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墙布的师傅是两位江西人,他们第一次来,是上门测量尺寸。两位师傅年纪相差约有十多岁,个子都不高,显得精干利落。其中年长一点的师傅长得更是让人过目不忘——光头锃亮,脸窄小,颧骨突出。一开门,我先是被师傅的长相吓了一跳,后退几步,赶紧表示:没错,就是我家贴墙布。
他们说话的速度很快,有的话需要说几遍,慢慢说,我才勉强听懂。沟通了个大概,他们便开始测量,一个量,一个记,中间还要计算,比如阳台入户裁下来的那块料是不是可以贴在窗户上下,如果这样安排,会有怎样的缝隙但刚好隐在窗帘背后最终会省下多少料。我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师傅尽可能地帮我家省钱,每每他们问我这样可以不?我总是点头同意,并一再地表达自己在装修方面是个标准“小白”,他们帮我计算好就行。
第二次来,他们除了带着备好的料,一同来的还有一位女师傅。女师傅还未开始干活,就问我家有没有一次性纸杯?我说没有,但有玻璃杯。在他们预约过来干活之前,我已经烧好了水,给女师傅烫了杯子、倒水。她说,你家有没有茶?我说有,你喜欢喝红茶还是绿茶?她说红茶吧。我沏一杯给她。与她交流的时候,我发现这位女师傅皮肤白皙、长相俊秀,说话慢悠悠的,我基本能听懂。她靠在餐桌旁,一边喝茶,吃着自己带的煮蛋、包子,一边问我这问我那,我则站在她的对面,回答她这和那。两位男师傅早已开工干活,特别是光头师傅,一边忙自己手头的活,一边不断喊话给小师傅,我听不懂,但我能听得出是在交待一些注意事项。女师傅喝罢茶,也参与其中往墙壁上刷胶水。她干一会儿,便坐下来休息。有时该刷胶水了,她迟迟不动,这时候光头师傅会低声叨叨两句,见她依旧不动,只好自己动手。
午餐时间,我说出去给他们买饭,光头师傅说他们公司规定不能吃客户的东西,然后催女师傅出去买饭。等女师傅买饭回来,只有两份,原来他们是夫妻,小师傅的午饭是自己带的蛋糕。等我吃饭回来,师傅们已吃过接着干活,光头师傅的媳妇睡在我家的沙发一角,又在茶几上铺了废掉的墙布用来搭脚。见我回来,光头师傅急忙叫他媳妇起身,媳妇儿没动,也懒得睁眼。我连忙说没事,累了就歇歇。光头师傅觉得不好意思,对着媳妇的后背又叨叨了几句,眼神里全是无奈和抱歉。
小师傅干活慢,且不够精细,尽管我的要求不高,光头师傅却看不过去,忙完自己的,又一遍遍完善小师傅干过的活。我说,那是你的徒弟?光头师傅说,我的徒弟?接着嘟哝几句我听不懂但能明白的意思,意思是自己不可能带这么差水平的徒弟。小师傅继续粗枝大叶地干活,时不时还哼个小曲,与我天南地北地聊聊天。光头师傅一直在闷头干活,很少说话,干活间隙,不时看几眼一会儿倚在这里一会儿躺在那儿休息的媳妇,又不好意思地看看我。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后来索性躲进厨房专门玩手机。
等光头师傅的媳妇休息精神了,便又过来与我说话,问我有没有绿茶,还说早上的那个茶她喝不惯。听见她给我说的话,正站在木架上的光头师傅急速地对媳妇喊话,我一句都没听懂,他媳妇好像也没听见。我给媳妇儿重新泡上绿茶,并问忙碌而满头大汗的师傅们喝不喝?光头师傅赶紧说“不喝不喝!”好像他媳妇喝了我家的茶已经过分了,他再喝简直就太不像话了似的。我还是另外沏了两杯晾上,小师傅连连说“谢谢”,笑嘻嘻地喝了,光头师傅直到收工,才十分拘谨地端起杯子,将我沏的茶倒进他随身带的杯子里喝掉。之后,又好像因为喝了我家的茶,必须要付出另外的劳动似的,到各个房间检查了许多个角角落落,有的地方抹几铲平一平,站起蹲下不停地擦门框窗边多余涂上的胶水。这时,他的上衣几乎湿透。
临出门,光头师傅将桌上的一盒饭装进工具箱,说中午买多了,带回去晚上继续吃。他的话音刚落,媳妇却二话不说,快速从工具箱里拿出那盒饭,“哐”地一声,扔进我家垃圾桶。我有点惊诧,觉得好好的饭扔了实在可惜,再说,光头师傅这么辛苦劳作,不就为了买这样的白米饭吗?再看光头师傅,他正埋头默默地收拾工具。在那个瞬间,我仿佛听到了他重重的一声叹息。