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周围农村种植最多的是土豆,当地叫“山药(yue)”。后来从书中得知外国人叫它“马铃薯”,还有人叫它“洋芋”,再到南方上学发现食堂菜谱上它又被称为“土豆”,也曾一度怀疑“地瓜”是不是也是它的名字?
无论叫什么,在我记忆里还是小时候吃过的味道最好。当地有一种叫做“牛头山药(yue)”的,浅紫的皮,个头大、不空心,是我们年年过冬的主粮。冬天的早饭、午饭,大多吃的都是煮土豆,下午的稠饭也要靠土豆块块煮绵了支撑,否则便是清汤寡水的稀饭了。这种紫皮土豆味道格外好,我们打心眼里爱吃,百吃不厌。只要有土豆吃,就觉得日子快乐、童年无忧。
冬天的教室里,墙角立一座比我们还高出半头的铁皮火炉。这个炉子与一般家用的不一样,它周身用铁皮裹着,主要功用就是散热。一到课间,我们便簇拥过去烤火,烤火的间隙,有吃土豆的同学手闲,“滋拉”一声,土豆便贴在铁皮上,随即卷边、剥落,落到了地上。捡起来吃,发现比直白地啃冻土豆有意思多了。这一创举,在同学之间很快得到推广、效仿。自此,我们更愿意把早餐的煮土豆带到学校来吃。每每早自习快到下课时,土豆早早捂在手里,如果能躲开老师的视线,或许已在桌洞里摸索着剥皮了。下课铃响,箭在弦上,像飞蛾扑火般直奔炉旁。先用袖子在铁皮罩上拂一下,算是清洁了炉灰,接着将土豆贴在热烫的铁皮上涂圈,像用蜡笔画太阳一样,连续转四五下;等几秒,也只几秒钟,土豆片四周微微卷起,用削笔刀从边沿轻轻铲一下,便大功告成。这时,炉子四周都是忙碌的小手,剥皮、刷圈、铲片……还有,“喀嚓、喀嚓”的咀嚼声。
这样的课间显得极为短暂,动作快的也只能吃上一、二片,有的操作人员甚至来不及塞进自己的嘴巴,就让别的同学捷足先登揭走了。胆小内向、或者羞涩一点的同学,没等围进来,上课铃声便止住了他们的脚步,只能怀着渴望等待下一个烧烤时候。
当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我们正手忙脚乱地归位,一边还急匆匆地吞下剩余的土豆。个个噎得伸长了脖子,或趁着“起立”的时候使劲跺脚,以助力嗓门口的吞咽动作。这时候,我们亲爱的班主任孙老师已站在讲台,先用教鞭敲几下讲桌,让没有归位的赶紧迈着小碎步跑起来,再绕炉子一周看看。炉子狼藉不堪——有人来不及收拾,残留的土豆碎片散发出烟熏火燎的味道。孙老师接下来会说:“同学们,先把你们的土豆吃完了。XX,还有XXX,慢点吃,别噎住了。”那时候一学期就两本薄薄的课本,上课的节奏舒缓而快乐,某种程度上,吃饭是比上课更重要的事。我们于是把吃了一半的土豆大大方方地拿到桌面上,在老师亲切的注视下,一口一口斯文地吃下去。孙老师还会说:“第二节课的炉火最旺,大家不要凑到跟前,万一同学们有个推搡,容易烫伤。”我们听老师的话,牢牢把握安全第一,把所有的土豆都消灭在孙老师的课堂上。几十年里,每每感念师恩,必有孙老师在其中。他只给我当了两年班主任,教语文。除了识字造句,他教给我们的,或许最多的、让我们印在心里永不褪色的,是发自内心的关爱,是父亲般的呵护。
成年以后,突然发现一夜之间,大大小小的超市里供应的各种薯片,铺天盖地,孩子吃得很香,还常常递一片到我嘴里,说:“妈妈,你吃,真好吃!”我便开始不停不歇地给他讲我在七八岁时曾经吃过的自制土豆片,讲我的小学老师。
孩子会反问:“那我们现在怎么不让在课堂上吃薯片?”
“因为你们吃的是零食,我们吃的是早餐呀!”
孩子一脸迷惘,我懒得给他解释更多,只是深深地沉浸在再也吃不到煤炉刷烤土豆片的遗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