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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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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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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上腊猪油

上世纪八十年代,地处大山深处的谭家镇梨子湾,年过六旬的黎老汉正在坡地里忙着农活。

那边山路上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黎老汉定睛一看,那不是张二孃么?

张二孃能说会道,是方圆百十里有名的媒婆,以至于山里山外的人见了她比见了镇长书记还恭敬。张二孃倒是左右逢源,多方笑纳。

“张二孃,是哪阵风把仰(方言:您)吹来的?”黎老汉赶紧扯着嗓门打招呼。

“我来找毛货,他家女将(方言:闺女)在家没有?”张二孃倒是心直口快,毫不隐晦来意,摆明就是来给毛家闺女做媒的。

黎老汉听了有些忿忿不平,与他相依为命的儿子今年都二十七八了,个人事情八字没一撇,不过话说回来,哪个姑娘愿意嫁到梨子湾这鬼不下蛋的地方来呢?即便是山里的姑娘,也都争先恐后嫁到谭家镇近郊条件更好的地方去了。

黎老汉努力克制住内心的焦躁,强装笑颜地说:“劳慰(方言:感谢)张二孃,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仰还是给我家福生介绍一个噻。”

张二孃坐到路边青石上歇脚,她看了一眼走过来的黎老汉,说:“哪个女将不想到条件好的地方过好日子嘛?”随即话头一转,又说:“山里男娃要找对象,最好是找条件更差的远方女将,这样才更有把握搞成。”

“那把我家福生也找一个远方女将嘛。”黎老汉近乎哀求地说。

“可以啊。人家女方一般都要求男方房屋必须是两间搭一刷,屋梁上至少挂有一坨腊猪油。”张二孃倒是认真掰起了手指头。

所谓“两间搭一刷”,就是两间正房加一间偏房。腊猪油,是每年腊月时候取下肥猪边油用枯黄的稻草裹起来挂到房梁上风干,等到需要时候就割下一点熬作油水。梁上挂腊猪油,成了谭家镇农村解决温饱生活的重要标志。

“两间搭一刷......挂坨腊猪油......。”黎老汉一边吧嗒着叶子烟,一边若有所思。

“没问题,张二孃,仰就约个日子把女将娃请来看人(方言:相亲)嘛。”黎老汉胸有成竹地说:“事情成了,人家谢媒送十斤干腊肉,我送张二孃二十斤干腊肉!”

“哈哈哈,说话算数?”张二孃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说话算话!”黎老汉再次拍了拍胸脯。

两人约定日子后,黎老汉赶紧托人叫回了在外学石匠的福生。

福生喜出望外,可又觉得这事有些不靠谱。

福生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他家房屋是典型的“一间搭一刷”,过年猪都没有,哪来腊猪油?油罐里那点点儿粘罐底的陈年熟猪油,一直不敢动,都快成供品了。

“福生这娃,啥子(方言: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了。”黎老汉一边摇着头自言自语,一边出门向隔壁堂弟家走去。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大清早,几只喜鹊就在黎家小院的拐枣树枝头上“恰恰恰”地欢唱着,地坝边那一丛粉红色的鸡蛋花也开得特别的鲜艳。

张二孃带着桂兰姑娘和桂兰母亲王大嫂如约来到黎家。

桂兰看上去朴实秀气,她长着大大的眼睛,细长的眉毛,那对长长的辫子搭在胸前。她抿嘴微笑时,红扑扑的脸蛋上显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姑娘低着头,一边用手搓揉着发梢,一边偷偷地瞟着对面的福生。

福生红着脸,他一会儿埋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头,一会儿又装作不经意地东张西望,实则是在看对面的桂兰。

张二嬢不愧是做媒的专家,说话也有艺术,她说:“喜鹊枝头叫喳喳,远方贵客来到家。今天是看人的好日子哟!”

“就是,就是。”众人随声附和,点头称是。

张二嬢看了看福生,对桂兰母女说:“黎家虽说是父子同家过日子,但福生这小伙子有志气,又能吃苦耐劳,正学着石匠手艺,俗话说得好,天干饿不死手艺人呢。”

桂兰母亲王大嫂点了点头。

黎老汉赶紧接上话茬,说:“我儿虽说在外学手艺,但从不抽烟喝酒,也不打牌赌博,为人老实本分,思想正派,他师傅经常夸他。”

“这样好的年轻手艺人打起灯笼都难得找嘛!”张二嬢夸赞道。

桂兰母女都赞赏地点了点头。

福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脸通红。

“哪几间是老哥子家的啊?”张二嬢赶紧转移话题,指着面前一排房子问黎老汉。

黎老汉用手从隔壁堂弟家那边指向自己家这边,说:“这一排都是的,三间正屋,两间偏屋,猪圈灶屋各是各的。”

张二嬢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对桂兰母女说:“这黎家的房屋倒是宽剩(方言:宽敞),我看比利川那边的条件好多了嘛。”

利川是湖北有名的偏远贫困山区,说谭家镇梨子湾穷,人家利川那才叫更穷。黎老汉听了张二嬢的话,心里似乎踏实了一点。

福生觉得父亲刚才的话让他听着很不舒坦,有必要把堂叔家的房屋说成是自家的么?他刚扭头,就见父亲冲他瞪了一眼。

张二嬢起身带着桂兰母女到庭院巡看。“这花开得才叫艳哟!”张二嬢一边说,一边指了指福生亲手种下的那丛鸡蛋花。

桂兰走到花丛边,她摘一朵鸡蛋花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腼腆地对母亲说:“妈,这花很香呢!”

福生在旁憨笑着说:“只要你喜欢,我就在院子里多种点嘛。”

桂兰听了,羞涩地看了福生一眼,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王大嫂认真地看着庭院房屋,她有些纳闷地问黎老汉:“老哥子,左边这几间房屋平时都关着门啊?”说着,用手指了指福生堂叔家的房屋。

黎老汉赶紧上前几步,说:“老伴走得早,福生又经常出门做手艺,我一个老头儿在家难得打整(方言:收拾),干脆就关锁了一边。”

王大嫂和张二嬢听了微微点了点头,福生却故意向其它地方望了望,他不想去看父亲的脸色。

在福生父子邀请下,张二嬢带着桂兰母女进到堂屋落座。

房间虽说不大,倒是收拾得干净利索。堂屋里最大物件就是那张陈旧的八仙桌,靠墙摆设,余下三方围着福生刚搬进来的三条板凳。

“我们家有些节敝(方言:简陋),仰们莫笑哦。”黎老汉唱起了客套话。

“哪里哟,这已经够宽剩啦,老哥子。”

张二孃说话时,王大嫂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壁墙上倒插着门闩的房门,或许这就是黎老汉刚才所说的“难得打整,关锁一边”吧。

八仙桌上,福生已泡好了谭家镇专门招待稀客的米米茶,热雾缭绕中,一阵浓郁的茶香扑鼻而来,给人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张二嬢端起茶碗,顺着碗沿吹了吹,再轻轻地抿了一口,巴喳着嘴唇连声说:“好茶,好茶!”桂兰母女也跟着细细地品尝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

福生添好茶水,便拎着开水瓶后退了几步,一不留神,撞到了房梁上悬挂得较低的一坨枯草包上。

“慢当一点,莫把腊猪油整落球了哟。”黎老汉一边故作不满地埋怨福生,一边刻意望了望来回晃荡着的枯草包。

言者有心,听者有意。张二孃向王大嫂递了个眼色,又对着那坨腊猪油努了努嘴,王大嫂会心地点了点头。

正喝着茶,张二孃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搁下茶碗,拍着大胯说:“哎哟,差点忘了件事情......。”

“怎么啦?”桂兰母女忙问。

“早上出门时候,家里老谭还特地给我说,让我办完事就赶紧回去,家里母猪这两天就要下崽。”

“啊?现在猪崽俏得很哟,这事耽搁不得啊。”王大嫂一听,跟着有些着急。

养母猪是当地少数农村家庭发展的副业,每年指望母猪能多下几个猪崽,卖个好价钱增加收入。

黎老汉正在为午饭发愁,听了张二孃这话,赶紧关切地说:“母猪下崽是大事。不过再啷个说,还是要吃了饭再走嘛。”说着,他抓起围腰抖了抖。

张二孃心急火燎地,那还顾得了吃饭。

“我们也陪张二嬢下山嘛,母猪下崽很麻烦,我也正好搭个帮手。再说,张二孃今天专程进山一趟也是很辛苦。”王大嫂想得周全,她建议道。

张二孃略略想了想,点了点头。

黎老汉有些着急,赶紧提示张二孃:“那那,张二孃,今天这事......?”他一边问,一边喊着福生。

张二孃倒没含糊,她看了看王大嫂,又看了桂兰,说:“桂兰这边是啥意见?”

桂兰嫣然一笑,她看了看母亲,羞涩地说:“还是我妈说嘛。”

王大嫂倒也落落大方,她想了想,说:“从眼时(方言:当前)来看,条件还算将就,就不晓得他们年轻人之间合不合得来,可以先走动一段时间,互相了解了解。”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这正是黎老汉想要的结果,他一边回应,一边吩咐福生带上野蜂蜜,背上冬洋芋,亲自送桂兰她们下山。

看着福生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对面垭口,黎老汉总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行人匆匆忙忙翻过垭口,急着向前赶路。

福生背着背篼走在最后,他看着桂兰窈窕的背影,心里既激动,又茫然。他觉得父亲说的那些话,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

福生很想主动把真相说出来,可他害怕失去桂兰,害怕错过这次机会,弄得不好,这辈子就真要打光棍了。

福生内心激烈地挣扎着......

“桂兰!”不知怎的,福生失口喊出,声音洪亮而急促。

桂兰正想着心事,听到福生喊自己,心里猛一个惊喜。她赶紧回头张望,刚要答话,却一脚踩空,整个人从陡峭的山路上摔了下去。

这下惹事了!福生赶紧撂下背篼跑过去,走在前面的张二孃和王大嫂也吓坏了,急忙退了回来。

桂兰躺在草丛中痛苦地呻吟着,脸上冒着豆大的汗珠。

福生一把扶住桂兰,急切地问:“桂兰,摔着没有?”

桂兰脸色苍白,她指了指自己的右腿,吃力地说:“腿......我的腿......好痛!”

福生撩起衣衫,替桂兰擦了擦脸上的汗珠。他自责地说:“都怪我,忍不住喊了你一声,害得你......。”

王大嫂刚要卷起桂兰的裤管查看,桂兰就又忍不住呻吟了几声。这才刚走出梨子湾不远,离谭家镇还有差不多三小时的路程呢,王大嫂和张二嬢急得一筹莫展。

“我爸倒是懂些跌打扭伤医术,周围的人有事,都是找他。”福生说。

“这、这......?”张二孃和王大嫂面面相觑。

“要不这样,我把桂兰背回去让我爸看看到底是啷个回事,毕竟这边要近一些。”福生征求大家意见。

张二孃想了想,说:“也好。王大嫂留下来照顾桂兰,看看是啥情况,我就单独赶回去。”王大嫂听了点了点头。

桂兰微闭着眼睛说:“妈,我觉得仰还是去帮一下张二孃,顺便也把那背篼送下去。”说着,又痛得哼了几声。

“你一个人留在山里行吗?”王大嫂看着女儿,有些不放心。

“可能是脚撇(方言:崴)了,或许找个内行人拿捏两下就好了,我随后下山到张二孃家找仰。”桂兰说。

看来也只有这么办了。福生赶紧背着桂兰往回赶。

黎老汉正悠然自得地坐在家里抽叶子烟。

幸好张二孃家的母猪要下崽了,若不然,黎老汉还真不知午饭该咋办了,拿什么来熬油呢?他一边暗自庆幸,一边觉得儿子的事情总算有了希望,也就喜不自禁地哼了起来。

黎老汉正高兴间,只听得“咣当”一声,房门被踢开,福生背着桂兰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黎老汉吓了一跳,烟杆差点掉地上,心想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呢。

“爸,爸,快快快,快帮一下忙!”福生催促着,满头大汗。

“桂兰啷个了?”黎老汉赶忙拉过凳子,扶着桂兰坐了下来。

听着福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讲述,黎老汉一边埋怨福生,一边吩咐他铺开帘子棍(谭家镇民间简易凉床)让桂兰躺着。

福生小心翼翼地脱去桂兰的鞋子,端来一盆冷水帮她泡脚消肿。或许是触碰到桂兰脚上痛处了,桂兰“哎哟”一声,而后条件反射式地蜷了一下腿脚。

“慢点,慢点,不要毛脚毛手的。”黎老汉已变成婆婆嘴了,他板着脸教育福生,随即又和蔼地对桂兰说:“女将娃,莫担心,有我们两爷子在,不会有事的。”

“嗯,嗯,谢谢大叔!”桂兰感激地点了点头,黎老汉的话,让她想起了自己早逝的父亲,心生一种怀念。

黎老汉抓起桂兰的脚,上下左右轻轻地活动了几下,然后趁桂兰不注意,忽地一摇一拉一捏,只听“咔嚓”一声,桂兰还没来得及叫出声,黎老汉就已经停下了动作。

“这下好了!螺丝骨(方言:脚踝)还原(方言:复位)了!”黎老汉松了一口气,他叮嘱桂兰:“女将娃啊,你这脚暂时不要走动了,至少要躺两天才行。”

桂兰无奈地点了点头。

福生拿来父亲常年泡好的跌打损伤药酒,他一边为桂兰擦药酒,一边关心地对桂兰说:“还痛不呢?”

“这不正擦药么,哪有这么快就不痛了呀。”桂兰红着脸,幸福地看了一眼福生。

“你就安心养伤,虽然我这条件是差......。”福生说着说着,似乎又想到了腊猪油那些事,心里不免有些慌乱。

“别那样说......我觉得挺好的啊。你,你人也不错......。”桂兰说着,含情脉脉地看着福生。

福生一抬头,正好遇上桂兰热切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心头漾起幸福的涟漪......

黎老汉抓起围腰走进灶屋。

他心里却在犯嘀咕,原以为躲过了一劫,这下倒好了,人又回来了,“腊猪油”也是挂起的,这午饭该咋整呢?

黎老汉揭开猪油罐,偏着头仔细地看了看,罐壁上还粘着往年遗存的一层薄薄儿的猪油膜。他想了想,又是计上心头。

黎老汉故意朝隔壁屋子喊话:“福生啊,你好好陪陪桂兰,我来弄饭啦。”

“我晓得,爸。”隔壁福生答话。

黎老汉切了几坨萝卜扔进烧红的铁锅里,再用锅铲使劲一压,随着一阵水汽和青烟相继冒起,水灵灵的萝卜在红得发紫的铁锅里发出“嗞——嗞——”声响,与熬腊猪油的声音没什么两样。

黎老汉舀些开水灌进猪油罐里,而后捂着罐子使劲摇了又摇,涮了又涮,那层薄薄儿的陈年猪油膜很快就融化成密集的油珠儿簇拥在水面上。

“熬腊猪油”的声音传到了隔壁,福生心里纳闷,这家里什么时候又有腊猪油的呢?他借故去了灶屋,见父亲正躬着身子使劲压着锅铲,光听见嗞嗞的声响,就没闻到腊猪油飘来的香气。

福生站在父亲身后,看着锅里煎得黢黑的萝卜块,呐呐地说:“爸,这又何必呢?”

黎老汉正专心“熬油”,突听得背后有人说话,委实吓了一跳。他握着锅铲不满地看着福生,压低声音说:“你啷个不好好陪着桂兰啊?快过去!”

福生五味杂陈地看着父亲,也压低声音说:“爸,这样下去真不好,我们不能这样对待桂兰!”

黎老汉心想,这不都是为了你好么,有啥办法呢?他把福生推出灶屋,一边推一边大声说:“去去,赶紧陪着桂兰!饭一会儿就好,莫来打岔。”

黎老汉为桂兰下了一大碗鸡蛋面条,特意将油罐里的油水淋到汤面上,再撒上些葱花儿。

桂兰看着飘着油珠儿的鸡蛋面,一阵饥饿感顿时袭来。她矜持地问福生:“怎么就我吃啊?你们呢?”

福生讪讪地说:“你快吃吧,我和爸到隔壁灶屋里吃,家里就一两个人,免得端来端去的。”

福生说完,就又去了灶屋。

福生收拾好了碗筷,他坐到桂兰旁边,看了看桂兰涂着药酒的踝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桂兰也看了看自己的脚,说:“大叔这药酒真好,好像没那么痛了。”

“那就好,那就好。”福生显得也高兴,他转而看着桂兰,喃喃地说:“桂兰......,我......。”

“啷个啦?”桂兰觉得有些不对头,她看着福生。

福生不敢直视桂兰眼神,他低下头说:“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桂兰开心地笑了笑,她白了福生一眼,嗔怪地说:“那就赶紧说呗。”

福生没说话,他转身将凳子叠放到八仙桌上,再攀上去取下房梁上悬挂着的那坨“腊猪油”。

“你这是?”桂兰有些纳闷。

福生一层一层打开枯黄的稻草,终于露出了裹在里面的那坨稀泥巴。

“啊!?这是啷个回事?”桂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着问福生。

福生低着头,呐呐地说:“对不起,桂兰,是我们欺骗了你们。”

桂兰沉默了一下,而后猛然顿悟,她捂着脸抽泣起来。

黎老汉闻声进屋,见事已至此,只好沮丧着脸说:“桂兰女将娃,是大叔我对不起你们,我......。”

桂兰听了越发哭泣起来,她觉得心头好生委屈。

桂兰捂着脸问福生:“这事是你们父子俩合谋的么?”

“我......?这......哎!”福生叹了口气,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了。

“桂兰女将娃,这事与福生没有关系,都是我自己想的烂主意。”黎老汉惭愧地说:“福生本来想提前告诉你的,是我阻拦了他。”

“我妈去世得早,我爸也老了,他生怕我找不到媳妇,就一时糊涂......,我们都很内疚!”福生诚恳地对桂兰说。

桂兰正要回话,又听福生说:“还有一件事情我也要说。”

“还有啥事?”桂兰听着心头一惊,赶紧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抬起头。

福生指了指隔壁,对桂兰说:“其实,隔壁,隔壁是我堂叔家的房屋......。”

“啊?!到底还隐瞒了哪些事?”桂兰听着有些心塞。

“桂兰,就这两件事。刚才路上我就想告诉你的,结果心里一慌,就......,都是我不好。其他真没有了。”

福生望着桂兰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方面他觉得如此坦诚说出之后心里好受多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与桂兰的事情就要如此终结了。

“都是我害了你们......。”黎老汉懊悔地提起地上的“腊猪油”使劲扔出门外,然后一屁股跌坐到凳子上,捶手顿足地说。

桂兰红着眼眶,看着面前垂头丧气的父子俩,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桂兰早年丧父,她一直都想离开贫穷的家乡,到条件稍好的地方找一个体贴自己、善于积家的男人,一起结婚生子、白头到老。今天来到梨子湾后,这里山高路远,收成又差,她本来是有些不满意的,但见到福生后,被他执着进取、热爱生活的精神深深吸引。要说石匠是一门又苦又累的手艺,一般人都不愿意去干,可福生不光愿意去干,还不抽烟不喝酒,一心想着改变落后面貌,这才是有担当的男人。

把别人房屋说成是自家房屋,用稀泥巴裹作当“腊猪油”,这些事确实令桂兰气愤和失望,但她转念一想,既然福生能主动找自己承认错误,至少证明自己还是没有看错他,确实是一个勤恳坦诚、执着进取的好小伙,值得信赖。

桂兰觉得,或许每个父母都想自己儿女好,这种急迫心情难免不办出一些糊涂事情来,何况黎大叔都是年过六旬的人了。要是自己父亲还在,那该有多好啊,也会担心自己照顾自己的。她和福生一个丧父一个丧母,真像是一对天涯同命鸟了。

桂兰如此想着,沉默了好一阵,她问福生:“你安顿(方言:准备)啷个办呢?”

福生低着头诚恳地说:“桂兰,虽然我们家目前条件是差,但我会用自己的双手改变一切的。下个月我就要正式出师了,做了大师傅就有了好的工钱收入,慢慢积攒起来改变这个家。只要努力去拼去闯,止不定哪天就能离开这个穷山沟的。”

桂兰沉默着,没有答话。

福生继续说:“桂兰,坦诚地说,今天见到你,就感觉自己特别喜欢你,但那两件事情让我很是愧疚,无论面临啥子结果,我都得要当面给你说明。”

桂兰默默地看了看福生,点了点头。

“福生,其实我也是蛮看好你的。”桂兰语气变得平静多了,她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也许有些事情他们真是迫于无奈。”

父子俩赶紧点了点头。

“桂兰,那你能原谅我不?”福生急切地问。

“我啥时候怪你的呢?”桂兰看着福生,眼里充满了期待。她说:“只要你能像刚才说的那样好好干,这个家就有希望,一切都有希望!”

“桂兰,我一定努力,不辜负你,不辜负这个家!”福生抓住桂兰的手,恳切地说。

“嗯嗯,看好你了!”桂兰羞涩地点了点头。

“那王嬢嬢呢,她会原谅我们么?”福生有些不放心的问。

“你真是!我都答应了,我妈能不同意么?你自己去解释。”桂兰看着福生,嗔怪地说。

福生心里充满惊喜和感恩,他一把搂住桂兰,两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黎老汉悄悄退出房门。

拐枣树枝头上,几只喜鹊正“恰恰恰”地欢唱着。娇艳的鸡蛋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原创小说《梁上腊猪油》发表在2019年《渝州文艺季刊》第三期(总第3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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