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瑾洁
网站用户
“你吃了，这么早赶来？”正在低头撅腚奋力脚蹬三轮载着妻儿老小往村里赶的我，冷不丁被这略显突兀的问候吓了一跳，就在惊魂未定之际，这种问候早已伴随着温馨的乡音透过耳膜直抵心扉，倏然间那种久违的乡情亲切悄然而至，抬眼望去，正看到邻居大婶正挎着粪箕子笑嘻嘻端详着我，我猛然间觉得这不是俺娘来到村口接我了吗。
“你吃了”三个字，真的好简短，简短的不能再简短的招呼，也很明了，明了的不能再明了的问候，简短的没有任何修饰和伏笔铺垫，明了的没有任何繁琐和娇柔造作。但是，我要说，她是《汉语字典》里最让我感动的三个字，虽然拆开是三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音节，没有任何情感和力量。可一旦组合立马就会产生核聚变反应，骤然间就会产生巨大的动力和热量，那是什么？那是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对儿孙的关怀和牵挂，那是远离故土的游子对家乡山水的眷恋和对亲人的思念。
今天快到村口老远再次听到邻婶那句淳朴的不能再淳朴的问候，就像孩童时倚在正做针线活的母亲身旁，一句“娘我困了”引来娘拿针的手背轻轻抚摸我的脊梁，瞌睡虫立马附到我的眼帘，缓缓把眼帘拉上，那晚我骑上月船飞到蟠桃会，吃得很饱很饱……很久以来，我常对“就着窝头喝上几碗哪怕是稀薄的米汤”顶礼膜拜，在我的心目中能吃饱肚子那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后来到县城读高中了，又上大学了，进而又回到县城工作生活，娶妻生子，日子一天天红火起来，可幸福生活的背后总有着那样一种思绪，挥之不去，令人难以忘却，也不能忘却。
如果一段时间没有听到“你吃了”的问候，我就会骑上那浑身上下到处都响、只有铃铛不响的破自行车到乡下走走，碰到运气，权且拿别人不经意间的口头禅来安慰自己。不过，这种运气这几年不大好碰，久而久之，它竟成了心头一个久积成瘾的痛。
人这辈子，不管聆听多么优美的音符，不管居在多么豪华的地方，在我的脑海里，你只有走进生你养你的那一片土地，搬只板凳坐进村东头槐树下乡邻乡亲人群里，聆听他们那东一锤西一棒调笑闲侃般的厚重乡音，你这时才感觉到回到家了，今晚又能睡个安稳觉了。
说实在的，在城里蜗居久了，我十分眷念我的家乡，多少次的梦里我又住进了那布满几多童趣的老屋里，可每次不是前脚刚迈进老屋，后脚就被儿子呓语吵得老屋一去不回，或者干脆被老婆一脚踢得屋跑我飞，多少次我都没能住的顺顺当当。后来，虽然曾经跟妻子正儿八经提起过，每每都因儿子上学问题而“一票否决”。可现在好了，我在县城居住的房屋适逢拆迁，丈量完正赶上读初中的儿子放暑假，和妻儿一商量，干脆举家搬回乡下，我多年的夙愿伴随着城区棚户区改造而得以实现，我又回到了阔别许久的乡下。
乡下的老屋还是父亲年轻时左邻右舍三家搭伙共同拼力气而建成的，屋坐落在村西头偏里点，后墙紧邻村庄中心路，由于这个缘故，我家的大门不是面北向南，而是紧挨老屋的西墙搭建个门楼子使大门面南向北，门口就是村中心路，这倒显得出入老家很方面。相应的家南本来留的路就少有人走了，后来由于家院低洼经常垫土而路却没有及时跟进垫土就成了村中排水沟，所以我家老屋这排房子，各家大门面向等等不一。我家老屋是一栋普通的农舍，墙是用夯土堆砌成的，梁是槐木，梁上铺上用苇子扎成的把子，其上再盖上厚厚的麦秸，屋脊和山头用和着铡碎的麦秸混合土厚厚腻了一层，东西两个山头形成大大的“人”字，显得十分威武和豪迈，微风吹过，空气中阵阵弥散着淡淡的麦草香，显得很亲切。可是随着岁月的时时磨蚀，如今老屋的屋脊上、山头里，凹陷沟槽里长起青苔、妈妈菜、鹅岭草、灰蒲菜、马衔草、车前草等等，争奇斗艳，有的还开着小花，十分惹人喜爱。最令人拍案叫绝的老屋东山头屋脊上由于凹陷很深，形成一个大坑，不知何时坑里居然长出一棵梧桐树，树叶很大，遮住半个山头，不过下雨时仍然遮不住雨水的侵蚀，侵泡过的内屋泥墙壁就会纷纷脱落，一旦雨停父亲就会找来邻近的叔叔大爷前来帮忙用泥土泥上一层，如果碰到星期不上学，我也会帮忙做个下手，虽然累些，这可是我十分向往的劳作，因为一阵劳碌后娘都会炒上几个拉上半年也见不到的好菜，那个解馋那可是在当时一辈子也碰不到几回的美味佳肴。所以，那一段时间，我时常巴望着我家的老屋漏雨。后来，我住进了城，父母这时也老了，可我不想再让老屋漏雨了，因为老屋毕竟还住着我的父母双亲，再加上老屋确实也很“老”了，已经不起再多的风风雨雨。再后来，父母从老屋搬出，我把老屋拆掉重建，只不过已不是草屋，换成了楼房，可那栋老屋仍时时刻刻坐落在我的心里，我的久挥不去的梦里。
不可否认，我虽生活城区已有二十余年，可依然改变不了我是个土生土长的乡下人，打从刚学话，也许平时接触最多的就是“你吃了吗”的问候语，因我出生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能吃饱饭那可是天大的奢侈。所以“你吃了吗”不光对我印象特别深刻，对经历那个时代的人都刻骨铭心，以致“你吃了吗？”成了乡邻间彼此一见面相互打招呼的首选，最终演变成了口头禅，并一直延续到现在，历经几多风风雨雨而雷打不动。可多少年之后，自打住进县城，这句“你吃了吗”就用得少了，虽然刚参加工作那几年偶尔还能听到，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时代的发展，在加上单位里历经挨饿的那批人陆续退休离岗，这句“你吃了吗”我好久没有说过了，也已好几年没有听到了。可今天刚到村口就遇见久违的“吃了吗”乡音问候，我的心里顿然有种非常幸福的感觉，正在气喘吁吁的我立马朝气焕发，浑身一阵轻松。
“你吃了吗”问候虽短，可她已成为家乡经久不衰的民间故事，时至今日还流传乡邻之间……
被收录《中国散文精选300篇》，2012年6月文联出版社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