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最红的桃花

那朵最红的桃花

           唐凤雄

乡里好古风，先前多桃树，桃木避邪，再可食桃赏花。那粉红艳红的桃花，绚丽之极，灿烂之极，一场春雨，便落英缤纷。美到令人心醉，也美到令人绝望。因花终要凋谢，美终要逝去。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自我记事起，乡人似在说一个梦，等一个人。梦说的便是世外桃源梦。此地自古与世隔绝，耕织渔猎，“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桃花灼灼，山水幽明，桑竹美池，别有洞天。说白崖藏宝洞，说娘水桃花溪，说莫留杀戮痛，说羊角梅王寨，说桑槐坪，说南竹苑，说北竹苑。秦汉古韵，唐宋刀兵。深山有佳人，遗世而独立。此桃花源古地便是且歌且舞的遗世美人，骄傲而执着，只为身心的自由无羁。二月桃花火，三月桃花水，迸发出眩目的文学梦幻色彩。

等的一个人，便是文毅公陶澍了，小时乡里放电影也少，除了年节看阳戏傩戏，平时就是好听老古班讲古。夏夜拱桥头，冬夜火塘边，寄来爹喜祥爹国元爹等说的最多的便是陶澍，说他从此地流落他乡，说他文才了得，说他治吏杀倭，说的戏文《陶湗私访南京》更是人人皆知耳熟能详，夹叙夹议，说唱结合。父亲大伯二伯三伯等也说陶澍回乡旧事，说乡人翘首等盼迎接陶澍，无限感慨。还有乡人春天指着那朵最红的桃花，说那就是陶澍所化。

乡人就这么说一个梦，等一个人，孜孜不倦。我耳濡目染，心驰神往，现实中不能文韬武略大杀八方，便做起文学梦，也留意陶澍及古地相关遗迹传说。父亲鼓励说我只要不沉溺赌博就能搞出大名堂。1993年我工作挫折，玲昆也写信安慰，说以我的文笔定能写出大成绩。我自知器格简陋，禀性散漫，尚需奋力。那时却不无自负地作诗自勉：我有金缕衣，何惧他日贫。我有宋玉才，何恐落山林。其实命运有之，机缘有之，更重要的是需陶澍一般经世致用，博学之，明辩之，笃行之。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我后查阅《清史稿》等史料，认为还是低估了陶澍。他在嘉庆时得重用，力倡厉行经世致用之学，使士林勃兴经世意识，引发晚清思想巨变。他经世之学，治疆之功，举贤之智，文学之才，旷世罕见，提携影响了左宗棠胡林翼彭玉麟魏源贺长龄林则徐曾国藩等中兴名臣，实可谓民国之前湖湘第一人汉臣第一人..

后来我想为陶澍身世写点什么，在《小说二题》里写了“大名鼎鼎的两江总督陶澍在此地怀入母腹，后流落他乡。”小说首发于县文联1991年或1992年《山花》杂志。我于1994年适缘去陶澍陵园拜谒小宿一晚，但见月明星稀，风物寂寥。

记得小时我家屋前还开满桃花，还种桑种茶，母亲采桑摘茶，人面桃花相映。采来的娇嫩桑叶放入竹盘被嫩肥蚕虫蠕动蚕食，吐出晶莹蚕丝，宛如童话。摘来的嫩绿茶叶被母亲下锅一炒一揉，绿雾氲氤，梦境一般。后知此蚕丝此绿茶因陶澍等推荐曾为贡品沿袭下来。家中堂屋神龛中央也贴有牌位：晋阳堂上宗祖。几分神秘。初不解其意，后知我族这支唐氏来自山西太原，古称晋阳，建有天下唐氏总祠。唐氏起源地山东定陶古称陶，为上古华夏部落活动核心区域，陶氏唐氏始祖皆为尧，尧又称陶唐氏和唐尧。小淹陶父好善，出于同门怜悯收养陶澍也未可知。据说陶父收养他之后改名陶澍，为及时雨之意，后果生下一子一女。台湾著名历史小说家高阳《印心石》亦写陶澍少时父母双亡，可见陶澍身世确实存疑。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陶澍诗云“洞口云封春寂寂”，应是回此地扫坟迷路有感而叹吧，其祖坟茔也难以寻觅，族谱也未见踪迹，雪泥鸿爪，缥渺无痕，唯有“出生唐门”之说世代相传。陶澍自号“桃花渔者“，未尝不是一种身世隐喻?他极爱桃花，曾作诗“半栏红雨三生梦，一夕东风满院愁。”还写下《过桃花溪》“山路雨后深，云树蒙朝絮。一鸟忽发声，冲破烟痕去。涧曲小桥横，屋角云中现，不见武陵人，但见桃花片。”这何尝不是对此地的乡愁萦怀和隐逸向往?

花非花，梦非梦。从农耕时代到九十年代进入工业时代，乡里桃树越来越少了。历史如烟似尘，灰飞烟湮。白驹过隙，如电如露。惟余唐氏宗祠中堂所挂陶唐启绪匾额画像、陶澍书写陶唐启绪和陶唐一家亲的流传。八十年代末我在保卫家谈文说艺，其父竟找来了那块陶唐启绪的匾额，三尺左右，字迹斑驳。后此匾不知所踪。

世事悠悠，白云苍狗。有生之年，我将为陶澍写一部大书，己策划酝酿多年，拜读了岳麓书社八卷本《陶澍全集》，收.集资料，完善构思，将适时创作完成百万字长篇小说《陶澍》，力争成为热销小说及影视剧。弘扬其学说其精神，使之千古流芳。而陶渊明和陶澍的千年追寻萦回，是天意？是命数？或有冥冥之中的玄机？

人已去，梦仍在。乡人将以木榴桃花源古地为核心，拓展周边乡村，打造文学村，古地将重现桃花美景，使之更雅致美好。这是靖节先生陶渊明的梦，也是桃花渔者陶澍的梦。

那朵最红的桃花，将永驻这片古地，这个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