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句成语道出了环境条件造就生存方式的硬道理。以依山傍水的家乡古镇西沱为例,上世纪六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初,当地有些人选择出门做手艺,有些人选择下江拉船,有些人选择上山挑煤,还有些人选择了其它谋生途径。人们在过去艰苦岁月中通过各种各样的劳动来改善家庭生活,维系家人生存,改变人生命运。
之所以那时候有不少西沱人选择上山挑煤,是因为相对而言,陆上生计比水上生计更安全一些,时间安排上也更灵活一些,能满足不同人群自由参与谋生。挑煤是简单粗放的力气活,无论什么人,只要有力气,有韧劲,有时间,能拿得起、放得下,扛起扁担就可以开干。因此,挑煤队伍里有农民,有工人,有老师,有学生,还有其它行业形形色色的人员,构成了特别的挑煤大军。
西沱人挑煤都是到场镇东面几公里外巍峨雄峻的方斗山区。方斗山丰富煤炭资源形成于三叠纪,直到民国后期才引起当地人重视。朱家槽人朱武率先在方斗山中段西麓的苏麻塆开凿了第一座煤矿,由此拉开当地煤炭开采外运的历史大幕。从煤矿到镇上或长江码头,一个来回十来公里路程。挑煤工们起早摸黑,坚韧不拔,硬是用自己勤劳的双脚踩出一条挑煤大道。挑煤大道与巴盐古道一样,都是家乡人民开拓进取,勇往直前的精神象征。
解放前,苏麻塆产煤主要供应到万县,先是通过人力背挑和牛拉板车方式外运到长江码头。为了运输方便,初始的运煤大道基本沿着夏家沟、新田沟和石槽溪干流河谷蜿蜒,直到位于长江与石槽溪交汇口的石槽溪码头,而后装船外运。解放后,石槽溪煤码头逐渐被泊位条件更好的西沱煤码头替代,加上西沱城乡燃煤市场的兴起,苏麻塆煤炭运输路线也就重新改道,经西沱场镇到长江码头。改道后的运煤路线几乎全是爬坡上坎的地形条件,意味着牛拉板车派不上用场,只能依靠人力背挑运输方式。由于挑煤比背煤更能灵活落地歇气,除少数大力士背运外,多数人选择了挑运,故统称为挑煤工。
起始于西沱独门嘴的挑煤大道有很长一段路线是与历史上的巴盐古道重合的。从独门嘴出发,沿着巴盐古道一路向东,途经台子塝和沙塝子,穿过马口大坵北缘田坎大道(现示范水库北侧),抵达黄桷岩垭口。这段石板路自黄桷岩垭口开始便有了巨大落差,海拔高度从350米下降到260米左右,形成三百多米长的经典坡道。黄桷岩坡道成了所有挑煤工每次负重前行必须征服的分水岭,上去了就是一片坦途,没有上去只能望岩兴叹,继续咬牙坚持。在黄桷岩垭口,曾有三棵枝繁叶茂、虬枝交叠的黄桷古树,供过往力夫歇气休息。黄桷树下立有巨大石碑,上面镌刻有记录古道历史的文字。在古道外侧悬崖峭壁上有一尊摩崖石像,石像下有一眼泉水,流淌到崖下水井里,供路人饮用解渴。
挑煤工们踏着古盐道,穿过碑坎脚新店子、蛾蛾大坵老田坎和菜籽垭口,进入斜石板地界。斜石板至新田沟(今属万州区长坪乡辖区)一带,是整个石柱万州交界地带毗邻乡镇谭氏族人的发祥地。前清时期,谭氏下马始祖谭殿公带着谭姓一支人马从万县马头场出发经过此地,对这片丰腴的土地情有独钟。据《谭氏族谱》第一卷记载:“谭殿公不辞百里之遥,遷移万县新田沟,观其俗美风清,曰千里一圣百里一贤,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卜云其吉可居处焉,故以人名改地名,曰谭殿溪、谭殿坝,以定名管业。”谭姓扎根当地,不断开枝散叶,迅速成为石柱县第一大姓,为促进西沱及周边一带的人文历史与经济社会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贡献了进步力量。
距离斜石板谭氏祠堂不远的溪流上,有一座多次复建的石拱桥,人们习惯称它为斜石板拱桥。斜石板石拱桥是三条大道的交汇点,通过石拱桥向北是解放前西沱通往万县的官方旧道,向东是通往方斗山楠木垭的盐运古道,向南是通往苏麻塆的挑煤大道。
沿着挑煤大道穿过石坝大院子,就见一片广袤的田塍展现在眼前,远处的方斗山巍然耸立,云雾缭绕,颇为神秘。当年每遇雨天,这段田间大路会被来往路人踩得泥泞不堪。挑煤工挑着一两百斤重的煤炭担子,在泥泞大路上一步三摇,艰难前行。好一个苦字了得!
田塍大路的尽头是柏树嘴大院子。人们习惯称这里为上柏树嘴,东北侧有一片院落则被称为下柏树嘴。同为柏树嘴,虽近在咫尺,却分属于石柱县与万县两地,成为地方美谈佳话。
顺着上柏树嘴大院子内的石梯拾阶而上,通过五一渡槽东桥头的八鹿井院子背后,就到了鹅公堡山脚下。五一渡槽是号称“西沱红旗渠”的跳脚石大堰重要控制工程,重修竣工于1966年5月1日,因此得名。五一渡槽系条石砌建,石灰挂缝,高约二十米,多拱飞跨,气贯长虹。桥身两面镌刻有标语大字,上面沟渠中央立有语录石碑,上通流水,下过行人,伟岸磅礴,成为展现地方水利建设史的活化石。
当年多数挑煤工对五一渡槽东面的鹅公堡记忆深刻。这里是方斗山西麓斜坡,抬头东望,高山仰止。上山挑煤到了鹅公堡,就开始攀爬崎岖陡峭的山路。远观鹅公堡,山包状如鹅头,满坡黄土分布。晴天,路上黄土被过往挑煤工踩作齑粉,使本来陡峭坡路变得干滑。雨天,黄土齑粉则成了泥土面糊,比柏树嘴田间泥泞土路更为湿滑难行。攀爬到海拔285米的鹅公堡顶上,当地土壤又以黄沙粘土为主。下雨天踩踏,这种黄粘土就会附着在鞋底上,越走粘土越多,鞋底越重,直到寸步难行,不得不停下来刮除鞋泥再走了。
鹅公堡北侧有一条六百多米长、一百多米深的峡谷,是上游来水经过不知多少年的切割冲刷形成的。挑煤大路顺着峡谷上方腰际线平行而进,直达堰沟寺小溪流。峡谷边曾有一座石灰窑,至今遗址尚存,煤路从石灰窑旁边经过。
堰沟寺是石槽溪上游支流夏家沟的终极发源地,也是方斗山西麓不可多得的水源涵养地。在我印象中,当地气候再怎么干旱,也少见那些完全水田干涸景象。堰沟寺一带拥有大大小小上百个涌泉,若到盛夏稻谷丰盛之时,坐在路石上侧耳倾听,就能听到水田里汩汩冒水的细微声响,令人愉悦舒坦,清新爽怡。这里水田狭长,多数超过百米,但宽度有的却不足一米。每年秋收后,一层层梯田,一道道田坎,就像绘图的等高线,既视感极强。这样的梯田美景,在整个方斗山西麓一带实属罕见。
然而,如此诗情画意的场景和充满浪漫的感受,是没法出现在当年挑煤工眼里和心里的,留给那时候更多的记忆依然是泥泞之路,天晴挥汗,雨天挥雨,除了艰辛还是艰辛。得名堰沟寺,正是过去人们对那些涌泉的一种心灵寄托,祈望它们能归流入渠,灌溉农田而不湿滑道路。
而今顺着堰沟寺斜坡进入后山茂密松林,时有机敏灵巧的松鼠在林子里嬉戏窜跃,枝头上的松果就是它们的最爱。穿过松林沿着挑煤之路继续前行,进入陡坛子外荆棘密布的苏麻塆山谷,当年挑煤大道的起始点苏麻塆煤矿洞口,就掩映在茂密的丛林里。
站在洞口外荒废的小煤坪上,仿佛又看到当年忙碌的场景。学生们利用早课之前和晚学之后的匆忙时间来挑煤,老师们利用周末时间来挑煤,农民们利用农闲时间来挑煤,工人们利用下班时间来挑煤……。他们在煤坪上装好煤,一筐筐,一箩兜,一背篼,依次排着队等着过秤。而后,一个个从这里精神抖擞地出发,纵然前方道路上风吹雨打,泥泞难行,烈日当空,饥渴交攻,他们也会咬牙坚持,负重前行,一步步迈向终点!
重走家乡挑煤大道,再次感悟劳动人民开拓进取,勇往直前的时代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