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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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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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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狗狗们

狗,是我国农村传统六畜之一。过去,农村养狗是因为需要它们协助打猎或看护家园。后来,野生动物受到立法保护后,农村养狗的主要目的唯在于看家护院了。我们家曾经也养过狗,分别是大黑、黄宝、黑二、保罗和灰灰。除了早期的大黑狗没见过,其余四只狗伴随我从童年到少年,又从少年到青年。动物与人类朝夕相处久了,彼此都会建立起深厚的情感。当年这五只狗与我负责放牧的黄牛,成为我忠实的动物伙伴。每当回想起它们,很多场景依然历历在目,或诙谐有趣,或啼笑皆非,或黯然神伤,或心中隐隐作痛,总之一言难尽。

据父母讲,我们家最早养的狗叫大黑。1957年底,我父亲从部队退役回到家乡,倾尽所有才在破旧的老宅屋西侧新建了三间土墙房屋,竣工没几天,他就兴冲冲地带着我幺叔和周诗兰、吴永珍三人,摆着空手到上木岭娶亲。虽说当年生活条件落后,但像我父亲这样“两袖清风”去娶亲,着实让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娘家人大跌眼镜,外公外婆甚觉没有面子,当众数落这个“态度不端正”的大龄青年。无论父亲怎么解释表态,娘家就是不答应交人。眼看快到了中午,双方还僵持不下,我二舅赶紧出面打圆场,最终只同意陪嫁两床铺盖和一个面盆,父亲也总算娶到了我的母亲。母亲最喜欢的大黑狗跟着他们五人趟过喻家沟冰冷的河水,翻山越岭三十里来到了西沱。从此,这只大黑狗在西沱与上木岭之间两头跑,有时会在我们家一呆就是几天,有时会在当晚潜回到外婆家,风雨无阻。跑来跑去中,大黑狗成了母亲婚后与娘家之间的感情联系纽带。久而久之,外公外婆见我父亲雷厉风行,说到做到,把家庭经营得井井有条,也就冰释前嫌原谅了他。

等我出生后勉强记事,已经是二十多年以后了,固然没有看见那只大黑狗,但家里又有了一只唤作黄宝的狗狗。顾名思义,黄宝全身狗毛呈棕黄色,它是一只公狗。我童年时候,由于家里有七八口人吃饭,父母每天都要拼命劳动,换来一家勉强的温饱。为了改善生活,父亲经常带着黄宝夜出打猎,每次收获还算不错。白天陪我看家玩耍,晚上陪我父亲围猎,似乎成了黄宝的天职。有一年冬去春来,黄宝突然冲到山坡上奔跑着,咆哮着,口里流涎,一副难受的样子。我当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无论怎么呼唤,它也没有回家,而是痛苦地躺在我家对面大石堡梁上的茅草丛里,后来不再动弹。

到我上小学时候,家里添了一只小黑狗,它的两只眼睛上面有一小撮白毛,看上去非常可爱,于是就给它取名黑二。有段时间我有点偏食,父亲特意找镇上名医熊志人开了几袋健脾膏片,据说可以改善脾胃助长身体。健脾膏片闻着略有糊味,一次要咀嚼好几片,我内心并不喜欢,可父命难违。每次磨磨唧唧倒出药片,只要父亲不留意,我就抛给黑二帮忙去库存。黑二是忠实的,给什么就吃什么,看着它咧着嘴伶牙俐齿地咬碎健脾膏片咽下的样子,估计也是挺难为情的吧。没想到仅过几天,黑二居然主动把下巴搁在我膝头上磨蹭着,两眼紧盯健脾膏片不断摇尾巴。后来,黑二的食量越来越大,身体也变得健硕起来,黑色的皮毛更加光亮柔顺。全家人都在称赞黑二,说它不挑食,什么都爱吃,还以它为教材不断鞭策我。我只好默不吭声,可怜那几袋健脾膏片啊。

虽说黑二享用了健脾膏片,但它最终没有辜负我,每天放学回家路上,总是提前等在台子塝。一旦我的身影出现,它就会远远地跑过来,摇头摆尾地扑到我身上。每次上学,黑二总跟在我左右,一直到送到对面公路上才返回。有天放过晚学,雨还没停歇,我走出新建四队大石板上破旧的教室,刚寻找到自己的斗笠,一个黑影突然窜过来,吓我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全身湿漉漉的黑二,它居然知道我读书的地方,说不定是哪次悄悄跟踪我了。

后来,黑二每年会下一两窝狗崽,每窝有三四只,刚足月就被其他人家抱走。我上中学后,自家留了一只灰色的公狗崽,取名灰灰。黑二非常护崽,总是不厌其烦地给小狗崽喂奶,生怕它们饿着了。灰灰稍大些后还揪着母狗吃奶,被我们强行隔开。但只要我们不在现场,黑二又悄悄给灰灰喂奶,真是太宠崽了。

灰灰性情凶猛,每次有陌生人路过庭院,它那对耳朵就会警觉地竖起来,而后敏捷地出去巡视一圈,整个过程悄无声息。一旦陌生人在没有打招呼的情况下进到庭院,灰灰就会挡住去路,龇牙咧嘴地发出警告的“呜呜”声。只要主人不在,或者陌生人不吭声,甚至再往前移动,灰灰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攻击。我也算是见识“叫唤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唤”这条真理了。时间稍微一长,灰灰的凶悍在周边一带出了名,人们都会避而远之。

有年冬天,在家乡一带出没捕狗团伙,据说是把捕到的狗集中偷运到远方,提供给狗肉馆之属。由于灰灰性情凶猛,那些捕狗的坏人也没法靠近我家庭院。但不久后,我们在附近麦田里发现了被人毒死的黑二,这样卑劣的手段令人不齿。我们担心那些捕狗的坏人继续作恶,就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将黑二深埋起来。灰灰一连几天没有进食,之后还经常跑到深埋黑二的地方转悠低声呜叫。

失去黑二后,我就在同学家再抱来一只小狗给灰灰作伴。这只小狗全身长毛卷曲,几乎连眼睛也遮住了,再加长胡须,耷耳朵,怎么看也不像我们当地的土狗品种,也就给它取了保罗这个名字。由于它实在不整作的外表看上去更像一堆棉絮,就又给它弄了一个“破棉絮”的绰号。时间长了,习惯叫它破棉絮了,也就把保罗那名字给淡化了。

破棉絮行动迟缓,性情也偏向温顺,但很会来事。每次有陌生人路过,只要灰灰起身前去察看,破棉絮就在它后面色厉内荏地汪汪大叫,看上去一副凶狠厉害的样子。灰灰回撤时,破棉絮也第一时间调头,快速跑回窝巢蜷着。至于每次进食,破棉絮或是知道灰灰会让着它,也便大大咧咧地横着身子慢慢享用食物。有时候灰灰等不及了,就略微咧开嘴刚露出两颗獠牙,破棉絮就知趣地让到一边,暂时克制食欲。

由于灰灰性情凶猛,行动敏捷,我们对它一直放心,无论它跑到哪里,总会在短时间回到庭院的。直到中学快毕业那年,有一天我们放学回家,发现不见了灰灰,到晚上后也没见到踪影。我带着破棉絮连夜到坡上吹口哨,发出灰灰最熟悉的信号,然而没有任何动静。一连几天,都没有灰灰的消息。尽管人们怀疑灰灰被捕狗的坏人下药迷走了,有人甚至说已经进入某些餐馆,但我凭着直觉判断灰灰还在某处。

直到几年后我从湖北回到重庆参加工作,哥哥姐姐们也陆续成家立业,曾经热闹的大家庭就剩下爸爸妈妈守着老宅。我在湖北期间,破棉絮在一个冬天被捕狗人偷偷掳走了。正值家乡接二连三地出现疯狗咬人事件,爸爸妈妈也就决定不再养狗了。

有年放假回家,哥哥告诉一个令我震惊的消息,灰灰还在!我一下子懵住了,这么多年,确定还在?他再次肯定地点了点头,说前不久出去割猪草,到一家庭院外偶然听见里面有汪汪的狗叫声,便随意吹起口哨,想不到里面狗叫声停了,变成了低长的呜呜声。他觉得诧异,难不成这狗熟悉自己,突然他便想到了灰灰,就大声呼唤几声,里面又传出狗的惊叫声。

既然如此,事不迟疑,我们立即行动。曾经这是一处大院子,由于垮塌和外迁,而今变成了偏僻的独立庭院,还剩一家老人住着。庭院四周有高高的土坯围墙,前面是一处双开院门。我们还在庭院外百米远位置,就听见里面传出狗叫声,虽然时隔几年,但仔细听上去似乎是有些熟悉。到了院门前,狗叫声加剧,我吹起了口哨,哥哥喊着灰灰,里面立即传出惊喜的呜呜声,继而又是一阵汪汪大叫。确实熟悉!院门被锁上,我们只好透过门缝向里面窥望。庭院里竖着一根木桩,木桩上用铁丝绑扎着一根铁链。一条灰色皮毛的狗正摇着尾巴,向我们努力地探出身子,无奈被那铁链牢牢拴着,只能在一定半径内转圈。“灰灰!灰灰!”我大声呼唤。那狗在里面又惊喜地呜叫起来,还转身去咬那铁链,但无济于事。我俩已经确认庭院里面那狗就是灰灰,决定在大门这里静候主人,今天务必想办法把灰灰解救回去。

好不容易等到主人回来,见是我们兄弟俩,就热情邀请进去小坐。我读中学时,经常利用假期到处维修家电,由于服务态度好,收费也合理,还经常上门提供免费调试便民服务,得到乡亲们好评。这家老人也不例外,之前我也是经常上门服务,随喊随到。正因为大家熟稔,我就开门见山地向老人说明来意。老人沉默了一阵,继而饶有兴趣地反问我们,凭什么证明是你家的狗?我给老人提议,松开铁链就知道结果了。老人带着我们来到庭院,刚解开铁链,灰灰就扑过来抱住我的腿,嘴里呜呜叫着。我蹲下身来,抚摸着灰灰的头,它微闭着双眼,行动也变得有些迟钝。相别几年,也该回家了。

灰灰终于回家了,大家都感到惊喜和意外。虽然相隔几年时光,但丝毫没有磨灭彼此的记忆,倒也值得欣欣然。

2003年春,当地出现一条疯狗在同一天时间内连续咬伤多人事件,给伤者和养狗主人都造成了精神压力和经济压力。灰灰与其它几个犬只一起参与对疯狗的围歼和撕咬混战。事后,考虑到狂犬病毒的特殊危害性,参与混战的所有犬只都被纳入清除名单。

从那以后,每当想起大黑、黄宝、黑二、保罗和灰灰它们,我心中总会隐隐作痛。叹惋之余,也只好用这种方式怀念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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