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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惠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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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1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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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了

住院的起因是打球时跌破了脚骨,受伤后又大咧咧地不以为然,几番折腾还是住了进去,打了麻药、动了刀子,于是故事才有了开始。

期间,一位探视的小妹看我悲惨世界的样子,笑着笑着突然抹起了眼泪,她说见到的我与她十多年里认识的感觉太不一样。

于是我给她讲医院里的事,逗她开心,使得她与我在一起的有限时光里继续快乐。

1.

我最小的姐姐长我两岁,小时候形影不离,吃在一起,住在一起,就连上学也在一起,直到她初中毕业外出上学,我俩总算分开了。

从此聚少离多。

姐姐工作后,成家后,单位下马后,距离我越来越远,远到一年甚至见不了一面。

在我受伤前,我已经有五百多天没有见到她的真人了。之前多次邀请已光荣退休的她过来小聚,她总是以各种理由不出门——姐姐性格内向,加上身体文弱,又爱静坐喝茶读书,拒绝出门的理由总是拈来就有。

我要住医院的消息传去,姐姐二话不说,当晚便收拾行李。第二天凌晨五点出门,一路飞机、火车、汽车车马劳顿,连绵不断,傍晚七点才到。那天,据天气预报说是六十年以来最冷冬天的一天。

在姐姐陪伴的日子里,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我还是那个泼皮不讲理的小妹,姐姐默默地做这做那,除了在医院里的陪护,还要抽空到我家里打扫卫生、洗衣做饭,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两点一线地忙碌。

有机会我们就挤在一张床上,细语长流小时候的事,寻找记忆浪花里共同的涟漪。我那些偷她的零花钱直到花掉她都没发现、做了坏事胆小的她总得替我顶包、背不完课文回不了家她还要撒谎给我带饭等等的过往从陈芝麻堆里翻了出来;还有那些个你死我活的打架,为怎么都分不公平的食物,为抬水时水桶到底该放在杠子的哪个位置,为父母到底偏了谁之类的纠纷,常常是一言不合就撕了过去,又在硝烟未尽时便早早熄火握手言和。因为接下来我们还要继续睡在一间屋子里混穿衣服,还要趴在同一个方桌上写作业,还要互相打掩护在被窝里借手电光看小说,还要一人放哨一人深入厨房里偷夜食……我们根据形势的需要,角色时时变化,有时和衷共济一条心,有时分庭抗礼顾各自的事。

这样的往事,天天说,天天也说不完。有的故事尽管重复了许多遍,每次听都有不一样的感觉,还随风带出更多的往事,绵绵长长。那些曾经看起来的苦日子,几十年后回味细品,真舍不得忘。

2.

手术的当天,麻药尚未退去,漂亮的小护士早早送来止痛药片,嘱咐我尽早吃药,不要等疼痛袭来再行动。

我遵照执行。

夜班,另一位护士又来叮咛止痛的事,大致意思是手术第一天,如果疼得厉害,摁铃给我加药止痛。

有了护士的殷殷嘱咐,西风一次次问我需不需加药,病友也用她昨晚才刚刚积累的经验提醒我,加点药能够安稳睡觉。而我,疼痛中昏昏然,心中并未有凄凄惨惨戚戚的感觉,表明不吃止痛药了。

我在梦里的时候,有人轻轻推了我一下,原来是那位护士。她说:你,不疼么?我说:还行。她又说:真的不需要止疼片么?我说:真的不用了。她俯身靠近了我,用语更坚定了些,说:你能扛得住?!我也铿锵有声:能扛住!

黑暗里我看不清她的脸,沉默了一会,她帮我掖了掖床尾的被角,说:那我就走了。语气里有那么点不甘心。我摸过手机一看,凌晨二点多,心里也有一点点麻烦了小姑娘的过意不去。此刻,小小的病房里鼾声此伏彼起,飘来荡去。我辗转不寐,只因夜太浓。

第二天一早,左邻右舍的病友在等待查房之余,问我昨晚到底加药了没?原来她们手术当晚个个都用了强痛药片,一概按护士通知、陪护取药、睡前服用的程序进行。我说怪不得小护士半夜两点还来确认我到底要不要加药。当听说我在她们浓睡时又被小护士关心了一次,她们笑得哈哈哈的,说你这位姐能忍得了痛却把护士娃害得睡不上个囫囵觉。用她们的话说,这几天是一年里病人最少的时候,护士们好不容易在晚间能睡那么一会儿,没想到遇上个忍痛不吃药的病人,护士尽责只好在关键时刻过来观察病人。我急忙开脱,连连说错就错在自己皮糙肉厚、感觉迟钝,加上住院住得少了,缺乏必要经验,实在无意耽搁护士休息。末了还请她们多多指导我在接下来几天里的医院行为。听完我的检讨,病友们笑得花枝乱颤,说伤口都快要震开了。

我们开了锅般闹腾的时候,护士们正穿梭于各个病房忙碌,没有人理睬我们。

唉,这哪里像在住院,分明是广场舞的中场休息。

3.

姐姐早早回去做了晚饭,分门别类地装好食盒。让西风送到医院陪我一起吃。

西风刚从家中出门,姐姐“嗖”来一个短信:吃完饭,让西风多陪你说说话。完了,停顿一下,又说:还有,让西风好好向你病友的老公学习学习!我看完,陶陶然心里开了花。

病友本是户外达人,几年前摔了一跤,膝盖里有个骨头咯噔一下移了位,当时年轻以为会没事,继续天马行空徒步世界。这几年渐次严重起来,平路上行走也会发作,实实影响到了工作与生活,她决心彻底解决陈年旧疾。如此,我们相识于病房,变成了相扶相持的病友。

西风在病房里学习的榜样就是这位病友的全程陪护,她的老公。姐姐天天在病房里目睹病友的老公忙里忙外,话少活多,啥时候都乐呵呵的。我的陪护不在病房的时候,病友老公也热心地帮我买早餐、打开水、递接东西,都是同龄人,我开心地称他是我们病房的大众老公。而西风一天只到病房一次,勉强待上一二小时,且有一半时间眼睛还在手机上,有时耳朵上还挎个耳机,说话得好几遍才能听见,好不容易听了话,不乐意时行动还带情绪。与病友老公两相比较,榜样就在身边,机不可失,姐姐赶紧提醒我让西风就地取经。

有一种幸福叫做有姐姐。姐姐除了守在身边的照顾,还有呵护妹妹的长远打算——培训妹夫朝着暖男方向无止境地前进。

趁吃饭的时候,我给西风指引了学习榜样,暗示他仔细观察、对照学习。接下来的几天里,耳濡目染,西风似乎有所触动,有了实质进步,不用语言提醒就能想起来许多事,行动上越来越有相濡以沫的味道了。比如,他主动找护士借来轮椅,推我从骨科走到康复科,再从康复科走到骨科,来来回回兜住院部的风,最后停在电梯走廊的玻璃墙边,让我看外面的霓虹闪烁;晚上回去前,会仔细地把夜间我可能会用上的物品一一码在床头的储物箱里,方便我随时取用;周末还从花市捧一盆蝴蝶兰摆在我的床头,浅浅的绿,淡淡的香,惹得男医生都要驻足欣赏,护士们更是结队来看,一遍遍问我是塑料花还是绢花;回到家里,他还得顶着酷寒走夜路遛狗子,匆匆在路灯下拍一段狗子的奔放视频过来,懂得我也有一颗惦念狗子的心……

在病友夫妇全然不知的情形下,我们现学现实践,培训工作井然有序,一切都是欣欣然的样子。

4.

成年之后,除了给孩子买玩具,不曾真正拥有自己的一个玩具。

生病后,小闺蜜拎来一兜她12岁女儿的智力玩具,让我速速补救一下久久不用的脑子。伤口不太疼的时候,或者左右病友不想理睬我的时候,我便拿出玩具铺在病床上卖力地走华容道、拼寻宝图。

有一天正玩得起劲,千里之外的青年打视频过来,目睹了他的老母亲因为通不了关而扒耳搔腮的场景。转天,西风便带来了青年千里之外邮来的智能魔方,并附言要求我专心按照App教材学习,力争转出六个面,把疼痛的寂寞的闲暇的时间统统都打发在这个红黄蓝白绿橙的方块块上。我口头上不屑,心里还略有感动,行动却怎么也跟不上。一遍遍看视频课程,再一次次忘掉,有时嘴里念着口诀,手指却拨了反向,心口不能一致倒也罢了,实践多次还不进步,继续停留在转一个面的水平上。想想当年给孩子讲题,讲三遍如果还是呆头钝夫不知所以然的样子,我的书会从手中飞出,恶语紧随其后,不知伤害了孩子多少次。此时,更加恼怒自己的笨,还有懒散后形成的漫不经心。西风见我不但与魔方较劲,还与自己过不去,体谅地帮我找借口,还扯上了电影《当幸福来敲门》中转魔方的那一段,言下之意我智力正常。我借坡下驴,不再给自己定任务,把退一步海阔天空当作安置自己的法宝,美其名为与自己和解,心安理得随心玩,生生把智能魔方的智能部分给随心掉了。就像我们买手机,期望高科技、多功能,花了大价钱,待到使用继续停留在几个常用功能,懒得升级,还时时不忘旧手机顺手的种种好处。但凡有这样的姿态,就已经油腻了,不思进取得过且过还常常显摆自己在某个链的上端。

《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红桃皇后说过一句话:我们努力奔跑,只为留在原地。平淡的日子里,正趋于吊吊灰般的退化,能有“留在原地”的焦虑,也是清醒的快乐,是手边的枣花香。

原来,住院不只是疾病与疼痛,还有许多不期而遇,让你向阳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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