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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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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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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着父亲睡觉

时隔多年,我再陪父亲睡觉,是在今年春节。八十八岁的父亲高兴呢,明明兴奋了大半夜都未睡,第二天偏说昨晚睡得最香。邻床八十六岁的母亲慈祥地微笑着,不时嗔怪父亲像个小孩。

今年春节回家乡,我每晚都陪着父亲睡觉。我俩各睡一头,还如以前那样,伸手把对方的裤管拉扯平整。如此,父亲会睡得更舒适些,与我自己的感受并无二致。彼此裤管拉扯到位,两头的铺盖卷也捂严实了,父亲大声问,拉灯吗?

我赶紧答应说,拉灯吧。父亲没有听见。

父亲又问,拉灯吗?

我大声回应说,要得,拉灯吧。父亲还是没有听见。

父亲是侧着睡的,他右耳朵压根也听不见,那是1953年3月13日在朝鲜龟城抢修机场和水库时被美军空袭炸弹击伤脑部,右耳出血,导致听力永久丧失。

邻床的母亲听着倒有些着急了,她从铺盖里伸出手来向父亲挥了挥,跟着大声说,老汉,赶紧拉灯了。

父亲显然是看见了母亲的挥手,大声问道:“啥?这才刚睡觉,你又要喝水啊?”说着,就要掀开铺盖起床去倒水。

我赶紧按住父亲的腿,然后拍了拍。这肢体语言父亲是懂的,也是父子俩以往长期同睡养成的默契。我搔了搔他那干裂脱皮的脚板,见没反应,就再用力搔了搔。

父亲在那头终于说:“晓得了,晓得了。”他随手拉灭了电灯。

常听母亲讲,我是从三岁开始同父亲睡觉的。屈指算来,直到初中为止,我与父亲同床时间长达十来年,其间也见证了我们家发展的风雨历程。

差不多我开始上小学时候,父亲在参加示范水库管理工作的同时,逐步接管了水库边的粮食加工厂,需要天天晚上去那里值守防盗。母亲叮嘱我说,你耳朵精灵些,晚上陪你父亲搭个伴,跟着去加工厂睡觉吧。我倒是乐意,跟着父亲还可以听他没完没了地讲抗美援朝故事呢。

水库加工厂是砖混预制板结构的平顶楼房,保温性能特差,夏天有多热就有多热,冬天有多冷就有多冷。那时候农村,夏天流行篾笆扇,似乎一整晚,父亲的篾笆扇都没有停止摇动。尽管都快赤身裸体了,但房间闷得就像一个持续不降温的蒸笼,终使我俩汗流浃背的。

有一次,或许是闷热加上蚊虫的叮咬惹恼了父亲,睡到半夜,他用篾笆扇疙瘩敲醒我。“起来,上房顶睡觉。”父亲以军人特有的口吻命令道,服从军人命令是军人儿子的天职。迷迷糊糊中,我跟在父亲后面,顺着简易木梯爬上了房顶。预制板房顶就像烧热的铁锅,即便铺上篾席,铁板烧的滋味依然够呛。好在屋顶上时有清风掠过,蚊虫也少了许多,与下面蒸笼相比,倒也聊以自慰。睡到下半夜,我正在香甜的睡梦中开心地游泳,却再被父亲几巴掌拍醒。又是啥情况?赶紧警惕地睁开眼睛。好家伙,几时下起瓢泼大雨了,难怪做梦游泳。我条件反射式地站起来,傻乎乎地拉着篾席刚迈出一步,父亲一把抓住我,怒斥道:“没栏杆!”吓得我睡意全无。

几年后,家乡开始提倡饲养长毛兔作为农村增收门路。父亲干一行爱一行,硬是摘得了全县养兔专业户的牌子。由于种兔与仔兔紧俏,市场上供不应求,父亲说他要亲自经管母兔夜晚产崽情况,我也就再次随军,和父亲移驾兔屋就寝。兔屋空间狭小,只有两米宽,除了那一长排靠壁而建的五层兔笼,剩余过道上只能摆上不足一米宽的特制单人木床了。相比单人木床的拥挤,刺鼻熏眼的兔粪兔尿才着实让人难受。再难受也不得不受,父亲说兔场就是战场,我也要跟着冲锋陷阵。兔粪兔尿滋生了大量的蚊虫,兔子有长毛被身,我和父亲只能以篾笆扇对付。虽说彼时已经流行那个啥牌子的蚊香了,但长毛兔娇贵,刺激不得呢。在以兔为本的年代,以人为本还得向后靠一靠。父亲展现出铁汉柔情的一面,经常半夜时候起来帮我扇蚊虫不说,还把他从朝鲜战场上穿回来的棉大衣盖在我身上,美其名曰防蚊厚帘。想来也是,嘴巴再长的蚊虫总是叮不透军棉大衣的,阻蚊效果固然霸道,我倒是快发烧的节奏了。那时候,每晚挤在兔屋单人床上,我又非常怀念水库加工厂楼顶上的铁板烧呢。后来我给母亲讲,或许自己眼睛近视就是那兔尿熏的,母亲听了哈哈大笑,不作评论。

上初中后,我身体迅速抽条长高,兔屋那单人床已经招待不起了,我和父亲的寝宫也很快发生了变化,再次移驾粮食加工厂。此时的加工厂已重建新房,条件大为改善,父亲在楼上小房间里摆上一张看着老态龙钟的却又宽大夯实的木床,父子俩继续同睡值守。从那时候开始,父亲和我各睡一头,用他的话说,我已经长大了。那些夏夜,我起来把电风扇换为低速,还为他床边碗里添点开水凉着。父亲睡觉前喜欢吃生花生,半夜难免不口渴的。冬天,我则把他的秋裤拉扯整齐舒适,太冷了,就把他脚搂在怀里。其时,我摸到父亲脚板上的老茧已开始硬得像铠甲。

初中以后,我离开了父亲温暖的床,踏上自己人生漫漫求索的长征路。岁月匆匆,时光荏苒,父母已然白发苍苍。现在回想起来,与父亲同睡的过往场景,成了脑海里的电影,令人难忘!

(2021年3月23日/西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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