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豆与玫瑰花》

刘佳

这个夏天，男人兜兜转转去了很多地方，由南往北，由东往西，大大小小的城市。

他累了，便在一处不算隐秘的墙角停下，一旁路灯散发出的光把地面切割成两半，他躺在阴影的那一半。

他蜷缩着身子，除了他，这里的夏天炎热得会让人睡不着觉，也许是他曾患过精神疾病的缘故。在外飘荡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好，他很久没有修理过头发、浓密的胡须，从而变得十分邋遢，虽然与他从前形象完全不符，浑身上下还散发着刺鼻的味道，但是他依然善良，依然像个教师的样子。

想起以前的美好时光，他就会感到无比失落和悲痛，甚至发狂。确实，在不远的过去，要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他有一个俊朗的儿子和美貌的妻子。

他去过精神病医院，医生说是幻想多疑，他一度把自己看作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罪犯；他离家出走了，今晚他会在墙角的阴影里睡一个晚上。

现代上班制度让城市的夜晚格外受人欢迎，夜市刚开始，此刻，人群结伴而行：逛街、散步、烧烤、喝酒……当他不觉入睡又醒来时，他的胸前堆放一些零零散散的钱和一些食物。他犹豫一会后便慢慢拿起并往兜里放，紧接着叹了口气，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但他的确已身无分文。

月光悄悄入侵了他的领地，照在他脸上，像逃不掉一般追着他。他撩开盖过睫毛的头发，抬头看，月亮在远处的天空，像一颗小黄豆。

他不是乞丐，如果不是在睡着时被误认为是乞丐而受到人们的馈赠，他是不会收下的。但还是有人来，一个看样子差不多十岁出头的小女孩走到他面前，开口便说道：“我只有这些。”小女孩伸出双手，把两三卷卷成圆筒形的钱摊在手心，递给他。

“不，谢谢你的好意。”他一边拒绝，一边从兜里取出刚放进去的那些钱。“你看，我可比你多多了。” 他笑起来。

“那……我再没有什么能给你了。”小女孩说。

“你以为我在乞讨吗？”他温和地问。

小女孩仔细地打量着他，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只是像而已。”没等小女孩开口，他环顾四周，试着去证明他与其他人是一样的，“但是……我不是……”

“我有妻子和儿子……”他紧接着说，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丝悲凉，但时刻保持着微笑。

“不……我是说……总之不是那个意思。”小女孩连忙解释，但并非如她所愿。

“哦，她们走丢了，我再也没见过她们。”男人说着，笑容就慢慢凝固下来。风突然变得凄厉，一阵一阵地袭击小女孩。“从那次车祸开始……”他哽咽住，再没有说出话，他锤了几下脑袋，他极力想冲破与日俱增的痛苦，可是这恼人的月光越来越明朗，逼迫他翻出让他隐隐作痛的心事。

小女孩默默地走到一旁坐下来。当他平静的时候，问起小女孩为什么在这里。

小女孩用手示意，说道：“我刚好路过……对了，这个孤儿院，就是我的家。”

围墙里面便是孤儿院，他躺在孤儿院的西侧。他们霎时变得寂静无声，男人端坐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女孩，眼神里充满了慈爱，他抚了抚小女孩的头，他知道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儿子也一样叫他心爱。

“我得走了，我在外面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小女孩突然说。

“你在这儿长住吗？”

“是的，至少现在是，要是你无处可去的话，你可以常来这里找我。”

“呃呃……我……居无定所，不过……会有机会的。”他深沉地看着小女孩，眼神透露出不舍，因此有些语无伦次。

“再见。”

小女孩挥手离开，只是片刻。当小女孩再次到来，她拿着一束玫瑰花递给了他。

“我知道，玫瑰花代表着爱，各种各样的爱……”他很激动，几乎是自言自语，同样他很满意自己对于玫瑰花的解说。“它有很多种颜色，但我最喜欢蓝色……我曾用它来求婚，不止求婚，每个情人节、每个纪念日……”

他对着玫瑰无声地微笑着，泪花快溢出了眼眶，接过花有一会了才夸赞道：“这是我见过最美的玫瑰花之一，我能拥有它吗？”

“当然可以，我有权把它送给你。”小女孩很自豪地说，“整个孤儿院都是我大展身手的地方。”

“真谢谢你。”男人很感动。

月亮依然是一颗小黄豆，他又望了望天空，说：“我没什么给你的，但是……我要用今晚的月亮豆与你做这笔交易……”他指着天空，脸色惊喜得像个小孩。“你看，是一颗月亮豆。”

“月亮豆？”小女孩很开心，朝天空望去：一颗小黄豆躲在柳树后面，像一颗快要发芽的种子。

小女孩匆匆忙忙跑回屋，一路上叫来了她的小伙伴，并对她们说：“我保证绝对是你们没看见过的。”孩子们蜂拥而入，不过当她打开窗，月亮豆已经变了个样子，小女孩有些脸红，这时，又有人说这是“飞碟”，月亮像一个飞碟，发着光，笼罩在高楼上。孩子们心满意足地睡下。今夜，月光装满了小女孩的整个屋子，月亮豆在她梦里发芽。

男人和小女孩没有再见面。后来，据说男人种起了玫瑰，如果遇到独自流浪街头的人，他便会送上一束玫瑰，仿佛在说：“先生/女士，请接受我的玫瑰。希望它能填补你生活的孤独。”

因此，他总能收获一脸友善的微笑、一个拥抱或是一句“谢谢”。

百花文艺出版社“首届全球华人微型小说创作大赛”优秀奖

　  《小小说选刊》2023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