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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海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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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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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手术

 

老公隐忍、厚实,不到痛处不言语。一天晚上,老公长时间呆在卫生间不出来,我好奇,进去看,只见老公正在用一盆热水蹲洗,我不解地问:“不是刚洗了澡吗?干么又坐盆里边?”老公抬头看我一眼,说:“你去看电视吧,别管我。”我没多想,回到客厅继续看我的韩剧。一会儿,老公从卫生间出来了,没有像往常一样陪我一起看韩剧,而是径直走进了卧室,我感觉老公的举动有些反常,随起身跟进去,这时,我看到老公面朝下四肢展开爬在床上,像在拳击场上刚被人打爬下,等待裁判点数似的。今天老公是怎么了?没精打采的。我疑惑地上前问道:“是不是不舒服呀?”老公把手放到他的臀部说:“可能上火了,这个地方痛。”老公若说痛,那一定是非常的痛,不然,小病小痛他一般是懒得提的,我着急地说:“脱了让我看一下。”待老公把裤子拉下来时,我发现老公肛周有一个小肿块,我用手轻按一下,老公就痛得裂嘴大叫,我问:“什么时候开始痛的?”老公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小声说了句:“两个多月前。”我一听就火了:“为什么不早说?!”说着习惯性的举起手要打老公,后来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因为我想到我常打击他的地方已红肿病变了,我的手下去的话,他一定会大声惨叫的,那就算了,这次就饶了他吧。我收回举起的手,然后命令他道:“明早你就和单位请假看病去。”老公依然像往常一样大公无私地摇着头说:“下周再说吧,这周省领导要去我们学校检查工作,忙得很。”老公在一个中学后勤处工作,虽然只是一个普通员工,但时刻保持着一种“以校为家,工作为先”的高度负责的工作态度,他不是在学雷锋,也不是想向上爬当领导,他娘生下他就是这样的人,诚实过于,灵巧不足。我见他又不想去医院看病,又火了,冲他大吼: “你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你不去省领导就没人接待了?你以为你自己是校长?明天必须给我去医院!” 其实我知道,在迎接领导检查的准备工作中,他的任务就是挂标语、摆桌椅板凳、倒茶送水果之类的服务工作,但他总认为他若不在现场,领导就没凳子坐没水喝似的。一般情况是,我的吼叫声越大,老公就越不言语,这不,我吼叫过之后,老公彻底不说话了,不一会就听到了他熟睡的打鼾声。

睡到半夜,我觉得好热,伸手一摸,老公的身体烫得像刚从蒸锅里出来似的,我忙下地拿了体温计给他夹在腋下,后来看到没过三十九度,我才稍松了口气,暂给老公喝了些白开水。等捱到天亮,我就不经老公同意,直接给老公的校长打去了电话,说老公病了,必须去医院,校长当然准了我替老公请的假,还说了些要好好看病不要着急上班之类的关心话语,接着又给我的局长打了个电话,说要陪老公去医院,为自己也请了一天的假。老公无奈,只好跟随着我去了医院。

县人民医院是我们的首选,倒不是这家医院医疗水平高,而是因为县人民医院是县职工医保中心指定就医单位中最大的一个医院,其余指定医院都是乡镇卫生所。

我到挂号处挂号咨询后,得知老公的病应该到医院普外科去就医,当我带老公来到普外科时,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年轻的男医生,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学院派味道,一看就是大学毕业没几年。这位大夫姓温,人如其姓,说话随和,态度诚恳。他给老公做过检查后,说是肛周脓肿,需要住院治疗,说完就直接给我们开出了住院单。

“不住院不行吗?马上要高考了,学校忙。”老公爬在诊室床上,用胳膊支起上半身,几乎是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医生这样说。

“不住院治疗,你的屁股就烂掉了。”医生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没有搭理老公,真正忙高考的是我儿子,因为我儿子要高考了!他算什么,一个小小的后勤人员。我拿起住院单直接下到一楼去办了住院手续,然后又给校长和我的局长各打了一个电话,为我和老公又各请了一周的假。

回到外科住院处,温医生对我说,因为老公的脓肿还没破溃开口,所以先保守治疗,输一周的液体,看肿块能不能消下去,若消不下去可能要手术!

“要开刀啊?”老公胆怯地看着医生问,温医生笑笑,像哄小孩一样对老公说:“小手术,别害怕。”我则又没好气地训教老公说:“该手术,就得手术,病总得看啊!”

住进外科住院处,就像住进了屠宰场,所有住院的人,百分之九十都是来挨刀挨宰的,一到晚上,长长的住院楼走廊里,病人因难忍刀口疼痛而发出的惨叫声接连不断,这让我和老公整夜难眠。第二天晚上,我和主治医生请了假,就把老公的住院变成“跑院”了——也就是白天来住院,晚上回家睡。当然对于重病患者和刚行完手术的患者,医生是不允许住院期间跑回家的,因为肛周脓肿是个小病,可以随便走动,也不会危及生命,所以才得到医生的默许。

输液三天后,老公的肿块不仅没下去,反而开口了,有液体渗出,弄脏了床单。我急叫温医生来,温医生把老公带至处置室,在老公患处打一针麻药后,取出手术刀从破溃处划开一个约一厘米长的小口子,又取一根细细的金属探测棒从开口处缓缓往肉里插,站在一旁的我,眼睁睁地看着探测棒畅通无阻地进入老公体内十多厘米,难道老公的屁股是空的?这是第一个闪过我脑海的疑问,令我惊诧不已。

“已经形成瘘管了,还是高位肛瘘,必须手术!”温医生说着抽出探测棒,又用镊子取了药纱填进洞里,外包了一块纱布。

“做手术是不是要好长时间不能上班?学校还有几百套破损课桌凳没有修好呢,新学期开学还急着用呢,怎么办?”老公担心的不是他的屁股,仍旧是他的学校,虽然他不是校长。

“放心吧,校长会买新课桌凳的!”我呛了老公一句,替他穿好裤子,扶他朝病房走去。

回到病房后,我第三次给我的单位领导打电话,说老公要做个小手术,再续请一周的假,领导关切地问:“不严重吧,什么病啊?”,我说:“小病,肛瘘”,领导又宽慰道:“那这一段时间你就安心照顾你老公吧,工作的事就别操心了,我会安排其他人去做的。”然后,我把手机递给老公,强迫老公给校长打电话,也把他的病假从一周延长到了两周。

输液第五天,还不见院方安排手术,我到医生办公室找到温医生,问:“温大夫,那一天手术呀?”正在写病历的温医生停下手中的笔,仰头看着我,先不言语,思索几秒后,答复道:“你先回病房等着吧,一会请咱们张主任检查了再决定。”

不一会儿,温大夫果然领着一位比他略年长略胖的医生过来了,大概这位就是外科张主任吧。张主任一副笑眯眯的面容,迈着小碎步,也是特和善的样子,一看就是属于经验派的。也就是学历不一定高,凭多年的经验熬到领导岗位上的那一类医生。

张主任来到老公身边说:“让我看一下”,老公即刻把裤子拉了下来,侧躺在病床上。滑稽的是,住院以来,老公的屁股就像一个展品一样,随时准备让人检验欣赏。张主任取下纱布,用两根手指轻轻压着伤口周边的肌肉,弯腰察看了一番,又直起身子说:“到处置室来。”

我们俩乖乖地跟随两位大夫再次来到了处置室,张主任细心地为老公做了肛诊,然后又转身把一成不变的笑眯眯送给我,说:“不用手术,等伤口愈合了就别管它了,手术会造成更大的创伤,搞不好损坏了肛门括约肌,会导致大便失禁的,这种病要放在以前,几乎没人来医院看,就如鼻炎一样,既是小病,又是疑难杂症,即使做了手术也不一定会全愈,不做手术也不会给身体带来太大影响,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建议手术。”

先前主张手术的温大夫站在一旁,看看张主任,又看看我们,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终没有说话。而我和老公听张主任这样一说,心里倒是轻松了许多。虽说这样的手术不是大手术,但谁想挨刀呀?能不做手术当然好了。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出院了?”我压住内心的惊喜试探着问张主任,果然,张主任肯定地说:“当然可以,记着出院后要每天来医院换药,只要伤口不感染,估计一周左右就愈合了。”

我们高兴地返回病房打包物品,正准备带老公离开病房时,温大夫一个人推门进来了,他皱着眉头一脸担心地低声对我说:“必须手术,不然愈合不了,我有一个同样的病人,换药四个月了伤口都没长住,即使伤口长住了,以后一旦化脓,还会再次开口的,反复化脓,病情会越来越重,会变成复杂性肛瘘,那样的话就麻烦了。”

我听了温大夫这番话,糊涂了,到底是手术还是不手术?怎么两个医生说的话不一样呢?老公也证住了,半张着嘴,盯着温大夫,一言不发。

“张主任不是说可以不做手术吗?”我不解地问。

“我告诉你不手术不行,你怎不相信呢?难道你就让他屁股上老开着一个口子吗!?”温大夫的这句话一点都不温和了,其实是在低吼,好像我们是两个不听话的坏学生似的。

“那为什么张主任不主张做手术呢?”我得把问题搞清楚,不然我不知道该听谁的。

温医生迟疑了一下说:“这个我不便对你多说,反正听我的没错,去省人民医院吧,不然病情会被耽误的!”

我看到温医生一脸的真诚,开始相信他了,但我们去了省城,谁来管儿子呢?于是我对温大夫说:“不然我们转院到市三院去做手术吧,市三院离家近,这样孩子大人都能照顾到,孩子快高考了。”

市三院就在我们县城里,属三甲医院,因为不属于县医保中心指定医院,加之费用又高,一般情况下不是人们就医的第一站,需要的时候,人们才会考虑到三院去,但必须从县医院开转院手续到三院,否则医疗费用是不能享受医保待遇的。

温大夫听了坚持说:“就到省医院吧,转院到三院,一般情况下院长是不批准的,转院到省医院,手续就容易办了。”

怪了,转院到省医院可以,转院到距离最近的市三院反而不被批准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又不解地问温医生:“院长为什么不让转院到三院?”

温医生又说:“不是绝对不让转,是一般情况下不让转,像你们这种情况肯定是不会被批准的。”

温医生说完,掏出他的手机对我说:“省医院有我的同学,我给他打个电话,尽量让他帮你们在门诊上就把手术做了,然后回来我这里换药,这样既可以做好手术,也可以照顾好孩子。”随后,温大夫就和他的同学通了电话后,约定我们明天早七点半在省医院和他同学见面。

盛情难却,我们只好上省城了。

 

 

第二天,为了赶在七点半前到达省人民医院,我为儿子做好了足够一天吃的米饭后,和老公凌晨五点就打出租车赶往省城,七点我们就到达医院大门口了,付了三百元的出租车费,拔通了温医生的同学的电话,对方让我们到挂号处找他。我们走进医院大厅,见到了一位和温医生一样的阳光小伙,他已替我们挂了号,带我们来到了专家门诊室前。

不一会儿,我们身后就排起了长龙,我回头估算了一下,约有五十多人,我很感谢温医生的这位同学,要不是他提前为我们挂号,我们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医生呢。约半小时后,护士喊五号,温医生的同学带老公进了诊室,十多分钟后,温医生的同学和老公就从诊室出来了,我赶忙上前问:“怎么样?医生说什么”温医生的同学对我说:“你老公属于复杂性肛瘘,不宜在门诊手术,必须住院!”

那就住吧,虽然没准备在省城住院,但事已至此,看病重要。于是我们拿着专家给开的住院单,随温医生的同学来到了住院处,不想护士长说没床位了,让我们回去等,有了床位再电话通知我们。

我问温医生的同学住了医院后约多长时间就可以手术,对方说至少十天后才能手术。想到排队的人这么多,我合计了一下,要在省城做这个手术前后耗时最少也得一个月!

不行!儿子要高考了,我们不能在孩子高考期间不在他身边。我正要把家里的实际情况告诉温医生的同学,对方却先开口了,他说:“你们为什么要来省城做手术呢?这类手术在县级医院也能做,省医院床位紧,花费大,还是回县里做比较好。”我听了又没了主意,温医生让我们来省医院做手术,他同学却劝我们回县医院做手术,到底去那里做这个手术好呢?最后,我想反正省人民医院当下也没床位,还是带老公先回家吧。

告别了温医生的同学,我和老公从省人民医院走了出来,一到大街上,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六月的气温已上了三十度,被太阳烤得发烫的柏油马路烘着我们的脸,马路上川流不息的汽车和人流更是让人感觉热燥不安,头晕目眩。我拉着老公缓移到一个阴凉地,稍息片刻,对老公说:

“既然咱们已来到省城,不如再到其它医院检查一下,多走几家医院再做决定吧。”

“好吧,由你。”这是结婚后老公对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无论何时何地。

接下来,我们打车去了武警总医院,这所医院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纪律严明的部队氛围,和普通医院没太大区别,医生们也不见穿军装,如果不是大门口武警医院的牌子高挂在那里,我还真不相信这是一个部队医院。医院的肛肠科诊室只有十几平方米大小,给我的感觉像一个出租门诊似的,说不准还真是出租门诊呢,医院出租门诊这事常有耳闻。我们刚走进这家医院,就对这所医院有了一丝的不信任,但想到已经来了,还是让这里的医生给老公检查一下吧,不然出租车费又白出了。

武警医院肛肠科当天坐诊医生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略胖的男医生,当他看到老公的患处有一个小刀口时,一脸不屑地对我说:“先前你们是在那里看的?”我说:“县医院。”医生又说:“一看这刀口就不是肛肠科医生开的,手法很不专业。”。我说:“县医院没有肛肠科,是在外科看的。”医生让老公穿好裤子,接着说:“这种手术最好找像我们这样的专科医生做,不然手术做不好会复发的,也可能会留下后遗症,趁还有一张空床位,你们现在就去办理住院手续吧,若到了明天,可能都没地方住了。”我犹豫了一下,说:“必须住院手术吗?”医生笑笑说:“那当然了,不做手术是好不了的,既然现在已经切开,最好尽快手术,不然天这么热,会感染的。”我知道我若说不在这里做手术,一定会招来医生更多的劝解和警告的话,为尽快离开,我假装答应道:“好,我们回去准备些钱,明天再过来。”我们走出诊室时,那位肛肠科医生又追出来,问我们是不是要先挂个号,以便明天来时及早就诊,我说不用了,说完拉着老公急急走出医院,好像在躲避一个骗子似的,虽然我不能确定他就是骗子。

从武警医院出来后,我们又打车去了一所规模较大的私人肛肠专科医院,这里给老公诊查的是一位美女医生,我原想传统的老公被一个美女看他的敏感部位会有多难为情啊?我还正要给他做一下思想工作,让他放开点呢,不想还没等我开口,老公就乖乖地跟着美女走进了诊室,直到看见老公面带微笑地从诊室出来,才知道我的想法是多余的。

美女医生为老公做完检查后对我说:“这是我见过的最复杂的肛瘘,我虽做这类手术十多年了,都不敢做你这一例,不过,算你幸运,恰好今天有北京专家在我们医院坐诊,你现在就敢紧去办住院手续吧,下午就请专家给你做手术,不然专家明天就要返回北京了,机会难得,千万不要错过!”我没有被美女医生的广告词给吓唬住,借口没带足钱,带老公离开了。

既然剩下的时间是回家,就不是很着急了,我和老公省着钱坐公交车到了火车站,购票后一走进火车站候车室,老公就疲不堪地侧身坐在座椅上,我看到他又累又难受的样子,赶紧买了两桶方便面,用开水泡好后,和老公就像民工一样完全不顾形象地大口吃起来。对面有一位壮汉赤脚赤背地躺在座椅上呼呼大睡,汉味和脚臭味浓浓地向我们这边袭来,我们只是稍稍扭过头,继续吃,在火车站候车室这个特殊地方,就不能太过于讲究,如果谁受不了这里面的气味,就去坐飞机!

从省城回来,我和老公没有返回县医院,而是回到了家中。老公一到家就躺床上睡着了,我到厨房煮了小米粥,然后到书房打开了电脑,我决定亲自上网查一下:复杂性肛瘘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病!百度搜索很快出结果了:

肛瘘多由肛周脓肿破溃或切开引流形成,脓腔收缩变窄,形成瘘管,直肠内有原发性内口,肛周皮肤有一个或多个外口,非手术不能治愈。如瘘管不发炎不化脓,患者感觉不到疼痛,对身体影响不大,可以暂时不手术。但化脓后,会引起疼痛,严重时瘘管会形成多个分支和多个外口,最终形成复杂性肛瘘,这样就非手术不可了。外科手术是治愈肛瘘的唯一办法,是否能准确找到内口和探清瘘管走向是手术是否成功的关键,若手术不成功,极易复发。

现在我清楚了:老公必须手术!但去那里手术?我还是比较相信温医生同学的那句话:在县医院做手术!

离开电脑,我到厨房盛了一碗小米粥给老公端过来,准备和老公谈一下做手术的事,刚把老公推醒,老公的手机响了,是他单位同事打来的电话,说单位领导和办公室的同事们要去医院看望他,老公接完电话急了:“这可怎么办?人家要去医院看我,而我现在还在家里,让人家说我在装病不成?”

我真有些哭笑不得,拉起老公说:“看你那点出息,心里没鬼怕什么?现在我们马上回医院不就得了?!”

一出门,我们就上了一辆出租车。平日里,我们可是从来没有像这几天这样坐出租坐得这么顺溜,以前即使偶尔打一回出租,还要和司机师傅就几块钱的车费讨价讨半天。当然以,现在是非常时期,打出租都不用过脑子了!我和老公终于在老公单位同事到达医院前回到了病房,老公刚躺病床上还不到五分钟,他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一行人就推门进来了。

一阵寒喧和问候过后,办公室主任说:“城东的那个老医生痔疮割得好,我老婆就是在他那里做的痔疮手术,只用了三百元钱,一周就好了。”

“他不是痔疮,是肛瘘。”我微笑着轻声纠正道。

“痔瘘一回事嘛,不大的病,到大医院花一万做了手术的人也有,到祖传老医生那里花三百做了的也有,这就看你如何选择了。”另一位男同事说。

难道是我们钱多的没地方花了?三百元的不做,非要来一万元的?可我认为私人医生门诊,设备简陋,安全系数低,还是在正规医院做手术比较好。

老公单位的领导和同事走后,我和老公又打车回到了家里,儿子还没吃饭呢!

第二天一大早,我带老公又返回了病房,八点半张主任和温大夫进病房查房时,张主任依旧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说:“怎么样?还准备再住几天?想出院就出吧,要不要给你们开出院单?”

张主任这话分明是在哄我们走,这年月,所有的医生都是死死拉住病人不放,张主任好像并不想在我们身上捞钱,这是为什么呢?听他那口气,好像我们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扔掉为好。你让我们走,我们就偏不走,你要让我们留,我们还不一定留呢!

我收了笑容,一本正经地以一个谈判专家的口吻对张主任说:“还是手术吧,手术治得彻底,不然再次化脓了还得再来医院。”

听我这样说,张主任的笑眯眯收敛了,我的话显然是对他的否定,他口气坚决地对我说:“你听我的没错,不需要手术,回家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可我还是想给他做手术。”我坚持着。

“既然你非要手术,那就转到省城医院去做吧。”张主任说。

“为什么咱们县医院不能做呢?”我追问。

“县医院当然能做了,但我认为你老公这种情况不需要手术,既然你不愿听我的,只好给你们转院了。”这时张主任的整张脸都阴了下来。

“我们不想去省城,想转到市三院。”我让了一步。

 “不行,我可以给你们转到省医院,但不能转到市三院,你们要不同意,我给你们开了出院手续,你们自己重新选择医院吧!”

听张主任这样说,我有些生气了,大着嗓门喊叫道:“你什么意思?你想坑我们啊?不给我们办转院手续,我们去三院怎么报销医药费啊?”

这时,张主任的声音也高了起来:“你说到底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像你们这种不听医生安排的患者我们治不了,你们出院吧!”张主任怒气冲冲地扔下这句话和温大夫离开了病房,这时我才发现病房门外早已聚集了十多个人,有护士,也有住院的患者,大家都瞪着眼吃惊地看着眼前刚发生的这一幕。

我彻底没辙了,很想找院长去评理,但又不想把事情搞得太糟,真没想到,办个转院手续也这么难!怎么办?这时,我突然想起同学的老公就在县医院泌尿科,我不妨去他那里寻求一下帮助。

找到同学的老公后,我把情况说了一下,同学老公低头笑了笑,说:“不能怪张主任,除非是癌症或大病,像这种小病医院是不允许转院的,那个科签了转院单,医院就扣那个科的奖金。”

这样啊?原来张主任考虑更多的是他的奖金,而不是老公的病!

“不转院也行啊,可他们为什么不给我老公做手术?”我问同学老公。

同学老公又是淡淡一笑,说:“这样的手术大多都是三院在做,我们外科做这样的手术少,所以经验不足,尤其是对于你老公这种高位复杂性肛瘘,他们没太多把握,怕担风险,不想做。”

“这样啊?那你们医院既然做不了,为什么不让我们去三院做?”我就像一个探底的记者一样一句赶一句地追问着。

“你想,在咱们县,三院是我们医院唯一的竞争对手,我们当然不想把病人转到三院了,若转到三院,三院的医生会笑话我们连这么小的手术都做不了,这让我们多没面子啊!”

噢,这回我终于明白了,让我在省县来回折腾的原因就是医生的面子问题和医院的利益问题!

但我们只能选择三院,我继续问同学的老公:“那用什么办法就转到三院了?”

“要找个得力的人为你办,就连我也给你办不了,还有,到三院后一定要找肛肠科的肖国栋医生,肖医生在这方面是专家,曾在北京进修过,做这种手术多,经验丰富。”同学老公颇有点神秘地说。

“好的,谢谢!”

得到秘籍后,我回到病房开始梳理我和老公的亲属关系和社会关系,梳理了一个上午,发现亲属中没有当医生的也没有当领导的,那只好在我们的社会关系中捞这个贵人了,老公思索了一阵后,突然眼放光芒,说:“小鹏他叔不就是卫生局副局长吗?”

可不是嘛!老公的战友小鹏和老公从小住在一条街,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后来又一起当兵,关系亲如弟兄,找他帮忙准行!老公打电话给小鹏,说能不能帮忙给办一下转院手续,小鹏果然满口应承,让我们下午在医院等他。

 

 

下午,小鹏来医院后,直接找了医院院长,十多分钟后给我们拿来一个院长签字的批条,当我们把这张圣旨一样的纸条递给普外科张主任时,张主任的脸色平缓了下来,不过也没有再笑眯眯,而是叹了口气,带着一种一片好心无人懂的苦笑对我们说:“你以为我是害你啊?告诉你,到了三院,就等着他们把你老公的屁股切成西瓜瓣儿吧,没有两个月他是出不了院的,搞不好还会有后遗症,如果你们愿意冒险就去吧!”

听了张主任的话,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讪讪地说:“张主任,我也知道您是好意,只是我们想彻底治好这个病。”。

张主任见已无力再阻止我们转院,只好给我们开出了转院手续,我们没有拖拉,拿着转院手续,在小鹏的带领下直奔市三院而去。

刚进医院大门,就有一位粗粗大大的光头男子等在那里,小鹏指着这位男子对我们说:“这是三院人事科任科长,全部的事情都包给他了。”原来他早就联系好了。

我和老公赶紧上前和任科长握手道好,任科长一见我们就直接说:“我带你们去找肛肠科的李主任,他在这方面可是专家!”

“李主任?不是说肖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吗?”我想起了昨晚同学的老公对我说的话。

“肖医生?他不行,手术毛毛草草的,李主任做的细,我们医院的医生我最清楚了,听我的没错。”任科长一边说一边带领我们向李主任办公室走去。

医生做手术还有敢毛毛草草的?不过我也没有理由怀疑医院人事科科长的话,只能是跟着任科长往前走了。

肛肠科的李主任是一个温文儒雅的医生,浑身上下透着学者的气概,大概是教授级的人物。李主任给老公做了诊查后,当即给老公开了住院单,并对任科长说:“今天做常规检查,然后输液消炎,下周手术。”

“他在县医院已经做过常规检查了,也已经输了一周的液体,直接手术不行吗?”在一旁的我赶紧说明了在县医院的治疗情况。

“不行,县医院做过的治疗不能代替我们的,一切要从头开始。”

看李主任的样子确实没商量,就这样,老公在一周内不得不做两次全身检查,重复输一周的液体。任科长看出了我们的不情愿,对我们说;“县医院也能看了个病?我们医院大部分病人都是从他们那里转到我们医院的,他们连个痔疮手术都做不好,所以来我们院一切要从头开始,他们的检查诊断结果我们不能认同,手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能大意,你们赶快进行各项检查吧。”

我知道任科长说得也有道理,可在两周内重复检查重复输液,我总觉得没有必要。话虽这样说,我们知道不得不按医院的规定做。接下来,任主任带着老公去做各项常规检查,小鹏和我去办住院手续,当我手里拿着一沓现金在住院窗口交了住院押金时,十多天来焦躁不宁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总算转院了,总算快到手术了!

又输液一周后,老公被推进了手术室,虽不算什么大手术,但我生平第一次在手术室门外等亲人,还是有些紧张害怕,还好,有小鹏陪着我,才让我渐渐平静下来。

我们等了约两个小时,手术门终于被打开了,一位戴口罩穿手术服的医生走出来了,这位医生一出来就问:“谁是患者家属?”我赶紧上前说:“我就是”医生看到我后摘掉了口罩,对我说:“手术很成功!不过他的情况复杂,是U型瘘道,刀口创面大些,恢复时间要长些,估计需要住院一到两个月。”

我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这时,我发现站在我面前的主刀大夫是一位陌生的医生,并不是李主任,我看了一下他的胸牌,心里一惊,只见其胸牌上赫然写着“肖国栋”三个字!

大伙把老公送回病房时,我看见老公的病床头的名片上主治医生一栏写着:李文宇。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主治医生还是李主任,但为老公做手术的是肖国栋,任科长不是说肖医生手术毛毛草草吗?想不通,就不去想它了,反正手术已经做了,等待恢复吧。

刚才肖大夫说至少要住院一个月,并且刚做完手术的老公需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照顾,我不得不再次给单位领导打电话,要求再请一个月的假,这次电话那头的领导没有当即同意,而是停顿了一下,迟迟疑疑地问:“这半个多月一直就没做手术吗?”

“是的局长,情况比我想象的复杂。”我说。

“这病不复杂,早知这样,我带你们去城东找那个老医生,我爸爸就是在他那里做的痔疮手术,做得特别好,只需一周就痊愈了,费用也不高。”

“局长,我老公不是痔疮,是肛瘘!我简单地说一下吧,痔疮是表面凸起的一个血肿,而瘘管是烂进肉里的一个空洞。”我不得不澄清一下,因为太多人分不清肛瘘和痔疮了。

“都是一类病,小毛病!”听局长这样说,我知道我的解释又多余了。

“你亲戚朋友不能帮你一下吗?这几天局里的工作可是忙得很,有些事年轻人还是做不了,非你来不可。”局长接着说。

我听懂了领导的话,在局长看来,对于老公的这个小毛病,我请假的时间太长了,我只好又对领导解释道:“真的没有帮手,我婆婆八十多岁了,不能让她来伺候病人呀?!”

老公是独子,而我的家人在外县,真的没有人可以帮我伺候老公,再说伤口在敏感部位,除了老婆谁能做这活儿呢?

“好吧,陪你老公安心养病吧。”领导无奈地最后说了句,挂了电话。

看来这段时间儿子只能自已照顾自己了,我中午给儿子打电话嘱咐了一番:记着按时上学,到学校食堂买饭吃,晚上不要给任何人开门等等。

老公手术的当天下午,省城那家私立肛肠医院给我打电话来了,说北京专家在等我们,让我们赶紧上去做手术,我说老公已经做过手术了,对方一听这话,很着急地说:“已经做了?这种手术可是要分两步做的,做不好会复发……”

“谢谢,我们不去了。”我不耐烦地答了句,挂断了电话。

医生第一次给老公换药时,我作为助手站在旁边帮忙,当医生把包在伤口外面的纱布取掉时,眼前的情景让我心惊肉跳,只见老公的屁股像被人捅了三刀,我看到深达二寸的三个刀口,正如县医院张主任说的一样,屁股被切成了西瓜瓣儿!

这种伤口是不能缝合的,要通过填塞药棉让新肉慢慢往外长,直到愈合。每次换药,老公都是双手紧抓床头的铁栏杆,闭着眼睛,豆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地从额头滚落。我能感觉到他的巨痛,但再痛他也不出一声,我突然感觉到我的老公适合当地下党,坚强的很!

但伤口愈全的速度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慢,十多天过去了,也没看到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深的三个洞,皮开肉绽的,让人看了发愁,多会才能长平呢?

一天早晨,我提着暖水瓶到茶炉房去打开水,遇到了隔壁病房的病人家属,我们相跟着往回走时聊了一会儿,她老公也是肛瘘,我问住院多长时间了,她说四个月,我一惊,问为什么会用这么长时间?她说刀口感染了,第二次做了手术,我一听,头皮都发麻了……

肖大夫给老公做完手术后就很少见了,每天来查房的是李大夫,因为李大夫才是老公的主治医生,这让人感觉很别扭。

儿子高考的当天,老公还在住院,我只是抽时间陪儿子找了一下考场,高考期间,我都没能给儿子做一口饭吃,他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我虽然很内疚,可有什么办法呢。

高考结束后,儿子也来到了医院,每天和我一起照顾他爸爸。高考分数出来时,老公还在住医院,儿子的分数达到了二本线,好歹考取了一个大学,只是我不知道,等儿子报到入学时,我和老公能不能去送他。不过懂事的儿子早早就说,上大学不用送他,他自己去就可以。

手术过去一个月了,老公的伤口还没有愈合,我着急了,每天咨询李大夫,李大夫总是说要有耐心,这种伤口愈合起来慢,这让我想起了城东的那个老医生,难道去找城东老医生做手术,一周就好了吗?

一天,医生来换药时,我对医生说:“听说,城东有个老医生做这个手术做得好?”

不想,这位医生对我说:“你相信吗?乡村医生根本就没有资质承揽,这种手术要腰麻,是要请专业麻醉师来做的,手术室还要配备各种抢救设备,他的那个小门诊有这个条件吗?”

我想也是的,怎敢让一个游医来做这样的手术呢。

可手术后快两个月了,伤口还是没有愈合,我真的坐不住了,满医院找肖医生,终于在手术室门外等到了他,我请他去看一下老公的伤口,他说让李大夫看就行,我苦苦求他还是去看一下吧,他才勉强答应我。

肖医生查看了老公的伤口,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他叫来换药的医生,说:“药棉塞得太深了,这样会阻止新肉长出来,药棉填塞三分之二为宜,肛瘘手术就是三分手术,七分换药,伤口能不能愈合好,愈合时间的长短,和换药有很大关系,药换不好,会影响康复的。”

负责换药的年轻大夫连连点头,说知道了。

原来,伤口愈合缓慢的原因是换药不当造成的,我又上网查了一下,网上说:肛瘘病人手术后,要由主刀医生亲自换药,因为只有主刀医生才最清楚伤口的情况,换药对伤口愈合非常关键。

无奈,好不容易盼得老公做了手术了,却又因换药不当延迟愈合,一个小手术,都让人这样耗费精力,那要遇个大手术又怎么样呢?搞不好还得让人重生一回。我不怪年轻医生,想想也很正常,肖医生多忙啊,那有时间给老公换药,大多数医院里,换药的工作一般都是由上不了手术台的年轻医生来做的。

后来,我在医院墙上挂着的一个医生简介版面里看到,老公的主治医生李主任最善长的是直肠癌手术,正如我的同学老公说的,肖大夫才是肛瘘手术的专家,可任科长为什么说肖科长手术毛毛草草,李主任是这方面的专家呢?这其中的问题真是太复杂,不是我等之辈能想得通的。

老公的伤口快要愈合时,老公在农村的一位表哥来了,他说:“你们不早告诉我,城东做痔疮手术做的最好的那个老医生就是我老婆的舅舅,我带你们去他那里做,只用二百元,一周就好!”

“真的吗?”我又开始有点相信城东老医生了,并且也不想再解释什么是痔疮什么是肛瘘了,因为我觉得这个问题真是讲不清楚。

足足用了两个月,老公才全愈出院,县医院张主任说的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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