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

一．

我不知道这坐落在狐山底的小村落为何如此迷恋那个方子。

他们常说，在屋后那延绵不绝的层山里孕育着包涵天地精气的灵狐，只要抓上一条，把毛剃得干干净净，再混着深林处罕见的药草一并像酿酒般封上几个月，待时候到了，搭着黄酒一并煮沸服下，人便能脱胎换骨，万病不入。值得一提的是，狐狸总要是清醒着被塞进药罐里，还能听见它们凄凉的呜咽和玻璃疯狂挠动的声音，等到再见天日那会，它们为傲的利齿早已熏得褐黄，目如死鱼。

我不相信真有什么能让人百毒不侵，不然千百年来为何一直没有长生的记载。在我看来这个方子就和街边的神棍一样扯淡。可村民们深信不疑，每每我提出异议，想劝阻他们上山去狩猎狐狸，他们总会用看怪物的眼神在我身上游走，仿佛我是个怪物而非他们的好邻居。事实上我在这儿的时间并不长，听家人说，两年前的意外让我失去以前的记忆，医生建议我不要再劳累，不益于病情的好转，我便辞掉了城里的工作，孤身一人来到这村子休养。

炊烟袅袅升起，我依稀听到门外传来的欢快的口哨声，是今早的健壮小伙们狩猎回来了，听他们的语气，今儿是大丰收了。今晚是每年一度的呈狐宴，七月十五是狐山灵气最浓的日子，此时上山定能逮到以露气为生的灵狐，而为了返恩宝山，前一晚总是要在村里大搞宴席。

“王老哥，看来这次上山收获蛮大的嘛，瞧你都笑的合不拢嘴了。”

我打趣着担着两只狐狸的王昊，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灰头灰脸的青年，衣服被荆棘刮得左一道右一道，可脸上挂着的是一致的开怀大笑。

“兰离小妹，可不是嘛，不只有狐狸，我们还抓了不少野兔，今晚可算能让您尝尝野味了，这山上跑的可不是你们城里人随便能吃到的。”

“好嘞，那我就敞开肚子等今晚的兔肉咧，让那李大厨多下点麻椒，够味儿。”

“你可就等着吧，我先带这帮弟兄进去了，洗洗这一身汗味，晚上再见。”

“好，晚上见。”

我目送他们消失在村子深处，在村口聚集的人群也一哄而散。但我似乎有些心绪不宁，他们担子上那头狐狸刚眼睛大睁着，一动不动凝视着我。它那灵动的眼珠子并未让我觉得惊慌，反倒是泛起一阵悲哀。

“兰离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二．

“咚咚咚...”

“兰离姐姐，兰离姐姐，快开门，呈狐宴要开始啦。”

朦胧中，稚嫩的声音不断挠拭着还在梦乡打滚的我。揉了揉眼睛，意识渐渐清晰起来，门外是邻居老魏的孙女，我草草应了一声，摸索在床上的手机。

“已经七点十分了啊。”

我记得当时只是想在床上打个盹，结果一眯眼就过去了两个小时。来不及再多想，整理了一下着装后，我打开家门。

“小花朵，你怎么还在这呀，魏叔叔呢，怎么不和他去宴席。”

门口还站着个小女孩，她脸涨得鼓鼓的，似乎因为在门口等很久而生气。

“阿爸和哥哥早就上灶房帮忙了，我觉得那儿骚味重，就不想过去，来这儿找你玩，谁知道叫半天都没人应，都快到吃饭的点了！”

一遍说着，还指了指手上的手表，郑重其事的样子。

“好啦好啦，这次是姐姐的错，走，我们这就去席上坐着去，坐我身边。”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勺，我挽小花朵的手，既然想不起就先不管梦里的事了，先填饱肚子好了。

“你来啦，真赶巧，菜就要上了，快找个位置坐着吧。”

老王老远就见到了我，招呼着我入座，很快又钻进小厨房去了。席上已经来了不少人，魏叔已经坐着了，相互打了个招呼后我挑了个人少的桌子坐了上去，逗着跟在一边的小花朵。

“来了来了，这次居然这么早就把灵狐端了出来，还真是令人期待啊。”

突然，旁人开始骚动起来，他们兴奋地看着从厨房里端出的大酒缸，一些老头子脸上还若隐若现透着股贪婪。我不想再看他们，也把视线投向那口大缸。

那口大缸已经有些年头，已经被磕开了几个残口，缸面歪歪扭扭画着些图案，可我并不懂，看久了，还有种熟悉的感觉，仿佛那陶罐是我亲手塑成的。

“阿汤，你把酒拿下去，每桌倒一大壶，大伙都有份。”

村长掀开封盖，瓦罐架在盛火上，随着一罐罐滚烫的黄酒浇进去，全场都弥漫着热酒的味道。我不由皱起眉头，空气中不仅是酒味，除了熟悉的一些药草，还夹着一股狐臭。我望了下四周，他们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刺鼻，除了小花朵几个，全都虎视眈眈盯着还冒着热气的锅。

湿漉漉的狐狸捞起来，用木头碾尽它最后一滴酒水后，便被撇到一旁。他们并不在乎剩下的躯干，倒在每桌上的那壶酒才是他们心心念念的东西。我不知道坐我隔壁的大汉是如何迫不及待地夺过隔壁的酒壶往自己碗里倒，我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瘫在垃圾桶旁的狐尸，已经被烫得辨不清面容。一些片段突然浮现在我脑海里，像是梦里看到一样，树林里狐狸横尸遍野，被毒箭贯穿身子的残体在不住哀嚎着，有健壮的大狐仓皇逃窜，身后追着几批全副武装的猎人，他们脸色狠辣，底下是掩不住的欲望，那为首的人竟是熟悉的村长面孔。

“小狐狸好可怜，从深山里被抓来，到死后还被丢到一边。”

我望着小花朵水汪汪的眼睛，那恳诚地祈祷的手势，我眼眶也湿的生疼，像是有股暖意打心底钻进眼窝里，不知是因为小花朵的纯真，还是为那无人问津的狐。

三

昨晚，我很早便离开了宴席，我能感觉到背后传来的异样，毕竟我该是拖着红通通的双眼离桌的第一人。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除了脑海里一地挥之不去的狐狸，有些碎语一直萦绕我耳畔。

“你为什么......”

“....毁了狐......”

.......

错乱的记忆又开始在头颅里起舞，那些嘴巴不住的蠕动着，而我却听不清一句。

“啊！”

我大出了口气，想藉此驱散心上那股压抑，耳畔的碎片只拼的清狐谷二字，那是山的最深也最险的地方，也是村里猎人明天要去的地方。

“不管如何，明天我也要到那一探究竟。也许还能找到我失忆的原因。”

我蒙上被子，静静等候着第一缕阳光的到来。

公鸡打鸣不久，屋外开始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我早已准备好，直接就走出门外。

“哟，兰小妹，今儿怎么起那么早，昨晚没睡好吗？”

老王对突然开门的我惊讶极了，他旁边是几个得力的好手，全副武装地停在原地，老魏家的公子魏雨也在里面。

“老王，我也要跟你们过去。我也想瞧瞧你们口中的灵狐长啥样。”

“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一姑娘家跟我们这群大汉作甚，再说了山上也不安全，等我们收工回来不就能看到狐崽子了嘛。”

“不，我就要去，我想见识一下你们的本事，放心吧我能保护好自己，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

“可...”

“算了老王，就让她跟着我，有啥事我负责，也让这城里生养的女娃见见世面，别见了狐尸就哭鼻子。”

在我和老王僵持不下时，是魏家公子站出来给我打了包票，老王想再说什么，看了看魏雨又咽了回去。

“行，那你就跟在我们身后，千万注意安全。”

穿上魏雨递来的护袖，我们一行人就出发了，我想向魏雨道声谢，一路上大伙有说有笑，倒是一直找不到机会。

“好了，要入深林子了，大伙都打起精神来。”

老王深情开始严肃起来，站在光秃秃的土路上，大伙们检查自己手上的装备，我看着两边高耸的香椿，太阳穴开始隐隐发酸。

很快，我们便探入更深的领域，就连鸟叫也低了几分。魏雨把刚逮到的野兔丢进篮筐里，突然眼珠子一定，直勾勾盯着前方，我才发现大家都屏起呼吸望着那头，那是一只棕黄的狐狸，也往这边看着。

就在它撒腿跑起来那刻，老王一行也动了，他们身子如闪电般跳跃，可那狐狸更快，转眼消失在视野里。一路上越来越多的狐狸从周边的灌木蹿了出来，一大汉挽弓射出一箭，却消失在那头的杂草中。它们逃窜的身影竟让我觉得是位矫健的男子。

他们太快了，我只顾跟着，一下子穿过林子，却不觉地竟落了队，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在一处谷底。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可洒在脸上的光像假的一样，只有淡淡的寒意。

一只狐狸从另一头走了出来，离我三四米远处便止住，它那闪着绿光的瞳孔里烧着刻在基因深处的狡黠。

画面在脑海里开始清晰起来，这四周，这狐狸都是那么的熟悉亲切而又可怕。那狐狸的影子愈发膨胀起来，开始俯视着我。巨爪把我攥住，皮肤崩开了一道又一道血痕，疼之入骨，我不知道是我喊的，还是老王一行也遭遇了不幸，山谷里人的尖叫与哀嚎回荡不止。

我的骨头也被捏的粉碎，疼痛已经麻木，小脑袋瓜子开始上映最后的剧场

“我们灵狐一族世代与人类交往甚密，人类提供我们知识，我们把狐灵独有的草药作交换。”

“我们相安无事数十年，灵狐中佼佼者可化人形，与人类相结合的数量也不在少数。”

“可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风声，在人群中传着可化人形的狐狸精血是人最好的补物，能延年益寿百毒不侵。我们觉得可笑，自称万物之灵的人类总不会信如此荒诞的传言。”

“可我错了。我把村长单独带到狐谷里，想要问清楚那个流言，却没想到他和蔼的笑容下藏着的却是深不见底的贪。”

“他早早安排了训练有素的部队躲在林间待命，到阳光开始洒进叶子上时拔出那磨得发亮的砍刀。”

那一天，林子的嚎叫持续了一整天，他们杀红了眼，手上的砍刀也钝了不少，鲜血渗透进泥土了，有些洒在了树皮上。就连已成人形的灵狐他们也不放过，活生生折磨回原形，再取其血。

我从围剿中逃了出来，以人型倒在了血泊中，等醒来已经失去了以前的记忆。我不知道为何人类依然把我留在身边，还给我新的身份，我本该和同胞们一块死在血泊中…

“那些人类也该感受一下他们曾施加在我们身上的痛苦了，这个人味道好像有些奇怪。”

那只狐狸把鼻子探到我脸上嗅了嗅，又满脸厌恶地把我丢在地上。

“真是恶心的人味，是我鼻子出问题了。”

我想说些什么，可脖子早就捏断了，眼前唯有一片黑暗，只剩下的脉搏噔嗒噔嗒响着......

四

“我现在是在曾以盛行狐狸而出名的胡村，前日这里似乎遭受了一批强盗的袭击，村子损失惨重，数十人失踪，数人死亡，现在我们来采访一下村民。”

“是狐狸，是狐狸啊，造孽啊，狐狸来复仇了!”

一老者拉着记者的衣袖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狐狸狐狸，翻白的眼眸里是无尽的懊悔。

“额，这里大多村民给出的线索都与狐狸有关，难道真与他们所说这种大规模的人员伤亡和家畜惨死都是狐狸造成的吗，接下来锁定我们的跟踪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