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好

碰杯的时候，老赵的手腕上裹着一块膏药，醒目地落进我的眼睛。

连忙询问，老赵欲言又止，十分不好意思说。坐在对面的赵嫂子快人快语，三言两语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原来老赵最近有了新爱好，弹起了吉他！

是因为对自己的喜好太过用力，伤到了自己。这种幸福的苦楚，像老赵这样老实又内向的人，自然难以说出口。而这种带着欢乐的生疼，兴许就是海鸟爱上鱼，是一场略带咸味的甜蜜意外。老赵的手腕，几十年不抚琴，一弹却几个小时不停歇。于是，他只好贴上膏药来缓解，来继续他一旦开始就根本停不下来的业余爱好学习。停不下来，旧伤加新伤，严重的时候，老赵的手连举箸都困难。

话匣子一打开，老赵诗情画意的过往故事徐徐道来，成了我们那次小聚的主要话题，并由此打开了我们每一个人关于青葱岁月里的美好记忆。老朋友的聚会总是这样，菜是家常的，酒是低度的，话题似是随意的，又聚拢了所有人的话语。

四十多年前，老赵还在高中读书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弹吉他与画画。再后来，忙于生活与工作诸事，这些与青春与梦想相关的事便悄无声息地遗落了，放在了让自己努力忘掉的情怀里。但赵嫂子始终没有忘记老赵意气奋发充满才情的青春模样，说啥也不能让老赵的梦想彻底遗失在岁月的长河里。在老赵即将退休迎来大把的闲暇时光之时，赵嫂子未雨绸缪，提前安排，鼓励老赵重拾旧艺。

听罢这些介绍，方知玩吉他对老赵而言并不是新鲜事，是少年时候的向往，青年时候又切实实践过的爱好。时隔几十年，当两鬓斑白的老赵拿起吉他，试着拨动琴弦，那些艰苦、浪漫而又难忘的岁月，那些在他脑子里无数次流淌过的旋律，让他怎能不忆青春，怎能不激动！老赵说，现在手指笨拙，手腕僵硬，往往曲谱已烂熟于心，指法却够不上。反复练习，没等到熟能生巧，反而越来越够不着，终于使得手腕过劳致伤，罢工了。手腕休息的那几天，老赵下班在家，将抚琴改为背曲谱，继续过着赵嫂子做好饭连叫几遍都听不到的沉浸式音乐生活。赵嫂子接着说，以前下班还能帮着做点家务，现在可好，生活简单得只有工作和弹琴两件事。言语里，赵嫂子看似在埋怨，但脸上表达的却是一如既往还会好好支持的意思。

而我们也是迫切地盼望老赵快速学成，希望在下一次聚会时，他能够潇洒地弹上一曲。而且，我私下里猜想，他最先学会的必定是电影《教父》主题曲。那部经典老片，老赵多次讲给我们听，讲完之后，老赵总是要说一句“确实好看，你们啥时候也看看”。其实我们也已经看过许多遍了，年轻的时候看过，这几年又重温了好几遍，每次看，感觉都不同，添加了对各个阶段人生的理解和触动。片中那首意大利音乐教父尼诺•罗塔创作的《温柔的倾诉》，耳熟能详，有时在街边听到，会感觉亲切，还会莫名的感动。一遍遍听，听它沉静地诉说往事，些许沧桑，一抹温暖，还有那么一些些对未来的向往。老赵的车载音乐，经常响起的便是这样浓郁古典风格的世界名曲，车子移动，就像坐在缓缓流淌的河流上，看自己已然流失的岁月……

老赵对吉他的执着，深深地触动了我们。那天回家，翻出了许多年前置办的字帖，水彩，还有素描册子。有几枚秋叶做成的书签，不经意间掉落下来，书签上模糊记录着诸如“有心者有所累，无心者无所谓”之类的句子，颇与当时的情景符合，多年前相识这样的句子，如今依然喜欢，也是一份格外的收获。想来，这样的老朋友，这样简单而有意义的小聚，最是值得记念的美好过往。

那么，就让我们静等花开，等待即将到来的老赵弹奏吉他的美好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