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惠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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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那条鱼又一次“搁浅”在缸底。
我担心它能不能坚持到明天？又隐隐觉得这种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因为它这样歪歪扭扭苟延残喘的状态已经持续好几天了，我默默地相信，它一定还能再坚持。
四天前，这条鱼落到了鱼缸下面，几次想游起来，最终只能无力地从缸底的这头游到那头，躲在贴近缸壁的一角，奄奄一息的样子。
西风首先发现的，管理这缸鱼是他的家务责任区，也是他的个人爱好之一。从小缸升格到大缸，喂食，换水，打氧，以及及时将生老病死的鱼捞出去，再偷偷补充几尾进来——长期以来，西风总是将他的责任区管理得井井有条。家里除了阳台的鸟鸣，狗子隔着窗玻璃向外管闲事的吠叫声外，还时时有鱼儿们争先恐后抢鱼粮的“啪啪”击水声。有几次，兴奋过头的鱼直接从鱼缸跃出，重重地跌落在地板上打挺转圈圈。惊得狗子箭一样地飞过去围观，随后西风也确信发生了大事，赶忙过去救险。从一米七八的高处掉落下来，有两条再送回缸里居然安然无恙；还有两条则没有那么幸运，一条返缸后渐渐沉入缸底，半日后完全没了动静，西风感伤地认定为“伤了内腑”，葬到了阳台硕大的花盆里再利用其剩余价值；另一条死得颇为惨烈，估计在跃出鱼缸时正好家里没人，若干天后打扫好卫生在沙发底下发现，已风干了……
因为喜欢，所以专注。西风在下班一进门，距离鱼缸三米开外，便一眼看见了这条生病的鱼。之后顾不得其他，俯在缸侧观察半天，根据自己的经验分析各种诱发鱼生病的原因，又向手机百度借鉴方法，末了，再看一眼只微微摆动两鳍躺平了的病鱼，痛惜地说：“它是没救了。”
等这条鱼停止不动，西风打网子进去捞它。就在网子靠近它的时候，它突然动了一下，然后奋力向后退了一下。
“它还活着！”它奋力向后划动的那一下，向我们示意它是多么地想活下来。西风轻轻地提网出来，反而为自己惊扰了这条生病的鱼自责：“能不能挺过来，就看你的了。”
之后，我时时过去观察。它一直沉在缸底，无力向上。有时侧倚在缸壁，有时缩在角落，两眼凹陷而困顿。它的尾巴几乎不动弹了，双鳍弱弱地摆动几下，停一会，再摆一摆。它已陷下去的腮微微地一张一翕，似乎费了很大的劲在拼力呼吸。有好事的鱼凑过去，它会挪动一下。还有凶猛一点的鱼触到它的尾巴，它猛地甩一下尾巴，进行驱赶。它就这样一边喘息，一边努力保护着自己。
就这样，它不罢不休地硬撑着，顽强地熬过了两天。
第三天一早，西风起床第一件事便是跑过去看这条鱼。紧跟着喊道：“那条鱼，居然还活着！”我仔细端详，它的身体似乎更加单薄，除了深陷下去的腮，它的腹部也弯月般瘪了进去。它橘黄色的后半段身，薄得透明。它肯定饿坏了，每次喂食，鱼粮都浮在上面，它已经好几天没有上来过了。
我紧锣密鼓，一把把投食进去，它无力无为，眼瞅着因为自己的病痛而多得的食物被其它鱼儿吃得大肚便便。它只能在缸底摆来摆去，那些红红绿绿的小颗粒不及沉下去，便被其它鱼风卷残云般地吞了去。
“怎么才能让它吃上？”我和西风反复讨论，最后决定把它捞出来单独喂食。等到下网的时候，它又是那么的惊恐，拼命地游来游去，躲避鱼网。西风拉着网，从这头追到那头，满头大汗，才将它兜了进去，小心拎出来，它满眼的生无可恋。我早已手执水盆，等它一出缸就能投进另一个水世界里。撒一把鱼粮给它，它却吓得缩成一团，丝毫没有进取食物的意思。西风说：“你离它太近，吓着了。它能看见你。”原来，困境中的它，外界的一切对它都是压力。赶紧退后，远远地探头观望，它依然没有吃饭的意思，显得乏累，无趣。“得让它回去，它在大缸里才有安全感。”于是又小心翼翼地请它回去。
果然，一回到大缸里，它略略欢快了一点。缓缓游到缸底，歇息起来。奇怪的是，在这之后，我每到缸前，它都会直冲缸顶，好像真的看见并且认识我了，领会到我要帮助它的意图。等我再一次靠近鱼缸，我迎着它即将冲上来的水面，扔一二粒鱼粮进去，它有了寻寻觅觅的转身。许多次的投喂，它勇敢地跻身于群鱼当中，偶尔衔住一粒，含在嘴里又咽不下去，吐出来再吃时，被其他鱼儿半路抢断。它失落地回到缸底，喘息一会儿，再等待机会。我不断调整方法，先将鱼粮碾碎，等它上来，多撒一些，总有半粒会落到它的嘴边。在反复的实验中，它也学得了经验，等再叨着鱼粮，它迅速沉下去。健康鱼儿们在缸顶欢呼夺食的时候，它在安静的一隅将自己的半粒食物吐出来，再吃进去，待鱼粮软呼一些，才能够通过它细细弱弱的喉腔。再后来，我索性将鱼粮泡软，引它到缸顶的一角，再投进去。尽管如此，再定向投喂，它也避免不了与强壮的同类拼抢。一次次，它表现得勇猛而坚定，它认定那些食物就是给它的，即便抢不上，它也会在投进食物的地方游几圈，直到确认确实没有食物了才回缸底。
这一晚上，我每写几行关于它的文字，便起身去看它，给它食物。眼见它一点点动了起来，越来越有力量，我才安心写完以上文字，等待新的一天到来。
后记：今天一早起来，我们便开始给它治疗。虽然它昨天晚上已经开始吃东西，但它的腮部发红，疾病依然缠着它。西风又研究了一番手机，对照视频，确定小鱼得了烂腮病，必须得对小鱼进行消毒，还要对其生活的大环境进行改善。在他确定治疗方案的时候，我抓紧时间又给它喂食物给予营养。再将它捞出大缸，它仿佛懂得了我们的善意，很是配合，西风只一次就将它兜了出来，放进按比例调制好的高锰酸钾淡粉的液体中。它在盆底静一阵，游一阵，隔一会儿还要探头上来冒点泡泡，有几分怡然自得，病痛似乎在减轻。
二十分钟后，它又回归大集体。虽然还是弱弱的，但它有那么一会儿就会在大缸里游一圈，一次次提高自己的体能。很明显，它在康复当中。
我之所以记录下来，是深深地被它感动。感动于它对生命的珍惜和不放弃。正是这样的坚持和顽强，我们才放下手头的事，不遗余力地救治它。几天里，我们说的最高亢的话是：“它还活着！”“它真厉害！”到后来，我们又常常对着鱼缸说：“加油，你能行！”
它果真行了。一条两寸长金橘色的鱼儿，在这个寒木春华的早春，迎得了新的生命。
我于是对生命又多了一些认识。只要你不放弃，我们都不放弃，总有好事在后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