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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瑾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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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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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板凳

终于,我告别了童年。

我不知道别人怎样。我童年最讨厌的是自己,最不满意的也是自己,因为我时时感到饿,更感到馋。肠子也不争气,一年四季的飘忽中挂念的就是添满。目光的绿色常常敏锐得猎翻意想不到的尴尬。当然,世界上最酣甜的食物有时也会鬼投神胎地进入我的龟裂胃囊,暂时我就会过着那种只有神仙才有的美妙生活。我的苦涩童年就在这样的条件下“自酿”成的。

假如世界上没有神农这个令人讨厌的男人,人的胃口也许不会这么永无休止地贪婪,也许永久不会品尝到酸甜苦辣地味道,更不会咀嚼出这么多令人流涎的味道。

树叶凋零,雪花点缀树枝的时候,我家为了过年特地从姥姥家拿来了一糙碗腊菜。这还是母亲挪动她那小脚,翻过两座山,越过几座坡,紧走慢走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山路,用筛抖的躯体驮到家的。后来,听说那次母亲驮来的还有几十斤地瓜秧,但那次我找到的只是一糙碗腊菜。就是母亲回来的那夜,我全家人都没有睡,激动得每颗心都合拍着母亲的脚步。当时,我们眼巴巴地眺望着灰白天际。母亲回来得很晚,到家的时候,已快天明了。母亲是父亲背回来地。在母亲爬第二座山的时候,由于山陡、路滑,再加上母亲的小脚,她满脑袋浮现的是我们饥饿的面孔,空肚子负重急慌忙促地往回赶,摔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摔倒,像雪崩的山石滚到了山脚。最终,不得以,母亲的两手加入了两脚的行列,她是爬着回到家的。

母亲回来后,我是饱餐了一顿。可那时的饭是经不起熬的,常常是第二口还没到嘴边,第一口就消化掉了,那时总吃不饱,再加上饭食本来就少。我的饱餐只不过与姐弟比较而言,因他们什么也没有吃就睡了。父亲已给母亲看伤去了,听说摔得不轻,穷苦人的心都是虔诚的,村西山岗的奶奶庙,一祈祷就灵。

啊!黑葡萄,熟透的黑葡萄,甜啊,真甜!当我拈起一枚吃的时候,眼睛瞥着:这枚大的给母亲,这枚给父亲,那枚小的给弟弟,那枚给姐姐。细嚼慢咽到了嘴里的黑葡萄,还觉得余味未尽,咀嚼了一会儿咸味的垂涎,对,把弟弟的这枚也给吃了吧。这时,我就想睡觉,但灌铅的腿是迈不动的,何况眼前还有甜甜的黑葡萄,更使我迈不动脚。母亲的,父亲的,我是不能吃的。姐姐对我很好,常常把自己的饭量分给我,嗳!只吃一点,一小点就行,姐姐是不知道的。我便心安理得地吃了一口,再舔了一小口,剩下的只有一小点了。我开始后悔了,要是姐姐知道,一定会骂我的,骂我是小馋猫、饿老鼠。对了,索性都吃了,这小点的不能留下,否则,姐姐知道,就是姐姐不说什么,弟弟也会吓我吵的,要是真的吵起来,我这几天的日子是不好过的,和弟弟都吵架,我总是处于劣势。我便肆无忌惮地大吃特吃起来,它们太好吃了。确切的说,它们太可爱了,油腻腻的,然后便把分给父亲的、分给母亲的两枚用指甲划了一圆深沟,再用力掰开,两成四,四成三;三成六,六成五;五成十……最后,丢在我眼前的只是只糙碗,一只挂满盐汁的空糙碗。这时有只猫围着圈咪咪,间或几只老鼠围着腕沿叽叽。四周只是静,没有人声,没有鸟鸣,有的只是风的怒吼。我害怕了,看着挂满盐汁的空糙碗,我又镇静了,把舌头伸进嘴外,用舌尖,进而用舌面开始沿着碗面划圆,我划的圆很圆,圆圆的大圆,圆圆的小圆。最后用舌尖在碗底重重点了点,变成了一只粗糙的碗,一只生命的碗,一只酸与泪的碗。

那灰色的身影,那颤抖的身影,那萎缩的身影,镶嵌在板凳上。我开始了咳嗽,咳嗽,一种无病的呻吟,一中呻吟的残喘,只觉得我已不复存在,躯体只是一种摆设的古玩。真的,我剧烈地颤抖,稠密的泪水是很正常的。

咳嗽时,站着、蹲着,都是很费劲,也不舒服,坐的是比较舒服的,也很顺当,但板凳的高度也是有讲究的,高了如同站着,比站着还费劲;低了如同卧着,是不费劲,但却憋着很,所以板凳的高度在4-5寸最佳。把腚重重扔在板凳面上,两条腿八字形撇开,成40度角,自然放松,两手交叉托在后脑勺上,搜肠刮肚,云团吐出,烈性的震动消失,风平浪静,人还是人,物还是物,那种酣畅爽快绝不亚于吃了糖最后用舌尖添着向小朋友炫耀时的得意……

现已大了,那个朝夕陪伴我的板凳还在我的书房里,每当饭饱酒足,腆着渐渐硕大的肚子,便一屁股坐到板凳上,头枕着床沿,重温着我的童年梦,构想我的文学宫殿。

  荣获《鸭绿江》全国散文大奖赛佳作奖,被收录获奖作品集《青春五线谱》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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