多的杜鹃花?”,我问道。
“你奶奶和你大姑妈生前特别喜欢红色的杜鹃花,所以我就在这周围种满了红色的杜鹃花,这样杜鹃花开的时候,她们天天都能看到”,爷爷说道。
没想到,爷爷骨子里还是一个浪漫的人。
“这些年,隔几天,我就会来陪她们说说话”,爷爷说道。
爷爷在他们坟前开始自说自话,我听了一会,全是生活上的琐事,虽是生活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听起来却叫人感动。
我在奶奶的坟前转了转,除了山腰这块开阔地种上了杜鹃花,其他地方都种满了树,郁郁葱葱的。我想着到了杜鹃花开的季节,这里一定很壮观,万绿丛中一点红。
下山的时候,我问爷爷:“爷爷,你退休了,为什么不留在城市里养老呢?”。
“我这辈子,一门心思的扑在工作上,我是共产党员,又是干部,这无可厚非,我得全心全意的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在工作上,我尽职尽责,做了一个共产党人该做的事,没有遗憾了。但在生活中,我对家人的亏欠太多了,我是一个糟糕的丈夫,也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我想用我剩下的日子做些补偿”,爷爷说道。
“爷爷,那你为什么会选择在大青山种树呢?”,我问道。
“我小时候,大青山植被茂盛,有很多参天大树。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由于我们这里社会发展滞后,当地乡亲缺衣少粮,就开始大规模的毁林开荒,原本翠绿的大青山生态遭到极大破坏,山光水枯,荒凉空旷,山石裸露,山间溪流逐年减少乃至枯竭,我很痛心啊”,爷爷说道。
“在党政机关工作多年,因为工作关系,没有时间回去照顾家乡父老。家乡人找过我多次,叫我帮他们办点事,我都没有答应,但我答应,退休以后帮乡亲们办一两件有益的事”,爷爷说道。
“作为一个共产党员,许下的承诺就要兑现,但当时具体做什么,我没想好。我退休回村一个月,我就想好了,我该为家乡的父老乡亲做点什么了,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爷爷说道。
晚上,我在村里遇见村长,他非要拉我去他家坐坐。我盛情难却,只好跟着去了他家。
他媳妇和他儿子都不在家,他家就我和他两个人,他给我倒了一杯水,端来一碟瓜子。
“这两天和叔相处的怎么样?”,村长开门见山的问道。
“相处的还不错,他给我讲了很多关于奶奶的事情,今天我们还特意去了奶奶的坟地”,我说道。
“叔这个人,怎么说呢,大公无私,公而忘私,绝对是党和国家的好干部,但作为他的亲人,哎......”,村长意犹未尽的说道。
既然村长说到这里了,我想那他一定知道,爷爷大伯他们的关系为何会恶化成这样,老死不相往来。我十分的好奇,便忍不住问了村长。
“我爷爷和大伯他们的关系为什么会闹成这样?见着面不说话,感觉就是老死不相往来,我爸在我面前也从未提起过爷爷,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
“说来话长,你奶奶死后,就剩你大伯一个人在家种地,他有两次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一次是征兵入伍,你大伯在体检那关被刷下来了,他的血压略高于普通人,这个是遗传啊,叔有高血压,你大伯和你爸的血压都略高于正常人。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叔一句话的事,只要他说一句话,你大伯当兵这事就这么定了,可叔讲原则,不开这口。相关单位知道了爱党是叔的儿子,想把爱党招进去,叔知道了这件事,阻止了他们这么做,还要求相关单位必须严格执行征兵入伍的标准,你大伯当兵这事就这么彻底泡汤了”,村长说道。
“还有一次是工厂招工,那时候有政策,市里的化工厂给每个村一个招工名额。别小看这个招工名额啊,这可了不得啊,这要是去到化工厂上班,不仅能领工资,还是城镇户口,多少人挤破了头,就想要拿到这个招工名额。当时村里多少人都报了名,可咱们村符合人家条件的就两个,一个是你大伯,另一个是老孙家安平,他两都是小学毕业,年纪一般大。这个招工名额化工厂领导最初是给了你大伯,至于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就不知道了”,村长说道。
“叔知道了这件事,他就把这个招工名额让给了安平。安平家穷啊,穷的揭不开锅了,他家是我们村最穷的人家,家中兄弟三个,安平排行老大,他上面还有年迈的爷爷奶奶,全家七口人就挤在了两间破房子里,到了雨天还漏雨。一家人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正经饭,顿顿就是吃几个煮洋芋充饥”,村长说道。
“叔知道,把这个招工名额让给安平,你大伯得恨他一辈子,可叔还是这么做了,他觉得安平家更需要这个招工名额。你大伯这个人就这样,平时不爱说话,一棍打不出三个屁来,可这次他跑去和你爷爷大吵了一架,吵完架他们就成这样了,见着面不说话,就像是陌生人一样”,村长说道。
“安平这个孩子也够争气,在化工厂里踏踏实实的干,最后当上了化工厂的一把手。这些年他没少为村子做好事,村子里的那条水泥路就是人家出钱修的,人家一直念着叔的好,要不是叔当年把这个名额让给他,那有他的今天。现在逢年过节回来,他都要提着很多东西去看叔”,村子说道。
“也许人的命运就是这样,当年两个符合招工条件的人,一人去了,从此飞黄腾达,一人留下,在农村种了一辈子地。我想,你大伯每次看到安平,心里肯定都很不是滋味吧”,村长说道。
“你大伯也是一个苦命的人,你不知道吧,你本来应该有个堂哥的,可在他三岁那年,生了一场怪病,死了,你大妈伤心过度,落下了病根,这些年中药就没有断过”,村长说道。
“那你知道我爸和爷爷之间有什么恩怨吗?”,我问道。
“我听叔说起过,你爸大学毕业后分到了市文化局,刚去一年,他们局长就要提拔他当办公室副主任。叔觉得不妥,这样不符合组织程序。其实,说白了还不是他们局长,想通过这件事情来巴结叔,叔根本不吃这一套。叔就给他们局长打了一个电话,这事就这样泡汤了”,村长说道。
“后来,叔还把你爸训斥了一顿,他对你爸说,他是他,你爸是你爸,不要想着借着他往上爬。其实,你爸根本就没有这种想法,只不过是那些官场上的人,想着借助你爸巴结叔而已。这件事对你爸影响和触动很大,他和你爸从此就疏离了,你爸不愿和你爷爷扯上关系,沾他的光。从此,两人渐行渐远,最后你爸都不和你爷爷来往了。你爸在市文化局一直就是一个科员,直到你爷爷退休了,你爸才被提拔上去”,村长说道。
“他们爷三个,就是三个倔人,认定的事很难改变,你大伯和你爸不想沾你爷爷的光,你爷爷又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后来他们父子关系就这样淡漠了”,村长感慨的说道。
这一晚上,我听村长说了很多,爷爷与大伯和我爸之间的恩怨情仇,我听的入了神,完全忘记了时间。
隔天早上,我起床后大妈煮了一锅面条,我吃了一碗,大妈把剩余的面条盛在饭盒里,让我给爷爷送去。
我到他屋的时候,他正在洗脸,我把饭盒放他桌上,到橱柜里给他拿了一双筷子。
“人老了,体力不行了,昨天才爬了那么一段,今天就腰酸背痛的,起不来了”,爷爷便洗脸便感慨的说道。
爷爷洗完把洗脸水泼在了屋外,他坐回到饭桌前,我把筷子递给他,督促他赶紧把面条吃了,要不然一会面该坨了。
爷爷往嘴里吸溜了一口面条,嚼着面条说道:“就是这个味,你大妈煮的面条太好吃了,和你奶奶煮的不相上下了”。
“面条煮好捞碗里,搁点香油,搁点油辣子,撒上葱花,简直了,太好吃了,我一人能吃一盆”,爷爷说道。
“这是你奶奶的做法,有一次我在你大妈面前提起过,你大妈真是一个有心之人,第二天就给我做了一大碗”,爷爷说道。
爷爷一边说着一边往嘴里吸溜面条,爷爷不只是在吃面条,他更像是在怀念奶奶。
爷爷吃着面条时,话很多,吃完面条,不说话了,他开始伤感起来,我赶紧转移话题。
“爷爷,你几岁参加革命的?”,我问道。
“十三岁”,爷爷说道。
“为什么参加革命呢?”,我问道。
“因为被压迫,被剥削”,爷爷说道。
“我十六岁那年,你老祖外出做点小买卖,受到地主胡有财的诬陷,说他贩卖烟土。其实,你老祖也就是卖一点自己家种的烟叶。那时候贩卖烟土可是重罪,你老祖被关进了大牢。胡有财和你老祖没有私仇,他只不过是看上了我们家那几间房子。胡有财请风水先生看过房子,说我们家那几间房子是一块风水宝地,将来必出一位大人物。胡有财听风水先生这么一说,他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几间房子弄到手。胡有财第一次来找你老祖买房子,你老祖不卖。胡有财第二次来找你老祖买房子,把价钱翻了一倍,可是你老祖还是不卖,他对胡有财说,这个是祖屋,给多少钱都不卖,胡有财只好气急败坏的走了,他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怀恨在心”,爷爷说道。
“你老祖被关进了大牢,政府也没明确说法,只是外面疯传你老祖是贩卖烟土被抓的。没过多久,传来你老祖的牢里病逝了,那几间房子被政府查没了,最后又落到了胡有财手里。我不服啊,我到县政府去告状,没告赢,胡有财告诉我,就算我告到省政府,我也告不赢,因为他上面有人。我这才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胡有财布的局,他勾结政府,把你老祖在牢里弄死,查没那几间房子,目的就是要把那几间房子弄到手”,爷爷说道。
“我们没房子住,你能借住在亲戚家。没过多久,你老祖母,也就是我的母亲病故了,我变的无依无靠。当时正好红军长征经过咱们这里,在离咱们这里不远的虎头山,红军和国民党军队打了一仗。我听人说,红军是替贫苦老百姓打天下的军队,专门替天下贫苦老百姓当家做主,我当即就下定决心要参加红军”,爷爷说道。
“红军在虎头山打完那一仗就走了,我带上一点干粮就上路追赶红军,一路走一路打听红军的去向,干粮吃完了,我就采一些野果子吃。我追赶了十多天,追了四百多公里,才在遵义追上了红军”,爷爷说道。
“爷爷,你参加革命这么早,一定打过不少仗吧?”,我问道。
“从长征开始算起,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算下来大大小小的仗经历了上百次”,爷爷说道。
“那一场仗让你印象最深刻,此生难忘?”,我问道。
爷爷想了一下说道:“抗美援朝”。
1950年11月,那时朝鲜战争已经打了几个月了,本来北朝鲜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了。后来,以美国为首的联军从仁川登陆,在以美国为首的联军强有力的攻势下,情况急转直下,朝鲜的大部分领土已经落到了南朝鲜和美军的手中。
战争愈演越烈,战火蔓延至鸭绿江边,美军的战斗机屡屡飞进中国的领空,挑衅着中国的底线,中国人民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中央军委决定从各大军区抽调军队,组成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参战。
那时,我所在的部队正在沿海一线,为解放台湾而进行登陆演练。接到命令的那一天,我们正在海滩上训练,突然吹响了集结号,集结号一停又吹起了冲锋号,这很不寻常,通常这样是有大战要发生。大家都以为,这是要向台湾发起进攻,但接到的命令确是入朝参战。下午接到的命令,晚上就全军开拔,坐着火车一路向北。
三天后部队到达了通化,这里战争的氛围已经非常的浓厚了。部队晚上实施了灯火管制,我们挤在了几间屋子里。鸭绿江对面的炮弹一颗接一颗的爆炸,在这里已经可以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夜里远远的望去,可以看见江对面是火光冲天,并伴有隆隆的轰鸣声。
晚上,全军开始战前总动员。
为了打击敌人一个出其不意,凡是有部队番号的物品都要把痕迹去掉。那时,部队刚开始正规化,衣服上和行军毯上都印有部队的番号,现在统统都要用剪刀剪掉,剪完之后就是一个窟窿,每个战士的衣服上和行军毯上都有窟窿。水壶上有字的地方要敲掉,连毛巾上印着的“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字样也要剪掉。总之,只要是有中国汉字的物品,都要将其痕迹彻底的抹掉。
为了加快行军速度,部队实行轻装简行,身上除了穿的、戴的、行军毯,还有自身的武器以外,所有东西都要打包上交,由当地政府暂时保管。
为了出其不意,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我们在那个那几间屋里就猫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东北大米饭,偷偷摸摸的顺着铁路跨过中朝边境,进入朝鲜境内。
进入朝鲜后,我们先是乘着火车沿着满浦铁路南下,到达武坪里后,又改为步行,为了隐蔽行军,我们必须沿着山间小道,开赴预定的集结地点。
进入朝鲜后,我们碰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寒冷。
我们是南方兵,走的时候戴的大檐帽,穿的是单衣单裤和解放军鞋。入朝仓促,上级还没来得及给我们调拨北方冬天的物资。零下二十多度,飞雪漫天,寒风呼啸,一脚踩下去雪没过了膝盖,一阵阵的寒风袭来,吹的人的后脖颈都没了知觉。
白天,为了躲避敌机的空中侦查,我们躲在山沟沟里,披着行军毯相互挨着取暖,像一颗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晚上,我们披着行军毯,顶着风雪,冒着严寒,彻夜行军,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前走。
为了隐蔽行军,我们不能生火做饭。肚子饿了,伸手进干粮袋里,小心翼翼的掰一小块干粮放嘴里嚼着。没人知道我们何时才能补充到干粮,这干粮袋就是我们的命,我们非常珍惜这点干粮,实在饿的受不了了,才舍得掰一小块放在嘴里嚼着。渴了,随手从路边抓一把雪,捏成一团放嘴里,让它在嘴里满满的融化。
九十多里的山路,我们走了三个夜晚才到,我们走的非常之困难。随军驮运物资的马匹,因为雪天路滑摔倒山沟里去了,那些山沟又高又深,摔下去多半都成肉泥了。
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行军,缺衣少粮,很多战士都摔伤冻伤了,没有办法,只能是忍着疼痛继续上路。我们这样突破生理极限的急行军,很多人留下了难以根治的病根。我的老寒腿就是那会留下的病根,现在到了晚上,双腿冰凉,摸上去就像是摸到了冰块一样。
在第四天黎明时分,我们赶到了预定的集结地点,我们还没来不及休整,就接到了上级新命令,我们必须赶在后天傍晚之前,赶到平津湖去设伏,阻击随时可能赶到平津湖的美军。
平津湖距离此地六十里路,我们只有两个夜晚的时间,地上覆盖着的厚厚冰雪,是我们行军最大的障碍,在这样极限的条件下,两个夜晚行军六十里路,这是一种极大的挑战。
这六十里的山路,就像是通往地狱的路一样,越往南走,积雪越深,有些地方都已经没过腰了,根本看不清路在那里,全靠战士们用身体在开路,有时走着走着,身边的战友突然一下就没了,跌下了万丈悬崖,我们甚至没有时间悲伤,因为我们要忙着赶路。
我们到达平津湖时,气温零下四十多度,据说这是平津湖四十多年来最低气温。平津湖是全朝鲜最大的淡水湖泊,也是整个朝鲜最寒冷的地方,这里人烟稀少,一眼望去,尽是冰雪,连一只活物都没有。
平津湖的湖面上结上了厚厚的冰,冰上又覆盖上没过腰的雪,一眼望去,满眼煞白,无法用肉眼看出眼前这煞白的世界是不是一个湖泊,只能根据地图定位,眼前这个煞白的世界就是平津湖。
当时我们穿的是解放军鞋,在这样极度寒冷的环境下,我们千里跋涉,战士们早已经是疲惫不堪了,我们的脚早已经失去了知觉,肿的把鞋都撑坏了。
到达平津湖后,我们不敢歇息,马不停蹄的利用周围的地理环境,构筑工事,因为美军随时都有可能到达平津湖,我们必须争分夺秒的赶在他们到达之前,把工事都构筑好。
美军当时拥有着这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装备,他们的士兵武装到牙齿,而我们的武器装备,大多都是在抗日战争中和解放战争中缴获的,是美军已经淘汰掉的武器装备。
武器装备是我们最大的劣势,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周围有利的地形,我们要利用周围的有利地形打它一个措手不及。我们没有带修筑工事的工具,只有双手,我们就用双手在雪地里刨,最后手掌肿比脚掌都大。
一切准备就绪,剩下的就是漫长的等待了,我们把行军毯披在了身上,趴在雪地里,双手端着枪,目光注视着前方,身体一动不动,子弹上膛,随时准备冲锋。
我们时刻保持着冲锋的姿势,在雪地里耗了一夜,美国人没来,我们的身体却被冻僵了,那夜很多的战士被冻伤了,甚至有的战士保持着冲锋的姿势,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那时我当兵十六年,已经当上团长了。夜里,团里的几个连长,不停的跑来问我:“美军什么时候来?”。我想都没想就说道:“赶紧回去,一会就到”。
过了一个小时,团里的几个连长又来了,“团长,给一句准话,美军到底什么时候来?”。他们这样来回的问,我都被他们问烦了,越问我觉得心里越没底。我当着他们几个的面,给师长打了一个电话,电话一接通,我就说道:“师长,美军到底什么时候来?”。师长心里也没底,他说他问问军长,他挂完我电话,给军长打了电话,“军长,美军到底什么时候来?”。军长也不知道美军什么时候到?但他要给我们吃一颗定心丸,稳定军心,军长想了一会说道:“好好坚守岗位,美军天一亮就到”。师长得到了军长的准话,他给我来了一个电话,“军长可是说了啊,好好坚守岗位,美军天一亮准到”,电话那端的师长说道。当时几个连长就在我身旁,我挂完电话冲他们说道:“师长可是说了啊,美军天一亮就到,赶快回去坚守岗位,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在雪地里猫了一夜,冻伤的战士越来越多。恶劣的天气,造成的非战斗减员情况越来越严重。指挥部意识到了这一严重问题,迅速采取了应对措施,它给各团下达了命令,以班为单位,各班在现有工事基础上,挖一个能够容纳下十个人的洞,供大家挤在里面取暖,每班轮流派两个战士在工事外站岗放哨,半个小时交换一次。
家河是我的警卫员,他刚满十八岁,参军还不到半年。他整天和我呆在一起,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战斗,但从他的表情里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的胆怯。
“团长,我们会被冻死在这里吗?”,他哆嗦着问我。
“不会的,物资很快就会从后方运过来了”,我冲着他说道。
“团长,你就别骗我了,这漫天大雪的,这人走路都困难,物资怎么运上来?”,他盯着我的眼睛说道。
“会的,物资一定会运上来的”,我坚定的对他说道。
“团长,我不是怕死,我只是不想这么窝窝囊囊的死,我要杀美国鬼子,我要保家卫国”,他很激动的对我说道。
“家河,放心,我们一定会将美帝国主义赶出中国的”,我说道。
我见家河半天都没说话,他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家河,你现在最想做什么?”我问道。
“先舒舒服服的洗一个热水澡,然后再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里面最好在撒上一把辣椒,这样才够味”,家河饶有兴趣的说道。
“团长,你呢?”,家河反问我道。
“我嘛,和你差不多,在你后边再加一条,躲在暖和的被子里,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最好睡他一个三天三夜,睡他一个天昏地暗”,我冲着他说道。
“团长,我饿了”,家河说道。
家河说完这话,随手抓了一把雪,用力的将他们捏成了一团,之后又将他们掰成了两半,他把其中一半给了我。“咱两就把它当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来吃”,家河说道。
我接过家河递给我的雪团,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第二天的夜里,平津湖突然下起了几十年不遇的暴风雪,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一大片一大片雪花,就这么从天空砸下来,雪落在人的身上,就像是给人披了一件雪白的外衣。
那天夜里极其的寒冷,冷的让你觉得,身上再也没有一处是暖和的,全身冰冷,很多的战士就是在那天的夜里给冻死的,家河也没挺过那晚。
白天家河和我在一起时候,我就发现他不对劲,走路打摆子,站都站不稳。我问他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找医生给他看一下,他说没事,他休息一会就好。
我当时以为他这是饿的,扶他坐下,从我的口粮袋里掰一块干粮递给家河,开始他不肯要,后来我硬塞到他手里。他拿起干粮,从地上抓了一把雪,用力的捏做一团,一口干粮一口雪的吃了起来。
家河吃干粮的时候还不停地问我:“团长,这美军怎么还不来啊?”。“快了,应该就快来了”,我说道。
晚上我去师里汇报情况,家河是我的勤务兵,他本来是应该跟着我去的,但我看他这个样子,就没让他去,让他好好休息。
我向师长汇报完情况,特意跑到师部军医那里去,把家河的情况和他说了,他给了我几片药。临走时,军医还嘱咐我,要是吃了这几片药,还不管用,赶紧送到师部医院来,拖延不得。
我回到团部,看见家河披着行军毯,蜷缩在角落里,我拍拍他,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摸他的额头,冰凉,一点温度都没有,我掐他的人中,他没反应。家河一点生命的气息都没有了,他就这样没了,他冰冷的躺在我面前。
家河这个年纪,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时候,他这个年纪本应该在学校里,好好读书。我听家河说起过,他本来考上了大学,可朝鲜战争爆发,他为了保家卫国,放弃了学业,毅然决然的扛枪上了战场。
像家河这样的青年还有很多,朝鲜战争爆发,他们为了保家卫国,毅然决然的参军,扛枪上了战场。
在那几天夜里,我们最渴望听到的就是冲锋号,可惜很多人都还没来得及听见冲锋号,就长眠于此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由于天气恶劣的缘故,美军足足的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四天。在这四天里,我们有不计其数的战士被冻伤冻死。
我们到达长津湖的第五天,美军终于来了,我们耐心的趴在雪窝里等待着,等待着冲锋号的响起。
美军完全进入伏击圈,冲锋号终于吹响,大家奋不顾生前仆后继的冲出战壕,冲向美军。美军看到这源源不断从雪堆里冒出的军队,遍地都是,犹如“神兵天降”,他们被吓傻了。
由于出其不意攻势猛,美军败了,我们取得了暂时的胜利。不过美军也不傻,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战斗进行两小时后,美国人的飞机来了,对着志愿军进行狂轰乱炸,我们损失惨重,只能是退回到战前构筑的工事里隐藏起来。
过了一阵后,天空中听不到飞机的盘旋了,我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可美军却把大炮运上来了。美国人的榴弹炮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威力最大的炮,一炸就是一个像房子一样的大坑,在不到半小时里,几万发的炮弹朝我们阵地发射而来。炮弹把我们阵地上的土都翻了一遍,就连这厚厚的积雪都被这炮火给烤干了。
在美军看来,我们已经全军覆没了,几乎无生还的可能,他们逐渐的像我们的阵地逼近。就在他们即将抵达我们阵地时,冲锋的号角又响起了,活着的人源源不断的冲向了美军,打的他们丢盔弃甲而去。
在经过几次纠缠后,美军终因伤亡太大,开始进行撤退,也许美军到死都没明白,这些不要命的军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们自进入朝鲜后,一路所向披靡,中国志愿军给了他们当头一棒,他们面对的可是不怕死的中国志愿军。
在战场上,一支军队的战斗意志一旦被击垮,那么这支军队就必败无疑了。美军正是清楚的认识到了这点,他们才开始了艰难而又漫长的撤退。
美军开始撤退,我们在后面拼命的追击他们,美军是机械化的军队,他们有坦克和汽车,可以迅速的将士兵们运离战场,而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两条腿,我们全靠两条腿来追击他们。不过让美军意想不到的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他们的机械化帮不了他们的忙,反而成为了他们的累赘,他们的坦克和汽车纷纷陷入到了淤泥当中。
为了堵住美军的撤退之路,我们每天得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里行军几十里路。天上还有飞机,我们时刻都要保持警惕,躲避敌机的轰炸,这给我们增加了难题。
天气恶劣,后勤物资根本就运不上来,我们补充物资,只能是靠战场上的缴获。但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许多战士依旧是单衣单裤单鞋,鞋坏了就没的换了,光着脚追击美军,很多战士的脚都肿的不成样子了。
在连续追击了美军几天后,我接到了上级新的命令,我们团要在明天天黑之前,抄小路赶在美军前面到达水门大桥,炸毁大桥,彻底的摧毁美军的撤退之路。
当我们赶到水门大桥时,发现已经有一个排的美军驻扎在这里,他们有重武器,几挺重机枪就架在桥上。团里组织了几次冲锋,都被美军的给打退了。
这样盲目的冲锋伤亡太大了,团里决定组织敢死队,趁着天黑,偷偷的摸到桥底下把桥给炸了。
团里的所有人都报名了,经过筛选,选出了十二个人,他们都是作战经验丰富的老战士。我把他们两人分成一组,一人在前面打掩护,一人在后面背着炸药。为了隐蔽性,他们在雪地里打几个滚,身上和地上一样白,炸药用行军毯裹着,放到雪地里滚两圈,它也变得和雪地一样白。
刚开始很顺利,没被美军发现,但就在快要接近大桥时,被美军发现了,机枪对着雪地疯狂扫射,子弹打中了炸药,雪和血炸的到处都是,这次敢死队的任务失败了,派出去的人没一个活着回来。
后半夜,我又挑选出十二人组成了敢死队,还是两人一组,一人在前面打掩护,一人在后面背着炸药,这次我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这六组敢死队员,我让他们从不同的方向接近水门大桥,只要有一组成功,我们就成功了。
这次,我们成功了,水门大桥被炸毁,美军的撤退之路被切断,美军陷入到了绝望之中。
水门大桥被炸,我让一连乘机从下游摸过河,把桥对面那一个排的美军干掉,然后隐蔽起来伏击美军。
一连好样的,他们出色的完成了任务,他们埋伏在河对岸,靠近桥的美军,来一个他们干掉一个。但是那晚太冷了,他们穿着单衣单裤单鞋,趴在雪地里伏击美军,全都给冻死了,一个都没剩活下来。他们就像是雕塑一样,趴在雪地里,手里端着枪,子弹上膛,双目瞄准前方,随时准备扣动扳机。
该死的美军,第二天用他们的运输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运来一架刚架桥梁,搭在了已经炸毁了的金门大桥上,美军就这样通过了金门大桥。爷爷气愤的说道。
我们没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让美军通过了金门大桥,我们对不起那些死去的战友,爷爷声泪俱下的说道。
美军通过了金门大桥,从海上乘军舰逃离了东面的战场。我们团因伤亡过大,奉命暂时回国休整,我们去的时候是一个整编团,可活着回来的人还不够整编为一个连。
当我们回到鸭绿江边时,所有人朝着长津湖的方向,眼含热泪的敬了一个军礼,以此来祭奠那些长眠于长津湖的战友们。
我们休整了三个月,三个月后,我和我的团被编入了第50军150师,我担任150师副师长,我们团其他人被分配到了150师下属各个连队。我们再一次踏上了朝鲜的土地,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第一次入朝的情景,寒冬腊月,寒风呼啸,飞雪漫天,穿着单薄的衣服在雪地里昼伏夜出的行军。
我们第二次进入朝鲜是在夏天,朝鲜的冬天有多冷,夏天就有多热,平均气温三十七八度,热的我们直冒汗,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湿透了,汗涔涔的。与第一次偷偷摸摸的进入朝鲜不一样,第二次入朝,我们很高调,我们受到了朝鲜人民的热烈欢迎,战士们个个情绪高涨,一路唱着《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
雄赳赳,
气昂昂,
跨过鸭绿江。
保和平,
卫祖国,
就是保家乡。
中国好儿女,
齐心团结紧。
抗美援朝,
打败美帝野心狼!
雄赳赳,
气昂昂,
跨过鸭绿江。
保和平,
卫祖国,
就是保家乡。
中国好儿女,
齐心团结紧。
抗美援朝,
打败美帝野心狼!
野心狼!
雄赳赳,
气昂昂,
跨过鸭绿江。
保和平,
卫祖国,
就是保家乡。
中国好儿女,
齐心团结紧。
抗美援朝,
打败美帝野心狼!
雄赳赳,
气昂昂,
跨过鸭绿江。
保和平,
卫祖国,
就是保家乡。
中国好儿女,
齐心团结紧。
抗美援朝,
打败美帝野心狼!
野心狼!
我们一路行军,一路高唱这首《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我们到那里,歌声就到那里,我们把这首歌唱进了每个战士的心里。
我们师接到了指挥部的命令,到597高地去换防。原来驻守在这里的部队,在美军强有力炮火下,损失惨重,指挥部让他们暂时到后方去休整。
短暂的交接后,我们师便接手了这片被血染红的阵地。原先阵地上构筑的工事,在美军强大的炮火下,彻底被摧毁了,美军随时都有可能发动进攻,我们接手过阵地就开始构筑新的防御工事,我们甚至没有时间替牺牲了的战士收敛尸体。
我们的防御工事还没构筑好,美军就开始发动了进攻。由于占据有利地势,经过半小时的激战,我们就打退了美军的进攻。
美军刚撤退下去,他们的炮火就来了,几千发炮弹朝着我们的阵地发射过来。我们还沉浸在刚才的喜悦当中,来不及躲进坑道内,几千发炮弹就在我们阵地上开了花,阵地的土都被炮弹翻了一遍了,这次我们吃了大亏,伤亡惨重。
炮火一停,美军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我们从坑道内爬出来出来,又一次把美军打退。美军撤了回去,这次所有人都明白了,敌人的炮火要上来了,纷纷躲回到坑道内,果不其然,我们刚进入坑道,外面到处都是爆炸声。
两天里,我们一共打退了美军的十四次进攻,我们的补给线早让美军切断了,电话线让美军炸断了,山下已经被美军完全封锁,我们和指挥部断了联系,我们成了孤军,美军是想把我们活活的困死在山上。
我们的人员和弹药消耗太大了,我们知道,我们已经已经没有弹药补给和增援了。我们接到指挥部命令是,死守597高地。师长立的军令状是,人在,阵地在。
我们快要弹尽粮绝了,为了节省弹药,获得补给,师长改防御为进攻,全部上刺刀,美军冲上来,我们就冲下去,与美军近身肉搏。这样我们能节省弹药,缴获物资,不然美军撤下去,炮火上来,几千发炮弹在阵地上开了花,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们与美军近身肉搏,打退了美军的第十五次进攻。但这次相当惨烈,活着的人看到了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很多的战士都牺牲了,他们的尸体有着各种各样的姿势,有抱住敌人腰的,有抱住敌人头的,有把敌人按到在地的,有和敌人倒在一起,烧在一起的,有的嘴里还衔着敌人的半块耳朵........。战士们和美军的尸体堆满了整个山岗,血把整个山岗的土都给染成红色了。
我们打退敌人的十五次进攻,但我们损失惨重,伤亡过半。我们暂时退回到坑道内,准备迎接敌人的第十六次进攻。
我们刚退回到坑道内,指挥部派来传令兵到了,他历经千辛万苦,穿过了敌人的重重封锁,来到了我们的阵地上。
指挥部联系不到我们,万分着急,先后派出了六批传令兵,都无法穿过敌人的封锁线,牺牲在了敌人的枪炮之下。最后这一次,指挥部一下派出了二十个传令兵,同时出发,从不同的方向穿越敌人的封锁线,向我们的阵地靠拢,这二十个传令兵,只有一个活着到达我们的阵地上。
传令兵带来了指挥部新的命令:保存实力,消耗敌人,等待着大部队的反攻。早在我们接收阵地时,师长就命令各团工兵营在各个山头挖了山洞,这些山洞挖的很深,已经从山的这头挖到了山的那头,一是用作临时医院,二是存放武器弹药,没想到现在这些山洞派上了大用场。
师长命令,各团以营为单位进入山洞,进入山洞后,将洞口炸毁,只在隐蔽处留有出口。
我们进入山洞不到一小时,美军就占领了阵地。自大傲慢的美军以为我们都被炮弹炸死了,他们开始在阵地上庆祝胜利,他们唱歌,跳舞,喝酒,完全放松了警惕。
白天,我们就在山洞里休息。到了晚上,我们就出来滋扰敌人。晚上,他们的防备很松懈,只留一两个站岗放哨,其他人都在呼呼睡大觉,我们频频得手。美军在明处,我们在暗处,他们拿我们一点办法没有,一到晚上,我们就出来搞点吃的喝点,顺便弄点武器弹药。
美军对我们是恨得牙痒痒,一直想找我们的藏身之处,但都没找到。后来,他们警惕起来了,他们在重要的地方都布置了明哨暗哨,一有风吹草动,机枪对准,一通扫射。我们吃了亏,损失了不少战士,我们不能再出去了,我们只能是退守到山洞里,保存实力,等待大部队的反攻。
原本以为,只要进入山洞熬上几天,等外面的大部队一到,里应外合,把阵地上的美军消灭掉,重新夺回阵地。可一个星期过去了,大部队音讯全无,和指挥部也联系不上,我们在这暗无天日的山洞里呆了一天又一天,断水断粮逐渐将我们逼入绝境。
水成了制约我们生存下去的关键,正值七月,是朝鲜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四十几度的高温,山洞内是闷热,每天衣服都被汗水浸透好几次。
师长心急如焚,趁着夜色,他派了几名战士摸下山,到指挥所去打探一下情况,顺便搞点吃的喝的回来。
师长派出去的战士,只有海冰一人回来了,其他战士都在路上牺牲了。海冰回来说,首长说参与大反攻的部队,尚未到达预定的集结地点,所以还需要我们耐心的等。
指挥部知道我们缺水缺粮,还特意派了一个班和海冰一起回来,他们身上挎着装满水的水壶,每人肩上扛着半袋大饼和炒面。为了配合他们回来,指挥部还命令一个团从正面向美军发起进攻,吸引美军的注意力。海冰他们趁着战斗打响,从没有战斗的方向摸上了山,可还是被美军发现了,一个班的战士只剩下了两个。
海冰用衣角擦干了脸上的汗水,从上衣的兜里掏出一个苹果,他把这个苹果递给师长。“这是临走首长给的,我舍不得吃”,海冰说道。
师长看着这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口水都留下来了,其他人眼巴巴的盯着师长手里的这个苹果看,不停的吞咽着口水。师长把苹果凑到鼻子那里闻了闻,说道:“真香,把它留给伤员吧,他们需要营养”,说完他把苹果递给了卫生员。
卫生员把这个苹果递给了伤员,可他们谁也不愿吃这个苹果,他们想把这个苹果留给还能战斗的人员。其实,这些伤员才是最遭罪的,他们不仅要忍受身体上的疼痛,还要要像我们一样忍受着这里恶劣的环境,这里缺医少药,我们又没有办法把他们送出去,只能让他们在这里痛苦的挣扎。由于天气炎热,消炎药又用光了,很多伤员的伤口已经开始感染,化脓,腐烂了,而我们却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连清洗伤口的清水都为他们提供不了,我们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这里遭罪。
这个苹果就这样在大家的手里转来转去,转了一圈,一个完好的苹果又转回到了师长的手里。师长把这个苹果放在手里,他头疼该怎样处理这个苹果。过了一会,师长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既然没人愿意独享这个苹果,那就让每个人都咬一口,尝一下这个苹果。师长把所有人都集中起来,从师长开始,他把苹果拿在手中,轻轻的咬了一小口,然后把这个苹果递给下一个人,每人都舍不得咬,只是放到嘴里舔一下,尝一下苹果的味道。
一圈之后,这个苹果又回到了师长的手中,还剩下大半个,几十号人,愣是没把这个苹果吃完。从师长这里重新开始,进入下一轮,直到最后,这个苹果连核都没剩下。
海冰他们带回来的水,解决不了我们的根本问题,我们留下三壶水,其余的全给卫生员,让他给伤员清理伤口。那水实在太金贵了,大家都舍不得喝,实在渴得不行了,就滴几滴在嘴唇上,润一润嘴唇。
山洞内十分的安静,静的连一丁点响动都听得清清楚楚。
恶劣的环境,正一点一滴的消磨着大家的意志,师长作为这里的最高领导,在关键的时候,他得说一些激励的话,鼓舞一下士气,可每天总是喊一些口号,唱高调,干巴巴的,大家都听腻了。
师长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讲话有水平,他先咳嗽了两声。
“今天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吧”师长说到。
师长说完这句话,拿过水壶,倒几滴水在手掌里,用手指蘸了抹在嘴唇上,让嘴唇湿润,接着把手掌里剩余的水,吸到了嘴里,把手掌里的水舔干净。
师长开始讲起了故事。
东汉末年,曹操带兵去攻打张绣,一路行军,走的非常幸苦。当时正值盛夏,太阳热辣辣的挂在空中,散发着巨大的热量,大地都快要被烤焦了。曹军已经走了很多天了,十分的疲乏。这一路上又都是荒山野岭,没有人烟,方圆数十里地都没有水源。将士们想尽了一切办法,却弄不到一滴水喝。
头顶烈日,将士们一个个被晒得头昏眼花,大汗淋漓的,可又找不到水喝,口干舌燥,感觉喉咙眼里好像着了火似的,许多人的嘴唇都干裂的不成样子了,鲜血直淌,每走几里路,都有人中暑倒下。
曹操目睹了眼前这样的情景,心里十分着急,他一直在想办法来鼓舞士气,激励大家走出这干旱地带。曹操想了又想,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就连曹操本人都是干渴难耐,他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吃了几颗特别酸的梅子,为此他还把给他送梅子的人大骂一顿,他突然想起了这梅子的酸味,口里顿时生出了不少的口水。他突然灵机一动抽出鞭子指着前面的山岗说道:“前面有一大片梅子林,结满了又大又酸又甜的梅子,坚持一下,走到那里,吃了梅子就能解渴”。
手底下的将士听了曹操的话,想起了这梅子的酸味,好像是真的吃到了梅子一样,口里顿时生出了不少的口水,精神也振作起来了。就这样,曹操带领着军队走出了那片荒芜地带。
师长说完,听到了战士们咽口水的声音,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师长看。这个时节正是家乡水果成熟的季节,战士们抢着说道:“我家乡的甘蔗成熟了,甜,多汁”。“我家乡的大白梨也成熟了,又脆又多汁”,“我家乡的苹果也成熟了,香脆可口”。战士们开始打起精神,纷纷抢着介绍家乡这个季节成熟的水果。
当然,除了口渴,我们每天还有特别痛苦的时刻,那就是在没水的情况下咽干粮。在这种极端恶劣的情况下,大家宁愿饿着,也不愿意去吃那干巴巴的干粮。可师长每天都得下这种吃干粮的命令,他得监督大家,保存体力,哪怕只吃一小口都行。
山洞内没白天没黑夜,师长每天看着自己的表,每过去一天,他就在山洞的墙上画一条竖线。墙上的竖线越来越多,但总也听不见冲锋号。师长担心在山洞内听不清冲锋号,误了大事,他每天都派一个人到洞口去放哨。
食物和水越来越少,尤其是水,它已经和我们身体里的血夜一样珍贵。我们的精神在渐渐的萎靡下去,恐怕等到冲锋号响起的时候,我们已经没有力气冲锋了。
师长已经洞察了这一切,他挑选了一个班的战士,打算让他们出去搞点吃的喝的。在这个时候,师长把他藏着的那一壶水拿了出来。
“这壶水是我藏起来的,一滴都没有动过,这是留到关键时刻救命用的。显然,这种时候已经到了,这壶水该派上用场了。你们把它分着喝了吧,喝完再吃点干粮,这样才有力气。出去后多搞一些吃的喝点回来,遇到敌军,别纠缠,赶紧撤回来”,师长说道。
趁着夜色,一个班的战士行动了,他们摸到了美军的阵地上。美军防备松懈,他们摸到了美军的军需仓库里,收获颇丰,他们搞到了十几杆枪,五箱东西,三桶水。
他们把这些东西搬回来,师长看到了这些东西,喜笑颜开,开心的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师长撬开了这些箱子,一箱是罐头,一箱是可乐,一箱是巧克力,一箱压缩饼干,一箱是手雷,这些都是好东西。至于水嘛,三桶水,每桶九十斤,可以敞开了喝。
有了这些东西,和美军再耗上七八天,不成问题。师长让人给每个人都倒了一大缸水,大家端起来就“咕噜咕噜”的一饮而尽。师长还给每人发了一个罐头,一瓶可乐,大家撬开罐头,拧开瓶盖,开始吃喝起来。
师长自己顾不上吃喝,拿上些罐头,拎上一桶水,就往伤员那里去了。这山洞工兵营是按照师长的设计挖的,在山肚子里挖出一个能容纳上百人的地方来,多留几个出口,出口都要在隐蔽的地方,不易被察觉,山洞的主通风口要在悬崖边,这样敌人发现不了。当时撤进山洞的时候,师长就把伤员安排在通往主通风口那条道里,那里空气流通,有助于伤口恢复。
伤员们真够遭罪的,好些战士都因为条件恶劣,缺医少药,伤口感染不治而亡。师长走到了老王那里,倒了满满一缸水递到他嘴边。老王是参谋长,之前在阵地上被一颗流弹打中肩膀,由于没有消炎药,伤口早已经感染恶化了,现在他每天都发着高烧,他靠意志力坚持着,他说,他还想再听一次冲锋号。
“师长,留给战士们吧,我快不行了”,老王说道。
“快喝,我们搞到水了”,师长说道。
老王喝了一小口。
“师长,够了”,老王说道。
“快喝,现在水管够”,师长说道。
老王咕咚咕咚的把剩余的水都喝完了,师长撬开了一个罐头,一点一点的把它喂到老王的嘴里。
“老王,再坚持一下,等大部队一到,就把你送到后方的野战医院去”,师长说道。
“嗯”,老王说道。
师长把剩余的罐头和水,都给了卫生员,让他把罐头给伤员们分一分,不要吝啬水,用水给伤员们擦洗一下伤口。
伤员们每人喝了一大口缸水,吃了一点罐头,至于清洗伤口,他们死活都不愿意,他们不想浪费这来之不易的水。
老王趁卫生员熟睡时,他鼓动伤员们到洞口去,卫生员听到了动静。
“参谋长,你们这是干什么去?”,卫生员问道。
“我们怕听不到冲锋号,我们到洞口去听听”,老王说道。
“参谋长,不行,你们的伤口早已经感染,不宜走动”,卫生员说道。
“没事,我们就到洞口去听一听,听一会就回来了”,参谋长说道。
“参谋长,那我陪你们去”,卫生员说道。
“不用了,我们自己去”,老王说道。
“参谋长,不行”,卫生员说道。
“那这样嘛,你回去帮我拿一下望远镜,就在我的包里,我想看看外面”,参谋长说道。
“参谋长,好的,你们就在这儿等我”,卫生员说道。
卫生员转身回去后,老王他们相互搀扶着,继续往前走。
卫生员翻遍老王的包,可怎么也找不着望远镜,他把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可这老王的望远镜毫无踪影,他想着去管师长借一下,顺便和他报备一下这个事。
卫生员还没走到师长那里,就听见“砰,砰,砰......”的几声,老王和伤员们接连跳下了悬崖,美军听到了动静,对着发出声响的那个地方就是一通扫射。
我们知道出大事了,都往发出声响的地方赶去,只见卫生员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老王他们呢”,师长问道。
“跳下去了”,卫生员哭着说道。
我们都知道,伤员们是为了不拖累我们,多给我们留口吃的,才会出此下策,他们又燃起了我们心中那一团快要熄灭的火,让我们有了战斗下去的决心和动力。
我们时刻都在等待着冲锋号响起,我们整整齐齐的坐成一排,怀里抱着武器,为了节省体力,大家都不说话,闭目养神,进入到了一种随时战斗的状态。
三天后,冲锋号响起了,所有人都睁开了眼,刚开始以为是出现了幻觉,大家相互的看了看,仔细的听了听,确认了那就是冲锋号。师长把剩余的东西都给大家分了,撬开罐头,拧开可乐的瓶盖,每人喝了一大口缸水,吃完喝完,又把那一箱手雷给分了。
所有人拿起武器奋不顾身的冲出了山洞,大家要把心里憋屈的那股劲给发泄出来。
“我在朝鲜参加了两场战役,一场零下四十多度的低温,一场三十多度的高温,一冷一热,毕生难忘”,爷爷说道。
“爷爷,我在语文课本里学过黄继光和邱少云的故事,像他们这样的英雄多吗?”,我问道。
“他们两个是典型,在朝鲜战场上,志愿军战士个个都是像他们那样的英雄”,爷爷说道。
“爷爷,你打了这么多仗,最后为什么会选择退伍呢?”,我问道。
“打了十多年的仗,从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到最后的抗美援朝,一身的病痛,战争来了,我也无法再上战场了。就拿腿来说吧,七八月份梅雨季节,骨头疼的厉害,到了冬天,老寒腿,双脚都是冰凉的”,爷爷说道。
“对于一个无法上战场的军人来说,继续呆在部队里是一种痛苦,一九五五年,部队实行精兵简政,我就打了退伍报告,从部队上退下来,到地方上工作”,爷爷说道。
“爷爷,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有遗憾吗?”,我问道。
“有,我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祖国收复台湾,山河统一。当年我们在沿海训练,本来是要收复台湾的,可惜后来去了朝鲜”,爷爷说道。
我一个下午都徜徉在爷爷的故事里,我们这一辈人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都是爷爷他们那代人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
晚上,父亲打电话到村长家,说他已经为我联系好了一所新学校,连入学手续都办好了,让我第二天一大早就坐车回城。
第二天一大早,我来与爷爷告别,我和爷爷说好了,到了假期就来看他,可是我一次也没兑现诺言。我们这代人的学习压力太大了,压得我们踹不过气来,到了假期,比平时上学还忙,父亲给我报了各种补习班,兴趣班,时间给我们排的满满的,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看爷爷。
中考前夕,爷爷病重,在县医院住了一段时间,病情不见好转,就把他转到了市里的医院来,那几天我正要中考,父亲怕我分心,影响了中考,就没告诉我。最后,我连爷爷最后一面也没见上,这成了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爷爷病重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见父亲和大伯,和他们说一声对不起,他不是一个好父亲。最后,父亲和大伯赶到了医院,三个大男人抱头痛哭,哭成一团,医院的走廊里都能听到他们的哭声。随着这场大哭,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就此烟消云散。
我中考完,刚好到爷爷的头七,父亲带着我回去给爷爷上坟。按照爷爷生前的遗愿,把他埋在了奶奶的旁边,爷爷的坟就在奶奶坟的旁边,爷爷奶奶的坟和大姑妈的衣冠冢仅仅的挨在一起,坟地里的杜鹃花都开了,开的红鲜艳的。
我在爷爷的坟头上点了三炷香,给他磕了三个头,我虽然和爷爷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我知道他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大公无私的共产党员,是党和人民的好干部。
我们下山的时候凑巧碰到了村长,和他闲聊了几句,他说他要上山,今天是爷爷头七,他要上山给爷爷烧点纸钱。
“叔这辈子真是了不起,他干了多少的事业啊,在大青山种了几百亩的树,也不图个啥,最后无偿的捐给国家”,村长感慨的说道。
“省林业厅打算在这里建大青山林场,上周,省林业厅的专家下来调研,对这几百亩的林地做了评估,你们猜这几百亩的林地值多少钱?”,村长说道。
“多少?”,我好奇的问道。
村长伸出了五个手指说道:“五个亿”。
“咱们应该给叔立一块碑,叔给子孙后代留下了绿水青山,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村长说道。
村长上山,我们下山,到了山脚下,我回头看了一眼,郁郁葱葱的大青山,山腰处有一个红点,红艳艳的,我真的亲眼见到了这个景象,“万绿丛中一点红”。
爷爷走完了光辉而又灿烂的一生,他躺在这里并不孤独,有奶奶和大姑妈陪着他,有红艳艳的杜鹃花陪着他,有绿水青山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