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光

唐凤雄

少时家中变故，生活仿佛几分黯淡，内心孤独无解，我不知不觉就迷上了文学，在现实中我不谙世事，不通人情世故。文学书刊中的人物和故事却一见如故，大概是惊艳于那种美感和陌生感吧，我在书中发现世界竟如此光芒四射丰富多彩，人生竟有许多可能。

那是八十年代初，我大约上小学五年级，一次去公社供销社，看见图书柜里摆放着新到的图书，其中一本《1981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作品集》更令我着迷，我向女售货员要了那本书，翻看了一会，有近二十篇小说，篇篇都令我想一睹为快，那书便似闪烁着光芒，于灰暗中熠熠生辉，令我眼前一亮。再一看定价，要两元多钱。而我裤兜里只有一元钱。我恋恋不舍地放下了那本书。

那时乡里似乎没有什么人爱好文学，我所指的爱好文学，是指购买订阅文学书刊并进行文学创作。也许有人偷偷爱好文学也说不定，只是我不知道罢了。问题是因此我也借不到什么文学书刊。我当时已萌发了创作的冲动，每阅了文学书刊，就自已也尝试去写，但写得不是很理想，就更想看更多书刊，借文学的光，让自己也能发光。一次哥哥从广西三伯处回来，带回一本《绣像本西游记》，我馋涎欲滴忙要夺过，却己落在三哥的同学手里了，三哥对我说，等他看完了，你再看吧。盯着那图书被他那同学拿在手里走了，我虽然馋得心痒痒也无可奈何，还有些委屈，几天不想理人。

从供销社回来后，我食不甘味，睡不安稳，整天想着那本《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作品集》，上课听讲也开小差，学习开始一蹋糊涂。区区两元多钱，于我而言还是一道难题。那相当于两斤猪肉钱。家里一个月也难得吃上两回猪肉。我当然没有理由也不会去向父亲要钱，又无法忘却。

寤寐求之，辗转反侧。我忍不住过两天又去了供销社，偷偷瞄向那图书柜，激动又担心。好在那本书仍安静完好地摆在那里。我悬起的心落了下来，随即又悬了起来。我该怎么办？我太想必须得到那本书！那是一年一届最高规格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作品集啊！那本书在我眼里，简直就是最神圣的文学殿堂！

曰子一天天战战惊惊过去，我那少年之心是怎样的悸动忧伤，别人是不会知的。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无人可诉。也不敢再去供销社，害怕见到那书心痒难耐，更怕那书被别人买走了会更失落。虽然从我家到后面供销社只有三分钟的路程。可家境清贫，我内心渐渐打消了急于购书的念头。

似是冥冥之中有灵，就在我快要失望了的时候，我大姐要出嫁了。我是在大姐要出嫁的前一天才知道这一消息的。大姐让我拿伞送嫁。那时乡里习俗是新娘陪嫁物必须有伞，而新郎必须拿钱从送嫁人手里接这把伞。拿伞的送嫁人如果嫌钱少，可以抱着不给。这拿伞的自然是新娘最相疼的弟弟妹妹。婶娘交代我要姐夫多拿点伞钱才给他伞。

那天中午，送亲队伍浩浩荡荡送到对河的大姐婆家，姐夫带人迎亲，他拿一张票子塞我手里，要接我手里的伞，我一看票子是两元钱，心一阵狂喜，一想婶娘的话，便抱着雨伞不给。姐夫便又给我递上一元钱。我立马接了，忙将雨伞递了出去，在众人哄笑声中有些害臊，但一想到可以买那本书了，也就顾不上礼数了，当即转身就往回走，然后加快步子跑。

一路急跑，跑过小河，跑向供销社，我归心似箭，两眼放光，手里紧攥着那三元钱。

路上的乡亲们见我急跑而回，问我回来拿么子东西，我也顾不上答话，只指指供销社方向，便一阵风地跑过去了。

望见供销社虚掩的门，我心一沉，心想莫非下班了？因为供销社临时下午关门盘点也是有的。我急跑到门口，觑见里面照常营业，才松口气，忙走向那图书柜，定眼一瞧，却心凉了半截！

那本全国优秀小说集竟不见了！那个位置竟摆的是别的图书！

见我瞪着图书柜那里发懵，一名售货员过来了，问我是买什么书？

我酲过神有些语无伦次说：沒有了？那本，小说集，全囩优秀小说奖……

售货员往玻璃柜台里看看，再躬腰伸手在图书柜架上翻了翻，露出压在下面的几本图书。我一眼看见露出1981全国优秀短篇小说书名字样的那本书，顿时欣喜不已地一指：就是那本书！我买了！

一把将钱塞给售货员，我急不可耐地捧起那书，翻开书页，贪婪地看了起来，如饮琼浆，甘之若饴。

那天下午，姐夫家人来找了个把时辰，才在供销社院外一角找到蹲在树下看书的我，好说歹说硬将我劝去姐夫家吃上宾席。说什么送嫁上宾是不能缺席的，可我拿着书一脸红光，真的一点也不感到饿了，心里己饱饱的无比充实，又涌出创作的冲动。

在那个年代的穷乡僻壤，物质生活贫瘠，文化娱乐匮乏，我想我是多么需要文学书刊的营养和慰藉，多么需要拿笔写出我的所思所想，排遣我的孤独，放飞我的梦想。

就这样，文学轻而易举地占据了我那少年的梦幻心灵，并伴随了我那黯然失色的少年时光，使之变得光芒万丈缤纷多彩广袤无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