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伊始,双节又至。雾雨蒙蒙中,我又回到了家乡。
父亲正从大哥家出来,看到我,不免又像小孩一样。他笑眯眯地说:“不是说不回来嘛?”言语之间,难掩他内心的喜悦。我咧开嘴笑了,自己啥时候说过不回来的啊。父子俩像搞外交活动似的,一阵紧紧握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父亲那耳朵是听不见我解释的,他自顾笑着说。
吃饭时候,母亲又有些不放心地问我回来没有?她视力和记忆力都下降了不少。我过去抓住母亲的双手,她脸上顿时有了开心的笑容。“赶紧吃饭,赶紧吃饭!”母亲一个劲儿地催促。
吃过饭,我们回到庭院,霏霏秋雨中,一个个红彤彤的柿子像红灯笼一样,高高挂在树上。几只山楂鸟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树丫上执着地跳跃着,专拣那些红透了的小灯笼下手。
“妈,柿子又红透了哟!”我告诉母亲。
母亲点了点头,说:“嗯。我早就看见了。”说完,还煞有介事地分析道:“今年柿子要成熟得早些,这才八月十五。”
我有些诧异,就故意问母亲,树上是什么鸟在偷吃啊?她怔了怔,而后仰着脸笑了笑,说:“我就不信,连你也认不出来?”
我听了禁不住百感交集,一段往事又涌上心头——
差不多四五岁那年,也是这个季节。哥哥姐姐们在大石包梁上干完农活回来,打开一个用衣服系成的布兜,里面是一堆小巧玲珑的、红彤彤的果子,个头还不及乒乓球大。
“这是啥呢?”我好奇地问。
“这是大石包梁上的神仙果,神仙都想吃的果子。”姐姐眉飞色舞地说。
“真的啊?”我半信半疑,便扭头逐个看了看他们的脸色。
“嗯。就是,就是。”大哥笑着点了点头。
“好像是呢。”表姐也笑得那么灿烂。
“嘿嘿,对头,对头。”二哥二姐也笑着异口同声地说。
母亲在一旁默不作声。父亲由于耳膜在抗美援朝战场上被炸伤,听力本来就成问题,也就头没抬一下,正忙着自己的。
我是第一次见到红得这么漂亮的果子,既然都这么红了,还是神仙想吃的,想必是很香很甜的啦。我如此想着,就悄悄抓了一把揣在小口袋里,躲到楼上没人的地方,赶紧掏出一个塞进嘴里,而后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很快,一种前所未有的板结感在满口蔓延,不大一会儿,舌头也变得厚重起来,似乎不听使唤了。
那天,我茶饭不思,口腔里泉涌着清口水。父亲急了,问我咋不吃饭了?我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变得像哑巴。父亲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没发烧,这是啷个搞的呢?”他很快就弄来一碗红糖水。那二年,红糖水或许是包治百病吧,我看无论啥时候只要不舒服,就把它派上用场。
母亲笑了,笑得眉毛弯弯的,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哥哥姐姐们也笑了,笑得人仰马翻的。
唯有父亲一脸严肃地吼道:“笑啥子笑?”
看着父亲愠怒的样子,我终于忍不住也跟着大笑起来,连鼻涕都笑了出来……。
“一个二个太不像话了。莫名其妙!”父亲忿忿然,挥了一下大手,就又出门忙事去了。一碗红糖水就此瓜分,滴水不见。
后来,我就跟着大人们去了大石包梁,终于知道那是野柿子,虽比家种柿子的个头小很多,可颜色却略胜一筹。
父亲告诉我,自己家门口那拳头粗的也是柿子树。那为啥不结柿子呢?我着急地问。“不要急,时候到了自然就要结嘛。”父亲语重心长地说。
九十年代有个夏,突来一场大风,将柿子树旁那棵一米粗的百年大皂荚树刮倒了,露出一片蓝天。由于有了充足的阳光照耀,家门口的柿子树迅速长高增粗,硕果累累。遇到特别丰收年份,父亲还要用竹竿做成支架,撑着被果子压趴的枝丫。至于那些偷吃熟柿的鸟类,父亲倒是非常宽容的,他说,让它们都尝尝嘛,况且你妈妈还可以在庭院里听到它们唱歌呢。
父亲更没闲着,他到方斗山楠木垭北侧一个叫中塆的地方,找回了品种优良的多个柿子树种,遍植到庭院后面菜园里。
每年金秋时节,家乡的柿子就会红透成熟,慰藉着我们浓浓的思乡之情。
(2020年10月3日|重庆市石柱县西沱古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